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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林见月小说不归茶馆在线章节阅读

不归茶馆

作者:几许情深

字数:233199字

2025-12-30 10:10:49 连载

简介

男女主角是林见月的连载现言脑洞小说《不归茶馆》是由作者“几许情深”创作编写,喜欢看现言脑洞小说的书友们速来,目前这本书已更新233199字。

不归茶馆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林见月是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醒的。

不是阳光,是那种雨后天晴、带着水汽的灰白色天光,透过褪色的布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斑。她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自己在哪里,昨天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水般涌回脑海:雨夜,老街,破败的茶馆,午夜敲门的牌位。

她猛地坐起身,转头看向房门。门还关着,门闩好好地着。房间里一切如旧,雕花木床,旧衣柜,书桌,褪色的窗帘。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从窗缝钻进来,夹杂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没有诡异的声音,没有异常的现象。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但林见月知道那不是梦。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轻轻撩开窗帘。

后院在晨光中显露出来。那棵枯树比她昨晚在黑暗中看到的更高大,枝虬结扭曲,伸向天空,像一只枯的巨手。树下荒草丛生,草丛间能看到几块散落的石板,应该是多年前铺设的小径,如今已经被野草淹没。院墙是青砖砌的,墙头上长满了苔藓和瓦松。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一个荒废多年的后院。

她放下窗帘,转身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楼下没有任何声响,只有老房子在清晨惯有的、细微的“嘎吱”声。

犹豫了几秒,她拉开房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楼梯口的方向更是黑黢黢的。她回房间拿上手电筒——电池还够用——然后慢慢走下楼梯。

木楼梯依旧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刺耳。每下一级台阶,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昨晚放在门边矮柜上的蜡烛已经烧尽,只留下一滩凝固的蜡油。大堂里比她记忆中更昏暗,因为清晨的光线还没完全透进来,窗户又小,只有几缕微光从窗棂缝隙挤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大堂中央的圆桌。

牌位还在。

不是梦。

那个旧得发黑的木牌位,依旧端端正正地立在圆桌中央,面朝着大门的方向。晨光从大门上方的气窗斜射进来,正好照在牌位上,给它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边。

林见月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那个牌位。一夜过去,它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不,等等。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牌位表面的水渍已经了,木头呈现出原本的深褐色。那些刻字的凹槽在光线下显得更深,像是用刀狠狠凿进去的。但最让她在意的是,牌位看起来……净了一些。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净,灰尘还在,污垢还在。而是某种感觉上的净——少了昨晚那种阴森森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多了几分……平和?

她摇摇头,把这归咎于自己的心理作用。

既然牌位还在,她就得处理它。总不能一直让它立在桌上。

林见月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圆桌。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每一步都踏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她来到桌边,在昨晚坐过的条凳上坐下,和牌位隔桌相望。

现在可以仔细看看了。

在晨光中,牌位的细节更加清晰。木头是楠木的,虽然旧,但质地很好,能看出当年制作时是用了心的。刻字是繁体楷书,笔画工整,只是年代久远,有些笔画已经模糊。“先考林公守义之灵位”,这七个字她昨晚就看清楚了。左下角那行小字“卒于甲子年七月中元”,现在也能看得更清楚些。

甲子年……她心里默算。最近的一个甲子年是1984年,再往前是1924年,再往前是1864年……具体是哪一年,还需要查。但中元节,她是知道的,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在鬼节去世的人,牌位在午夜时分自己“走”到茶馆门口敲门。

林见月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把目光从刻字上移开,看向牌位背面那道深深的裂痕。裂痕从顶端一直延伸到底部,几乎将牌位劈成两半,然后用某种黑色的、像树脂一样的东西重新粘合了起来。裂痕周围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在晨光下显得更加刺眼——那确实是血迹,涸氧化后的黑红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道裂痕。触感粗糙,粘合的材料已经硬化,和木头本身的质感完全不同。她又摸了摸血迹斑点的位置,硬硬的,像是血渗进木头纤维后凝固了。

牌位很轻,轻得不正常。她昨晚就感觉到了,现在更确定——这绝不是实心楠木该有的重量。里面是空心的?还是被虫蛀空了?

林见月犹豫了一下,双手捧起牌位,凑到耳边,轻轻摇了摇。

没有声音。里面没有东西在晃动。

她又用手指敲了敲牌身。声音沉闷,听不出是实心还是空心。

算了,先不想这个。

她把牌位放回桌上,起身去检查大门。门闩还着,门缝严实,看不出昨晚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她又检查了窗户,所有的窗闩都从里面得好好的。也就是说,昨晚除了她,没有人——或者没有东西——进出过这间屋子。

那么牌位是怎么进来的?

