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光流如退潮般隐去，失重感猛地攫住了苏念晚。没有天旋地转的眩晕，更像是一瞬间被从温暖的羊水中剥离，骤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五感如同被蒙蔽了许久，此刻争先恐后地苏醒，带着尖锐的刺痛感。
首先冲击她的是**声音**。
不再是混沌空间那绝对的寂静，也不是现代都市的喧嚣。这是一种……混合的、充满生机的嘈杂。远处有悠扬清越的钟磬之声穿透云层，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近处，则充斥着鼎沸的人声——兴奋的议论、紧张的喘息、压抑的啜泣，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细小电流汇聚的“嗡嗡”声，像无数只夏蝉在耳边低鸣。
紧接着，是**气味**。
清新得令人心脾俱畅的空气，带着雨后山林特有的湿润草木芬芳，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空灵飘渺的气息。这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让她残存的意识光团都感到一阵微弱的舒适和……饥饿？
最后，是**视觉**。
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适应了几秒后，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她正站在一片巨大的、由某种温润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广场极其广阔，一眼望不到边际，云雾在边缘缭绕，仿佛悬浮于群山之巅。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了人，粗略看去怕有数万之众！男女老少皆有，穿着各异，有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也有粗布麻衣的山野少年，人人脸上都带着极致的紧张、期待或惶恐。
人群的中心，矗立着九根擎天巨柱！柱身非金非石，通体流转着青玉般温润的光泽，表面镌刻着繁复玄奥、仿佛活物般缓缓游动的符文。巨柱顶端没入更高的云雾之中，看不清尽头。那令人心悸的“嗡嗡”声，正是从这九根巨柱上散发出的磅礴能量波动所引起。
**玄天宗——登仙台！**
三个古篆大字，带着煌煌威压，烙印在广场尽头一座巍峨山门的巨大牌匾上。山门之后，是连绵不绝、悬浮于云海之上的琼楼玉宇，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仙鹤清唳，一派仙家气象！
“嘶——”苏念晚倒抽一口凉气，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这就是修仙界！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真正的仙家洞府！和她那个世界的破败禅院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心脏（如果魂体还有心脏的话）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混合着震撼、狂喜和渺小感的情绪冲击着她。
“别傻愣着了，小菜鸟！”一个娇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是金鸠！“现在你是‘苏念晚’，十四岁，父母双亡的孤女，花光了积蓄贿赂管事才得到这次玄天宗开山收徒的测试资格。喏，身份牌在你怀里揣着呢，别露馅！”
苏念晚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果然，触感冰凉，是一块巴掌大小、入手温润的青色玉牌，上面刻着“苏念晚”三个小字，还有玄天宗一个简单的云纹标记。同时，一股模糊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意识：一个破败的小院，一对模糊的农人夫妇面容，病榻前的哭泣，以及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收走几块劣质灵石时贪婪的笑容……
“这……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身份？”苏念晚在意识里吐槽，同时赶紧低下头，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身份，简直是把“炮灰”、“路人甲”写在脸上了！
“不然呢？”金鸠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狡黠，“大道起于微末，懂不懂？从小道长做起，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喏，看到那九根‘测灵柱’没？待会儿所有人排队过去，把手按上去。柱子亮什么光，就代表你有什么灵根资质。记住，你现在的‘魂体’是我用神力临时捏的，伪装得跟凡人肉身一模一样，但本质脆弱得很，经不起折腾。所以，给我低调点！别惹事！等混进外门再说！”
苏念晚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她可不想刚开局就魂体崩溃。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威压骤然降临！如同山岳般沉重，笼罩了整个登仙台广场。鼎沸的人声瞬间消失，数万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广场尽头，山门上空，几道流光瞬息而至。为首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拙清癯的老者，他双目开阖间似有星辰生灭，气息渊深如海。在他身后，是几位气质各异的男女修士，或仙风道骨，或剑气凛然，或雍容华贵，个个气度非凡。
