轰!
朽门巨震!木屑簌簌落下!
柴门中间被柴刀柄端狠狠杵出裂纹的刹那,门轴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那扇本就歪斜破败的柴门,猛地向内晃开了一道足以窥见屋内全貌、又带着深深不祥的缝隙!
冷风裹挟着门外的雪花冰屑,如同无数贪婪的毒蛇,骤然灌入这狭窄、光线浑浊的茅屋!
柴门洞开的瞬间!如同打破死寂的鼓槌!屋内那点本就不堪重负的微弱灯火被劲风扫过,猛地剧烈摇曳!昏黄脆弱的光斑如同溺毙者最后一点泡沫,在满是油污的墙壁和低矮房梁上疯狂地跳跃、拉扯、闪烁!
明灭变幻的光影扫过灶坑旁!那一直纹丝不动、对着微弱灶火余烬、如同枯树般佝偻僵坐的老妇人身影,在风压和灯光扭曲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她那裹在厚重黑袄里、骨瘦嶙峋、几近埋进胸膛的肩膀猛地一个剧烈抽搐!
她倏然回头!
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门轴!枯槁如同被揉皱树皮的老脸上,浑浊而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干涸如死水般的瞳仁,如同被投进石子的深潭,瞬间荡起剧烈、粘稠的浑浊涟漪——那里面爆发出的是刻骨的惊恐!是不加掩饰的厌恶!还有一丝在绝境中看到毒蛇缠绕般的绝望!
“出去——!!” 一声嘶哑、尖利、仿佛从锈蚀铁皮中刮出来的凄厉嚎叫,从老妇人那两片枯槁无牙、向内坍塌的乌紫色唇瓣间骤然炸开!“给俺滚出去!!瘟神!丧门星!滚——!”
声音撕裂破败的茅顶,带着无尽的恐惧和驱邪咒鬼般的狠厉!枯瘦如鹰爪的手掌痉挛般死死抠住灶坑边缘冰冷的石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
与此同时,就在那灶坑旁边的角落阴影里!一个之前一直被灶火余烬光和佝偻老妇身影遮挡住的模糊角落!伴随着老妇歇斯底里的嘶吼!一个瘦小得仿佛被阴影吞噬、瑟缩在角落干草堆里的身影猛地像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
那是个年岁顶多十一二岁的女娃子!一张蜡黄、被寒冷和营养不良蚀刻的小脸,此刻写满了如同被野兽盯上的、原始的巨大惊恐!那双被骤然灌入的寒风吹得通红流泪的大眼睛里,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更深的角落、一个被破烂草帘遮蔽得更加严实的里间门口疯狂退缩!破旧棉袄摩擦地面的窸窣声混合着她喉咙里压抑不住、如同幼兽般的惊恐呜咽,在风啸和柴火噼啪声中微弱又刺耳!
而就在那昏暗摇动的光线中!张宇冰冷如冻铁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穿透灌入的雪风,死死钉在那灶坑后、紧邻着里间入口墙角处!
一张被污垢和烟灰染成灰黑、坑洼不平的厚重破条案!案上,极其突兀地、凌乱却又带着明显目的的——散落着几根不知是松针还是麦秆掐断的细梗!
它们被某种力量随意又精准地……摆成了几道歪歪扭扭、深深嵌入张宇脑海的线路!一条蜿蜒代表山谷,几个错落的、代表村落的小圈,还有一个指向东南的、极其鲜明的突出箭头!
那是村落外的地形简易沙盘!是刚才被匆忙拂乱的……对村落的监视标记?!
村子的布防图?!在这样一处山沟里?!在一个等死的瞎眼老妪家中?!
寒意!如同最毒的冰针!瞬间刺透张宇早已被风雪冻结的皮肤!直抵骨髓最深处!比门外的风雪更致命!
电光石火间——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只有刻入骨髓的杀戮本能和那一点渺茫生机的最后疯狂!
几乎在老妇发出第一声“滚”的同时!张宇那一直垂在身侧的、沾满自己血污冰渣的右手,猛地一甩!
不是劈砍!不是刺激!而是将反握的柴刀瞬间掉转!那沉重粗糙的厚实木柄末端,携带着他最后残存的、爆裂般的蛮横力量!被他如同投掷撞城槌般,不管不顾!狠狠撞向那扇已经洞开裂缝的柴门!