自己“走”进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寒颤。

林见月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当务之急是处理这个牌位。是把它扔出去?还是……供起来?

她想起祖母的话:“那是你的地方,它等你很久了。”

等什么?等一个牌位吗?

她走到柜台前。柜台角落,那把紫砂壶还静静地待在那里,壶身光洁,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暗紫色光泽。她昨天太紧张,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壶旁边不仅有一个茶杯,还有一个很小的茶盘,也是紫砂的,和壶是一套。

茶具净得反常,和周围积满灰尘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见月伸手拿起茶壶。触感温润,重量适中。掀开壶盖,里面依旧是的,只有壶底那层薄薄的茶垢。她凑近闻了闻,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茶香和类似檀香草药的气息又飘了出来,很淡,但很持久。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大堂。

圆桌,牌位,茶具。

这三样东西,在这个荒废的茶馆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组合——像是某种仪式的现场。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给牌位奉茶呢?

这个想法很荒唐。给一个木头牌子倒茶?倒在哪里?牌位又没有嘴。

但另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说:试试看。反正没有损失。也许……这就是祖母想让她做的事?

林见月站在柜台前,手里捧着紫砂壶,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但直觉——那种从昨晚开始就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却在催促她去做。

她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巷子里传来远处隐约的市井声,有自行车铃铛的声音,有叫卖早点的声音。现实世界的声响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做吧。

她做出了决定。

不管这是什么,既然它找上门来了,既然祖母让她来,既然这一切都无法用常理解释——那就按直觉走。

林见月捧着茶壶和茶杯走到圆桌旁。她把茶具放在牌位旁边,然后转身去后院。

后院那口井还在,虽然荒废多年,但井圈完好。她探头往下看,井水很深,水面倒映着天空的灰色。她从井边找到一个破旧的木桶,桶身已经开裂,但勉强能用。又找到一麻绳,绳头系在井轱辘上。

她摇动轱辘,绳索吱呀作响,木桶沉入井中。等了片刻,再摇上来,桶里是半桶清澈的井水。水很凉,带着地下特有的寒气。

林见月提着水桶回到大堂,开始找烧水的东西。

厨房里有个老式的炭炉,炉膛里还有没烧完的炭块。她试着生火,费了好大劲才把炭引燃——用的是从后院捡来的枯枝和柜台抽屉里找到的火柴。炉火烧起来后,她把茶壶灌满水,放在炉子上。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回到大堂,在牌位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它。

晨光渐渐明亮,从气窗斜射进来的光束慢慢移动,最终落在牌位上,将那些刻字照得清晰可见。“林公守义”——这是牌位上的人的名字。林守义。和她同姓。是巧合吗?还是……某种联系?

水开了。

咕嘟咕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蒸汽顶动壶盖的轻响。林见月起身,用抹布垫着手,把茶壶从炉子上提下来。壶身滚烫,热气蒸腾。

她提着茶壶回到圆桌旁。热气在清晨凉爽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袅袅升起。

现在该怎么做?

她看着牌位,又看看茶杯。总不能把茶倒在牌位上吧?

犹豫了几秒,她拿起茶杯,倒了半杯热茶。茶水是清的,因为壶里没有茶叶。但那股奇特的香气——混合着茶香、檀香和草药的气息——随着热气弥漫开来,比昨晚闻到的更浓郁。

她把茶杯放在牌位正前方。

然后,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站在桌边,看着茶杯里升起的热气,看着沉默的牌位,林见月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这是在什么?给一个木头牌子奉茶?它难道会喝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茶杯里的热气渐渐消散,茶水从滚烫变成温热,最后变凉。

什么都没有发生。

牌位还是那个牌位,静静地立在桌上,面朝大门。茶杯还是那个茶杯,里面的茶水一动不动,水面平静如镜。

林见月叹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荒谬感和无力感。果然是自己想多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灵异事件?牌位可能是被风吹来的,或者被野猫野狗叼来的。敲门声可能是木头热胀冷缩……

她伸手去拿茶杯,准备把凉茶倒掉。

指尖触碰到杯壁的刹那——

世界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某种东西淹没了。

那感觉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就像一堵无形的巨浪迎面拍来,把她整个人吞没。她甚至来不及惊呼,意识就被拖入一片混沌的、五光十色的洪流之中。

首先袭来的是声音。

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是直接灌进脑子里的——震耳欲聋的喊声,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箭矢破空的尖啸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狂暴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几乎要把她的意识撕碎。

