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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瑾玥几乎是闯进来的。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领口围着雪白的狐裘,衬得那张尚带少年稚气的脸愈发张扬。只是此刻,他脸上满是怒气,一双与苏瑾萱有几分相似的杏眼瞪得溜圆,直直射向静立在桌旁的苏瑾萱。

“苏瑾萱!你总算敢出来见我了?”苏瑾玥语气冲得很,带着毫不掩饰的指责,“我问你,你是不是抢了玉妹妹看中的那对珍珠耳珰?你怎么那么恶毒!玉妹妹身子弱,好不容易有件合心意的首饰,你也要夺了去?”

春桃跟在后面,急得脸色发白,想解释又不敢插嘴。

苏瑾萱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这就是她曾经最依赖、最亲近的四哥。母亲刚去世那两年,他会偷偷藏起点心给她,会在她被父亲训斥后笨拙地安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剩下苏玲玉那个“柔弱需要保护”的妹妹,而对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只剩下厌恶和指责?

是了,是从柳氏扶正后,是从苏玲玉一次次“无意”间透露她如何“欺负”人开始,是从他们一次次只听苏玲玉的哭诉,从不给她辩解机会开始。

心,早已在上一世无数次类似的场景中,被磨成了齑粉。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四哥风风火火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便给我定了罪,”苏瑾萱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苏瑾玥的怒气,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更添几分冷清,“连问一句‘是否属实’都省了么?”

苏瑾玥被她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旋即更加恼怒:“还用问吗?玉妹妹都哭红了眼睛!她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定是你仗着嫡女的身份,欺负她!”

“嫡女的身份?”苏瑾萱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四哥何时在意过我这嫡女的身份?在四哥眼里,我不一直是那个不懂事、不友爱姐妹、给侯府丢脸的人么?”

苏瑾玥被她的话刺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道:“你既是这般自知,为何还要做那等事!”

“我做了何事?”苏瑾萱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凌凌的,像浸了寒泉的墨玉,“请四哥明示,我是如何‘抢’了那对耳珰的?是当着父亲、母亲的面强行索要了,还是私下里从六妹妹妆奁里拿走了?”

苏瑾玥一时语塞。他只听苏玲玉委委屈屈地说“姐姐似乎也很喜欢那对耳珰,怕是轮不到我了”,又见她不开心,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苏瑾萱霸道抢了去。具体细节,他并未细问。

“玉妹妹说……你看中了,那定然就没她的份了……”苏瑾玥气势不自觉弱了两分,但依旧坚持,“她那么胆小,怎敢与你争?”

“所以她未曾明言想要,我也未曾开口索要,更未曾从她手中夺取,”苏瑾萱一字一句,逻辑清晰,“仅因她‘觉得’我喜欢,而她是庶女,‘定然’争不过我,四哥便认定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前来兴师问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瑾玥腰间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那是去年他生辰时,苏玲玉省吃俭用“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让他感动了许久。苏瑾萱语气更淡:“四哥这定罪的法子,倒是简便得很。日后是否但凡六妹妹看中了什么,而那样东西又恰好是我可能喜欢的,我便是有罪了?”

“你……你强词夺理!”苏瑾玥脸涨得通红,他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这个一向笨嘴拙舌的妹妹,“总之,就是你让玉妹妹伤心了!”

“让六妹妹伤心,便是天大的罪过。”苏瑾萱似笑非笑,“那她可知,四哥你此刻在我病中,闯入我的院子,对我大声斥责,是否会让我这缠绵病榻之人‘伤心’,是否会加重我的病情?”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因刚才的艾灸本有些红润,此刻刻意收敛气息,又透出几分苍白脆弱。

苏瑾玥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躯,再看看这清冷简陋的屋子,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却仍硬着嘴:“你……你身子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你若不行差踏错,我怎会来说你!”

“四哥认定我行差踏错,那我便是有错吧。”苏瑾萱忽然不再争辩,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里透出一种倦怠和疏离,“耳珰还在库房,我并未领取。四哥若觉得六妹妹戴着好看,尽管去回了母亲,取来送她便是。何必来问我这个‘恶毒’之人。”

她这般轻易“认罪”,反而让苏瑾玥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预想中的争吵、哭闹、辩解一样都没有,只有这冰冷的平静和隐含的嘲讽。这让他准备好的后续斥责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你……你知道就好!”苏瑾玥憋了半天,才甩出这么一句,“以后少欺负玉妹妹!”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再待下去无趣,又或许是被苏瑾萱那陌生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便要走。

“四哥留步。”苏瑾萱忽然叫住他。

苏瑾玥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苏瑾萱目光落在他沾了些泥雪的靴子上,语气平淡无波:“四哥来去匆匆,靴子都沾污了。春桃,去拿个干净的鞋套给四哥,免得出去弄脏了路上的雪,让人看了,以为我们漪澜苑连门口的路都扫不干净。”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可配合着她那冷淡的表情和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不请自来,弄脏了她的地方。

苏瑾玥气得脸色发青,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用你假好心!”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脚步声咚咚作响,显示着主人的怒气。

春桃看着四少爷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小姐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小心翼翼地上前:“小姐,您……您何必这样惹四少爷生气?他回去告诉柳夫人或者六小姐,她们怕是又要……”

“怕什么?”苏瑾萱打断她,走到窗边,看着苏瑾玥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眼神幽深,“从前我伏低做小,百般忍让,她们可曾放过我?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被诬陷,被厌恶,我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她转过身,看着春桃:“软弱和退让,换不来平安,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从今日起,我们不必再忍。”