哐啷!!轰隆!!
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轴、门框和中间被重创的破败木板,在这倾尽全力的蛮横冲撞下,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烂骨殖!发出痛苦的碎裂呻吟!整个门框连带半边土墙都似乎震动了一下!柴门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混合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决绝力量,猛地撞得更开!带着呜咽的风声,狠狠拍向内侧!
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响震耳欲聋!激起的烟尘混合着雪屑弥漫开来!巨大的力量甚至震落了屋顶几片腐朽的茅草和簌簌下落的土屑!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毁门灭户般的野蛮冲击!瞬间打断了老妇尖锐凄厉的嚎叫!将那墙角小女娃已经涌到喉咙口的惊恐呜咽吓得生生噎了回去!
张宇在撞门的巨力带动下,身体踉跄着直接冲入了屋内!寒冷的风雪瞬间被灶坑边那一点点吝啬的暖意取代,夹杂着浓重的灰烬、腐朽草料、劣质灯油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濒死老者的枯败气息!
重心不稳!肋下的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铁条贯穿搅动!身体根本控制不住前冲的势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混合着痛苦和爆发的闷哼!人已经跌撞着扑向了灶坑方向!几乎和那惊恐回头的瞎眼老妪咫尺相对!
“噗通!”身体重重单膝跪倒在冰冷坚硬、满是尘土的泥土地上!激起的微尘呛入口鼻!剧烈的震动让他眼前骤然发黑!几欲呕吐!
喉头一口腥甜猛地涌上!死死压住!不能吐血!气势,就是此刻唯一的生机!绝不能软!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如同被激怒的困兽般的双眼,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凶狠,死死盯着被那巨大冲击惊得浑身僵直、只剩下嘴唇不住哆嗦的柳婆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一块块染血的寒冰,狠狠砸在狭窄的屋内空间:
“清创药!柳婆婆!还有……煮过的针线!!灶眼里的……灰!还有……干净滚水!麻……麻利点!!!要快!快——!!!他……” 喘息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血沫被强行咽下的咕噜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带血的磨盘下挤出的碎石:“……快没气了!!!”
没有哀求!没有道谢!只有赤裸裸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命令!指向性无比明确!声音虽不大,却震得空气都在凝固!甚至盖过了外面呜咽的风声!
“娃……娃儿……” 柳婆婆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瘪如核桃般的面皮抽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张宇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双已无光彩的瞳孔深处似乎掀起惊涛骇浪!她似乎想再说什么,是呵斥?是咒骂?
但墙角深处,那片被破烂草帘遮蔽的黑暗角落里,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如同浸在冰水中窒息挣扎般绝望气息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男子喘息声,混合着一丝浓郁得无法忽视的、伤口腐败的甜腥气息……如同游丝般……清晰地、艰难地……透过草帘的缝隙,飘了出来!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真实!如同即将绷断的琴弦!带着浓重得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死亡阴影!
柳婆婆那枯槁的身躯猛地一颤!脸上残余的惊怒和排斥如同薄冰遇到了沸水,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混杂着悲悯和本能责任感的剧痛所击碎!她那干瘪无牙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在极其艰难地吞咽着什么,最终,喉咙里只发出一个如同断裂琴弦般的、模糊的尾音,消失在一片死寂的风雪呜咽声中。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胶着。只有灶坑里那点微弱的余烬红光,还在无力地跳动着,映照着老妇瞬间苍凉下去的面容,映照着张宇如同濒死孤狼般跪倒喘息、却眼神凶悍如磐石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风雪隔绝的孤岛茅舍中。每一息都拉长得如同深渊彼端滴落的冰冷水滴。张宇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柳婆婆那张骤然失血、如同风干树皮般灰败的老脸上。他在逼迫!用那墙角里飘出的、同类的濒死气息在无声地威逼!用自己破门而入、不容置疑的决绝姿态在逼迫!
僵持!窒息的僵持!
三息!
五息!
门外风雪的呜咽是唯一的背景!
终于!
柳婆婆那深陷在干瘪眼皮下的浑浊老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一声极其沙哑、仿佛从碎裂的石碾中艰难挤出气息的长叹,从她喉咙深处滚了出来。那叹息里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沉重、苍凉,甚至是一丝……认命的解脱?
