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谷的晨光总是来得格外轻柔,山雾漫过青黛色的山梁,将新建的新安存寨裹在一片朦胧里。
寨中已是人声鼎沸,天刚蒙蒙亮,百余名号子声便顺着山谷传开——二十名壮汉扛着碗口粗的圆木,脚步沉稳地走向谷口的石墙,木杠压在肩头,勒出深深的红痕,却没有一人叫苦;
东侧的荒地上,妇人们挎着竹篮,弯腰捡拾昨夜被风吹落的枯枝,孩子们跟在身后,用小铲子刨着土里的草,当作喂鸡的饲料;
西侧的空地上,李虎正带着三百名精壮汉子练,刀光霍霍间,猎刀劈砍在树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枝叶簌簌落下。
刘枫站在寨中央的土坡上,望着眼前忙碌有序的景象,后背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却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迁移到清风谷已有三,一千余名寨民齐心协力,已建起百余间木屋,谷口的石墙筑到了一人多高,东侧开垦出二十亩荒地,种下了带来的土豆种子和杂粮,西侧搭建了简易的练兵场和粮库,就连之前最棘手的老弱妇孺安置,也在周文彦的打理下井井有条——伤员住在避风的山洞里,每有专人送药换药;
孩童们被集中起来,由周文彦教着识字辨草;老人们则负责分拣草药、晾晒粮食,各尽所能。
“刘盟主,你看这粮库的账目。”陈守业抱着一本用麻布装订的账本,气喘吁吁地走上土坡,脸上满是愁容,
“咱们带来的粮食约莫七千斤,昨清点时少了三十斤,我问了看管粮库的弟兄,都说没动过,倒是那些新来的流寇弟兄,昨傍晚有几人在粮库外徘徊过。”
刘枫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微微蹙起。这三十斤粮食虽不多,却牵连着寨中的人心——联盟里的寨民成分复杂,有最早跟随他的米脂流民,有黑石寨、清风寨等山寨的老弟兄,还有两百多名收服的黑煞神旧部。
前两者彼此熟悉,早已同心同德,可那些流寇出身的寨民,虽有改过自新之意,却终究改不了多年的陋习,私下偷摸拿取东西的事,这几已发生过两三次。
“陈老伯,此事先别声张。”
刘枫沉声道,“你暗中留意那些徘徊粮库的流寇弟兄,我去看看他们的住处。”
说罢,他转身走下土坡,朝着西侧的木屋区走去。那些流寇出身的寨民,被安排住在靠近谷尾的区域,十余间木屋挤着两百多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烟火气。
刚走到木屋外,便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你疯了?那粮食是寨里公有的,你也敢偷?要是被刘盟主发现,咱们肯定会被赶出山寨的!”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
“赶出山寨又如何?在这里每开荒练,累死累活,还不如跟着黑煞神时自在!”
另一个粗嗓门反驳道,“我看这清风谷也守不住,官府和李自成的大军迟早会来,不如咱们先偷点粮食,找机会逃走!”
刘枫站在门外,心中一沉,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内的五名汉子顿时慌了神,纷纷站起身,其中一人手中还攥着半块杂粮饼,正是看管粮库的弟兄描述的流寇头目之一——外号“瘦猴”的汉子。
瘦猴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杂粮饼藏到身后,眼神躲闪:“刘……刘盟主,你怎么来了?”
刘枫没有说话,目光缓缓扫过五人,最后落在瘦猴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瘦猴,粮库少了三十斤粮食,是不是你拿的?”
瘦猴身子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刘盟主,我错了!我不该偷粮食,我娘生病了,想吃点杂粮,我一时糊涂,才……才敢这么做!”
“你娘生病了,为何不向寨里说?”
刘枫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寨规里写得明白,寨中之人有困难,众人互帮互助,你若是实在没办法,只要开口,我定会给你母亲分些粮食,可你偏偏要偷!”