春桃看着小姐眼中那冰冷而坚定的光芒,心中虽仍有惧怕,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勇气和期待。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那对珍珠耳珰……”春桃犹豫道。

“苏玲玉既然喜欢,就让给她。”苏瑾萱毫不在意,“不过是些寻常货色。”她记忆中,不久后宫中会赏下一批南珠,无论是光泽还是大小,都远胜这对。柳氏本想将最好的一对留给苏玲玉,却被她……呵,上一世她懵懂无知,让苏玲玉占尽先机,这一世,那些真正的好东西,该是她的,谁也别想碰。

现在,且让她们得意片刻。

“药渣处理干净了?”苏瑾萱问。

“按小姐吩咐,倒在院后那棵老梅树根下了,埋好了。”春桃连忙回答。

苏瑾萱点点头。那药有问题,药渣便是证据之一。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但她会留着,在关键时刻,给那些人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两日,苏瑾萱借口病情反复,需要静养,闭门不出。她每日坚持用银针和艾灸为自己调理,配合着春桃想方设法弄来的清淡饮食,身体恢复得极快。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那股沉疴已久的滞涩感已消散大半,眼神也愈发清亮有神。

期间,柳氏派人来看过一次,假意关怀了几句,送了些寻常的补品,话里话外却打探她为何不肯喝药。苏瑾萱只推说口中苦涩,喝了便吐,将人打发了回去。

苏玲玉也带着丫鬟“恰巧”路过漪澜苑,想进来“探病”,被春桃以“小姐刚睡下”为由挡在了门外。苏瑾萱站在窗后,看着苏玲玉那副我见犹怜、一步三回头的做派,心中冷笑。这是来看她病得如何,是否还能威胁到她的及笄礼吧。

也好,就让她们以为她依旧病弱不堪。

及笄礼前三天,侯府渐渐忙碌起来。虽然苏瑾萱这个嫡女不受重视,但镇远侯府的脸面还是要的,及笄礼的流程、宾客、器物一应准备,都由柳氏操持。

这天下午,苏瑾萱正在屋内临摹字帖,这是母亲沈清辞在世时教她的,笔力劲挺,自带风骨。母亲去后,她荒废了许久,字迹也变得软塌无力,被苏瑾琛批评过多次。如今重新拾起,虽不及母亲,却也渐渐找回了些许感觉。

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的请安声:“大少爷。”

苏瑾萱笔尖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苏瑾瑜?他怎么会来?

这位大哥,身为世子,年少便在军中历练,性格刚毅沉稳,最重规矩和侯府声誉。前世,他便是以“维护侯府颜面”为由,一次次“公正”地处罚她,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苏瑾萱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裙。相较于苏瑾玥的冲动易怒,苏瑾瑜更难对付。

帘子被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苏瑾瑜穿着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和身为世子的威仪。他目光扫过清冷的房间,最后落在站在书案后的苏瑾萱身上。

“大哥。”苏瑾萱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神情却淡漠疏离。

苏瑾瑜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中或怯懦或倔强浑浊的样子,而是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听说前几日四弟来闹过一场,她还病着……

“身子可好些了?”苏瑾瑜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

“劳大哥挂心,已无大碍。”苏瑾萱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苏瑾瑜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书案的宣纸上,上面写着几个字,笔力虽略显生涩,但架构间竟隐隐有几分……母亲(沈氏)的风骨?他微微一怔。母亲(沈氏)的字,他是见过的,风骨天成,自成一体。苏瑾萱何时……

他压下心中诧异,说明来意:“及笄礼在即,母亲(指柳氏)为你操持甚为辛苦。你当谨言慎行,莫要在宾客面前失了礼数,堕了我侯府名声。”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潜台词便是,你安分些,别再惹出事端。

苏瑾萱心中冷笑。又是侯府名声。在他们眼中,她苏瑾萱本身就是侯府名声上的一个污点吧。

“大哥放心,”苏瑾萱抬眼看他,目光清冽,“瑾萱自知身份,定会……好好表现,绝不会让侯府,让大哥失望。”

她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但苏瑾瑜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绝不会失望?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一向被视为麻烦的妹妹,似乎有些捉摸不透了。

“如此最好。”苏瑾瑜压下那丝怪异感,转身欲走,目光不经意瞥见墙角那盆水仙,随口问了一句:“这水仙似乎精神了些?”

前几日他来漪澜苑吩咐事务时,似乎见过这盆水仙,当时蔫得厉害,眼看活不成了。今日看来,叶片虽然依旧不算鲜亮,却挺立了不少,甚至隐隐有了要抽花苞的迹象。

苏瑾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或许是这两日天气回暖,它自己缓过来了吧。生命之物,总有其顽强之处,只要根未烂,总有一线生机。”

苏瑾瑜脚步微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少女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口评论一株花草。

可他总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根未烂,一线生机?

他不再多言,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漪澜苑。

看着苏瑾瑜的背影消失,苏瑾萱走到那盆水仙前。她自然不会告诉苏瑾瑜,她偷偷用调理自身余下的、药性温和的艾草灰混在水里浇灌了它。

她轻轻抚过水仙挺立的叶片,眼神冰冷。

“大哥,这才只是开始。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会让你们慢慢体会。这侯府的根,早已被你们纵容得腐烂不堪。而我,要亲手将这腐烂之处,彻底剜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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