她那只如同枯枝般的右手,缓缓地、微微颤抖地离开了死死抠住的冰冷灶台石沿。没有转身,没有多余的言语和目光。那只嶙峋的手,如同摸索着无尽的黑暗,僵硬地、一寸寸地……朝着自己身前灶台角落的阴影摸索而去。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移动都带着沉甸甸的悲怆。粗糙龟裂的手指在积满油垢灰尘的灶台粗糙边缘摸索着,指尖蘸着厚厚的污黑,直到碰到灶台最靠墙、被黑暗和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歪倒在角落灰烬中的破旧、沾满油污的……小瓦罐。
瓦罐毫不起眼,黑乎乎的几乎与灶坑融为一体。柳婆婆的手指触到冰冷的瓦罐边缘,微微停顿了一瞬。就在这停顿间,她那始终面朝灶坑方向、未曾挪动的佝偻身影里,那双虽然浑浊、却似乎隐藏着深渊般智慧与痛苦的老眼深处,极其短暂、快得如同幻觉般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迟疑与矛盾!
这一丝犹豫如同一滴水落入深潭,瞬间被周遭凝固的死亡空气所掩盖。下一秒,她枯瘦的手猛地攥紧了那只破瓦罐!仿佛攥住了一条通向地狱深渊、又被强行拽回的绳索!猛地将它从阴影角落里拔了出来!粗暴地拂去罐口厚厚一层油腻粘连的灰烬!
“滚水……灶……灶眼……” 柳婆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干涩粗糙如同砂石摩擦,没有丝毫温度,却指向异常清晰。她将那破瓦罐“咚”一声重重顿在自己面前的灶台边缘!然后,那只干枯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猛地伸向旁边灶眼里那堆刚被扒拉开、闪着黯淡红光的滚烫灰烬!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想象中的用布或树枝拨弄!柳婆婆那只枯瘦如鹰爪、布满陈年冻疮和老茧的手,直接、狠厉地插进了犹带暗红光晕的炽热灰烬之中!
嗤——!
皮肉被瞬间灼烧的、带着一丝奇异焦糊气息的青烟猛地腾起!伴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
柳婆婆那只探入炭火灰烬的手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剧痛!只有她脸上深如刀刻的皱纹猛地向内抽搐收缩了一下!随即,那只灼伤的手如同从地狱深处取物的鬼爪,带着淋漓而下、粘着滚烫灰烬的黑红色炭灰与……暗褐色的粘稠血迹,从炽热的核心猛地抽了出来!
灰烬混合着她瞬间被烫伤、皮开肉绽的焦黑掌心血液,如同粘稠的毒液,从她指缝间、顺着枯瘦的手腕蜿蜒滴落在灶台冰冷的石面上,发出几不可闻却极其瘆人的“啪嗒”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更加复杂诡异的气息——草木灰烬的烟火气、人肉被灼焦的甜腥味、脓伤溃烂腐败的恶臭……几欲令人作呕!
她没有看自己的手,那只被严重灼伤、血淋淋的伤手没有丝毫停顿!一把抓向身边灶台上某个更深的黑暗角落——那里似乎散落着几根细长的、顶端尖锐的铁针!以及一团纠缠的、黑褐色的、早已失去原本色泽的粗麻细线!
染血的焦黑之手,攥着细针麻线!然后——是那个刚被拎出来的破瓦罐!她猛地抄起瓦罐,那只被灰烬灼烧、血肉模糊的伤手,却异常稳定地抓住罐沿,将那装满不知名草叶碎末的瓦罐朝着张宇脚下的冰冷泥土地面——
狠狠地、毫无犹豫地砸了下去!
砰嚓——!
瓦罐四分五裂!碎裂的黑陶片混合着里面灰绿色、散发着浓郁苦涩辛烈气息的、如同被嚼烂的苦艾渣滓般的干草碎末,炸开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浓烈到刺鼻的苦、辛、腥混合气息瞬间如同无形的毒瘴,猛地升腾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小小的茅屋!熏得人脑袋发胀,眼泪不由自主地被刺激流出!
“煮过的线……针……灰……” 柳婆婆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低哑如同梦呓,仿佛在重复着咒语。她那只滴着灰烬与粘稠血液、紧攥着染血针线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径直指向了墙角——那面被破烂草帘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黑暗深处!那发出痛苦挣扎喘息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