紧接着是画面。

破碎的,跳跃的,像是快速闪过的幻灯片,又像是浸在水底看到的模糊倒影——

漫天黄沙,遮天蔽。一支残破的军队在沙丘间艰难行进,旌旗歪斜,铠甲染血。士兵们嘴唇裂,眼神疲惫,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篝火,黑夜,沙漠边缘的营地。几个老兵围坐在火堆旁,用破布擦拭着卷刃的刀。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一张张写满风霜的脸。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油纸包里取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就着皮囊里所剩无几的水,小口小口地啃着。

然后是战场。

真正的战场。

林见月“看”到了——不,是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战马践踏,尸体堆积如山。她“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下方的厮。那些士兵穿着她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的铠甲,挥舞着长矛大刀,在震天的战鼓声中冲向敌阵。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将领。他骑着一匹黑马,手持长枪,枪尖染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的头盔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狂舞,脸上全是血污,但眼神凌厉如鹰。

“林将军!右翼撑不住了!”有士兵嘶吼。

“撑不住也要撑!”那个被称作林将军的老将咆哮,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身后就是家乡!退一步,家就没了!”

他调转马头,带着亲兵冲向最危险的地方。长枪挥舞,每一次突刺都带走一个敌人的性命。但他的铠甲上已经了好几支箭,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战马的马鞍。

画面再次跳跃。

这次是在一个简陋的营帐里。油灯如豆,光线昏暗。林将军——现在林见月知道他就是“林守义”——坐在一张破桌子前,手里握着一支毛笔,面前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纸。他写得很慢,很吃力,因为右手在颤抖——那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因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膀一直划到手肘,虽然包扎了,但稍微用力就会崩裂渗血。

他在写信。

写给谁?林见月“看”向信纸开头——

“吾妻如晤……”

字迹歪斜,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

“塞外苦寒,战事胶着,归期难料。昨夜又梦到你与孩儿,醒来枕畔皆湿。家中一切可好?母亲咳疾可曾好转?明儿该会叫爹爹了吧?……”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很久,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滴落,洇开一团黑渍。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声,还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写。

“粮草将尽,援兵未至。此役凶险,恐难生还。若吾有不测,你莫要太过悲伤。柜中第三格,有吾历年积蓄,虽不多,也够你与孩儿度。母亲年迈,需好生奉养……”

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字迹越发潦草。

“明儿长大,勿要告诉他爹爹是战死沙场。就说……就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不回来了。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学武,太平年月,读书才有出路……”

眼泪滴在信纸上,和未的墨迹混在一起。

“……吾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见明儿一面。他出生时,吾已随军出征,如今三年过去,不知他生得何种模样?是像你多一些,还是像吾?……”

帐帘忽然被掀开,一个满身是血的斥候冲进来:“将军!敌军夜袭!前锋营已溃!”

林守义猛地站起,信纸飘落在地。他抓起桌上的头盔戴上,拔出佩剑,冲出营帐。

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混乱的夜战。火光冲天,人影幢幢,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混成一片。林守义在乱军中冲,身边亲兵一个个倒下。一支冷箭射来,穿透他的左。他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倒下,反手砍倒偷袭的敌人。

又一把长矛刺来,捅穿了他的腹部。

他跪倒在地,长剑杵地,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鲜血从嘴角涌出,视线开始模糊。他抬起头,看向东方——那是家乡的方向。

“阿芳……明儿……”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那封没写完的信,想要再添几笔,但手已经抬不起来了。信纸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进血泊里,迅速被浸透。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

林守义跪在尸山血海中,口着箭,腹部着矛,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他望着东方的天空,眼神里有不甘,有眷恋,有深深的、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封浸血的家书,就在他手边,字迹已经被血水晕开,模糊不清。

然后,一切开始褪色。

声音远去,画面模糊,血腥味消散。

林见月感觉自己在快速后退,从那个尸横遍野的战场,退回到沙漠,退回到营地,退回到更早的记忆碎片——

年轻时的林守义,意气风发,在演武场上练枪。

新婚之夜,他掀起妻子的红盖头,两人相视而笑。

出征前夜,他抱着刚满月的儿子,笨拙地哄着,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即将离别的伤感。

军旅生涯的点点滴滴:和袍泽大碗喝酒,在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受伤时互相包扎,想家时一起望着月亮发呆……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一点——

那封没写完的信。

那封浸透了鲜血,字迹模糊,永远无法寄出的家书。

“吾妻如晤……”

“明儿该会叫爹爹了吧……”

“若吾有不测……”

“勿要告诉他爹爹是战死沙场……”

“吾此生最大的遗憾……”