他顿了顿,又道,“偷拿公粮,按寨规本该罚你垦荒三,今看在你母亲生病的份上,就罚你看守粮库五,弥补过错。往后若是再敢私拿公物,定按寨规重罚,绝不姑息!”
瘦猴愣了愣,没想到刘枫不仅没有责罚他,还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眼眶一红,再次磕头:“多谢刘盟主!我再也不敢了!
我一定好好看守粮库,绝不再犯!”其他四名汉子也纷纷松了口气,对着刘枫拱手道:“我等也绝不再私拿公物,愿听刘盟主吩咐!”
安抚好瘦猴等人,刘枫走出木屋,心中却依旧沉重。
瘦猴的话提醒了他,寨中不仅有内部的人心隐患,还有外部的巨大威胁。他刚回到议事棚,负责探马的弟兄便匆匆赶来,神色慌张:
“刘盟主,不好了!我等在谷外的山道上发现了两名探子,穿着流民的衣服,却带着官府的腰牌,被我们拿下后,他们说自己是陕西巡抚派来的,是来探查咱们清风谷的地形和兵力的!”
周文彦和李虎也恰好赶来,听到这话,脸色皆是一变。
周文彦捻着胡须,沉声道:“刘兄,官府派探子来探查,说明他们的大军已经离得不远了。清风谷虽隐蔽,却也只有一条山道进出,若是官府带着火炮前来,咱们的石墙本抵挡不住。”
李虎握紧腰间的猎刀,怒声道:“怕什么!他们敢来,咱们就敢打!清风谷地形险要,咱们设下埋伏,定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枫摇了摇头,道:“李大哥,不可大意。
官府上次吃了亏,这次必定带足了兵力和火炮,硬拼只会损失惨重。周先生,你立刻带人加固谷口的石墙,在山道上挖陷阱、埋尖木;
李大哥,你加大练力度,将队伍分成三队,一队守谷口,一队埋伏在山道两侧的山林里,一队守护寨中老弱;
陈老伯,你清点粮草和草药,做好后勤准备;另外,传令下去,寨中之人不得擅自离开清风谷,发现陌生人立刻上报!”
众人领命而去,议事棚里只剩下刘枫一人。
他走到地图前,望着清风谷的地形,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官府和李自成的大军,很快就会撕开清风谷的隐蔽面纱,而他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守住这方来之不易的家园,守住寨中一千余名弟兄的性命。
夜色渐深,清风谷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谷口的哨卡还亮着篝火。
刘枫带着两名弟兄,沿着谷中的山道巡查,走到谷尾的山洞旁时,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山洞后闪过,动作迅捷,不似寨中的弟兄。
他心中一动,低声对身边的弟兄说:“你们守在这里,不要出声。”说罢,他悄悄跟了上去。
那黑影一路朝着谷口的方向跑去,脚步轻盈,显然对清风谷的地形十分熟悉。
刘枫跟在后面,不敢靠太近,直到黑影跑到谷口的石墙下,对着墙外发出三声低沉的鸟鸣。片刻后,墙外也传来三声回应,黑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想要扔出墙外,刘枫见状,立刻冲了上去:“站住!”
黑影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却被刘枫一把抓住胳膊。借着篝火的光芒,刘枫看清了黑影的脸——竟是一名年轻的妇人,是三前随流寇一起加盟的,据说丈夫死于战乱,独自一人投奔山寨。
妇人脸色惨白,手中的纸掉在地上,正是清风谷的地形草图,上面还标注着粮库、练兵场和老弱妇孺的安置地点。
“你是官府的探子?”刘枫的语气冰冷,眼中满是意。
妇人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肯说话。刘枫捡起地上的草图,心中寒意更甚——他没想到,官府竟然会派一名妇人混入山寨,若不是他及时发现,这张地形草图送出去,清风谷的防御便会形同虚设。
“把她带回议事棚,严加看管,明再处置。”刘枫对着赶来的弟兄吩咐道。
望着弟兄们押着妇人离去的背影,刘枫站在篝火旁,望着漆黑的山谷外,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守住清风谷,守住这一千余名弟兄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