遗憾。

深如海,重如山,绵延百年不散的遗憾。

林见月猛地睁开眼睛。

她还在茶馆大堂,还站在圆桌旁,手指还触碰着那个已经凉透的茶杯。但脸上湿漉漉的,她抬手一抹,全是眼泪。

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痛,喘不过气。喉咙发紧,鼻尖酸涩。那种磅礴的、不属于她的悲伤和遗憾,还残留在她的身体里,她的意识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桌子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牌位。

现在她知道了。

知道了牌位上那个名字背后的故事,知道了那些刻痕里藏着的血与泪,知道了为什么这个牌位会在午夜来到茶馆门口,为什么它会敲响那扇门。

林守义。

一位战死沙场的老将军。

一封没写完的家书。

一个至死未能瞑目的遗憾。

林见月缓缓直起身,眼泪还在流,止不住。她分不清这眼泪是自己的,还是刚才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她看着牌位,看着那行“卒于甲子年七月中元”的小字,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怜悯吗?是悲伤吗?还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为了那个跪在血泊里,望着东方天空的老将军。

为了那封浸透了血,永远无法寄出的家书。

为了那句“吾此生最大的遗憾”。

林见月重新在条凳上坐下。这一次,她坐得很端正,腰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平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和翻腾的情绪。

几分钟后,她再次睁开眼睛。

眼神已经平静下来,虽然还带着泪光,但多了几分坚定。

她看向茶杯。茶已经凉透了,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花板的梁木。她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探入茶水中。

茶水冰凉,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抽回手,而是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回忆刚才看到的画面——不是那些血腥的战场,不是惨烈的死亡,而是更温暖的片段:林守义抱着儿子时笨拙的笑容,和妻子对视时的温柔,和袍泽并肩作战时的信任……

然后,她睁开眼,手指从茶水中抬起。

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桌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她俯下身,用还在滴水的指尖,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第一个字:平。

指尖划过桌面,灰尘被水迹推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水迹很快渗入木头纹理,形成一个清晰的笔画。

第二个字:安。

两个字并排写在牌位正前方的桌面上。

平安。

这是那封家书里最想传达的,却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

写完这两个字,林见月收回手,静静地看着。

水迹在缓缓蒸发,但字迹还清晰可见。灰尘绕着字迹的边缘,像是给这两个字镶上了一圈灰色的边框。

她等待着。

等待会发生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大堂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任何变化,准备起身时——

牌位动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发光。

一种很淡很淡的、近乎透明的微光,从牌位内部透出来。起初很微弱,像萤火虫的尾光,然后渐渐变亮,变成柔和的、白色的光晕,将整个牌位包裹在其中。

光晕在流动,像水波,像雾气,缓缓地、温柔地摇曳。

林见月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光晕越来越亮,越来越浓,最终凝聚成一个人形的轮廓——模糊的,半透明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到的人影。

那是一个老人的轮廓。

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身上穿着破旧的、沾满血污的铠甲。面容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五官的轮廓,但林见月知道,那就是林守义。

那个跪在血泊里,望着家乡方向的老将军。

灰影缓缓地从牌位中“站”了起来——虽然它没有实体,但林见月能感觉到那种“站立”的姿态。它面向着她,尽管没有眼睛,但她能感觉到它在“看”她。

然后,灰影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揖。

很慢,很郑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释然。

林见月下意识地站起身,也对着灰影躬身回礼。

当她直起身时,灰影开始变淡。那种白色的光晕像被风吹散的烟,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散开来,融入空气中。灰影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在彻底消散前,灰影的“头部”位置,似乎转向了东方——那是它生前最后凝望的方向,是家乡的方向。

然后,它就那样消失了。

光晕散去,牌位恢复原状,静静地立在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林见月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走到桌边,低头看那个牌位。木头还是那块木头,刻字还是那些刻字,裂痕还在,血迹还在。但那种萦绕在牌位周围的、沉重的、悲伤的气息,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

深沉的,平和的,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宁静。

林见月伸手,轻轻碰了碰牌位。木头冰凉,但不再阴森。她犹豫了一下,双手捧起牌位。这一次,牌位轻飘飘的,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里面的东西——那百年的执念,那沉重的遗憾——已经离开了。

她把牌位拿到柜台后面,放在一个相对净的角落里。没有香炉,没有供品,就那样简单地放着。然后,她走回圆桌旁,看着桌面上那两个字。

“平安”。

水迹已经了,但字痕还在灰尘中清晰可见。

她看了很久,然后转身,走到大门边,拉开了门闩。

“吱呀——”

木门打开。

清晨的阳光涌进来,温暖而明亮。巷子里已经有了人声,远处传来早点摊的叫卖,有自行车铃铛响过,有早起的老人在散步。

一切如常。

昨晚的阴森,午夜的敲门,诡异的牌位,磅礴的记忆,发光的灰影——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林见月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她眯起眼睛,看向巷子深处,看向那些老旧的房屋,看向那棵枯树,看向天空。

天空很蓝,雨后初晴的蓝,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泥土的腥味,有青草的清香,有远处飘来的炊烟气息。

活着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林守义记忆里的那些画面:沙漠的烈,战场的血腥,营地的篝火,还有那封浸血的家书。

“平安”。

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转身回到大堂。

茶杯还摆在桌上,茶已经凉透。她端起茶杯,走到后院,把茶水倒在枯树下的泥土里。茶水渗进泥土,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她回到大堂,开始打扫。

从柜台开始,用从后院找到的破扫帚,一点一点地扫去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灰尘飞扬,在阳光中形成一道道光的通道。她扫得很认真,很仔细,连角落里的蛛网都不放过。

扫地,擦桌子,擦椅子,擦窗户。

没有水,她就一趟趟去井边打水。抹布是她在厨房角落里找到的一块破布,洗净了用。没有清洁剂,她就用井水一遍遍地擦。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沾湿了鬓发。灰尘沾满了她的衣服和手,但她不在乎。

她要打扫净。

因为这里是茶馆。

因为有人——或者说,有魂——需要一盏茶,需要了却一桩遗憾。

因为祖母说,这是她的地方,等她很久了。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扫到中午,大堂已经焕然一新。虽然家具还是旧的,墙壁还是斑驳的,但至少没有了厚厚的灰尘,没有了蛛网,看起来像是个能待人的地方了。

林见月累了,坐在刚擦净的长凳上休息。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光斑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无数微小的生命。

她看着那些尘埃,忽然想起那个灰影消散时的样子。

也是那样,化作光点,融入空气。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柜台上。

那把紫砂壶,还静静地放在那里。

她走过去,拿起壶,掀开壶盖。壶底那层茶垢还在,但那股混合香气似乎淡了一些。不,不是淡了,是……变了。少了几分陈旧,多了几分清新。

她想了想,去后院打了半壶新鲜的井水,放在炉子上烧开。水开后,她把开水倒进茶壶,盖上盖子,摇晃几下,然后倒掉。这是“温壶”,她记得以前看祖母泡茶时这样做过。

然后,她再次烧水,等水开。

这一次,她不知道该泡什么茶。柜台里没有茶叶,厨房里也没有。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后院的枯树上。

那棵枯树……

她走到后院,站在枯树下。树粗壮,要两个人才能合抱,但树皮裂,枝条枯槁,没有一片叶子,显然是死了很多年了。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棵树不一般。

她伸手,轻轻抚摸树。

触感粗糙,硬,没有生命该有的弹性。

但就在她的手掌贴上树皮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几乎察觉不到的……悸动,从树深处传来。

像是心跳。

很慢,很轻,但确实存在。

林见月猛地收回手,后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枯树。

树还是那棵树,枯死的,没有生机的。

可刚才那一下……

她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开。可能是幻觉,可能是太累了。

她回到大堂,水已经开了。她给茶壶灌满热水,然后捧着壶,走到圆桌旁坐下。

茶壶放在桌上,热气从壶嘴袅袅升起。

没有茶叶,只有白水。

但她还是倒了三杯。

一杯放在牌位曾经放置的位置前方。

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还有一杯,放在对面——那个昨晚灰影作揖的位置。

然后她坐下来,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

井水烧开后有股淡淡的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温热热的,驱散了身体的疲惫。

她看着对面那杯茶,看着热气慢慢升腾,消散在空气中。

像是在敬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像是在完成一个未尽的仪式。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从东窗移到中天,再慢慢西斜。

茶馆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从巷子外传来的零星声响。

林见月就那样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水,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这个空间,这个刚刚发生了不可思议之事的地方。

直到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从西窗斜射进来,将大堂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她站起身,收拾茶具。

牌位还在柜台角落里,静静地,像一件普通的旧物。

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她倒掉,洗净,放回柜台。

然后她走上二楼,回到那个可能是祖母住过的房间。

天色已晚,她需要休息。

明天,她还得去置办一些东西——食物,水,用品,还有……茶叶。

如果这里真的是茶馆,如果以后还会有“客人”来,她总得备点茶叶。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林见月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画面:战场的血腥,家书的遗憾,灰影的作揖。

还有桌面上的那两个字。

平安。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晚安,林将军。”

她对着空气说。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下。

夜色降临。

梧桐巷十七号,不归茶馆,在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后,终于又亮起了灯火。

虽然只是一盏小小的蜡烛。

但光,终究是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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