“肃静！”一个平和却清晰无比、如同直接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回荡开来。是那玄袍老者开口了。
“玄天宗开山收徒，规矩尔等皆知。灵根资质，乃道途之基。测灵柱下，天赋自显。单灵根为上品，双灵根次之，三灵根尚可入外门。四灵根、五灵根者，若无特殊禀赋，请自下山去。伪灵根、无灵根者……即刻离去，莫要自误。”老者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天道般的冷漠。
话音落下，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和绝望的叹息。无数来自凡俗、怀揣着仙梦的少年少女，脸色瞬间惨白。
“开始吧。”老者袍袖轻轻一挥。
九根测灵柱同时亮起柔和的白光，柱身上的符文流转速度加快，“嗡嗡”声更盛。广场上的队伍开始缓慢而有序地向前移动。
测试的过程很快。有人将手按在柱身特定的符文区域，柱体便会亮起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芒。
“张大山，金火土三灵根，金为主，火土微弱。资质……中下。入外门，杂役院！”一个执事弟子高声唱喏。那名叫张大山的黝黑少年先是一喜，听到“杂役院”又瞬间垮了脸，但还是恭敬地行礼退下。
“李婉儿，水木双灵根，水木相生！资质上佳！入内门，碧波峰！”柱子亮起清澈的蓝光与充满生机的绿光，交相辉映。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惊喜地捂住了嘴，在周围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被一位女修直接带离了队伍。
“王富贵，金木水火土……五灵根俱全，驳杂不堪！无特殊禀赋，淘汰！”柱子勉强亮起五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杂色光芒。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面如死灰，被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请离。
测试进行得很快，淘汰者占了绝大多数。整个广场弥漫着一种紧张到凝固的气氛，每一次唱喏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苏念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这个“临时工”肉身，能有灵根吗？金鸠这家伙靠不靠谱？
终于，轮到了她前面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小女孩怯生生地将枯瘦的小手按在了测灵柱上。
嗡……柱子微微一颤，顶部亮起了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光芒，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暗淡下去。
执事弟子皱了皱眉，又等了几息，柱子再无反应。他面无表情地宣判：“林小草，土系伪灵根，微不可察。淘汰！”
小女孩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身体摇摇欲坠，但咬着嘴唇没哭出声，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队伍，走向下山的路。那小小的、孤寂的背影，让苏念晚心中莫名一酸。这就是修仙界的残酷，没有天赋，连门槛都摸不到。
“下一个，苏念晚！”执事弟子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了！
苏念晚深吸一口气（尽管魂体并不需要呼吸），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走上前，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按在了测灵柱那冰凉的符文区域。
触感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微弱但坚韧的能量流，正从她按在柱子上的“手掌”中，被那柱子缓缓地吸扯出去！这感觉极其诡异，仿佛灵魂的触须在被抽取、被探查！
金鸠在她意识里懒洋洋地提醒：“别慌，我在给你‘模拟’呢。记住，你现在是个‘资质平平’的小道童。”
就在苏念晚紧张等待宣判时，异变陡生！
她一直悬浮在意识核心处的那张“道教学院录取通知书”，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意念波动，顺着她按在柱子上的手，极其隐蔽地传递到了测灵柱中！
嗡——！
测灵柱猛地一震！柱身青玉般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紧接着，在柱子的中段位置，一道清晰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芒**骤然亮起！这青光并不算特别耀眼，远不如之前的双灵根天才，但却异常纯粹、稳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灵动，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又似山间流淌的清泉！
“咦？”连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玄袍老者都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
执事弟子也愣住了。这光芒……是木灵根？但感觉又不太一样，似乎更加纯粹内敛？他仔细看了看柱子上的符文刻度，又感受了一下光芒的强度，迟疑地唱喏道：
“苏念晚……木系单灵根！纯度……中上？呃……”他似乎也有些不确定这种纯粹又内敛的特质该如何准确评级，“资质……中上！入外门，清溪谷药田执役！”
木系单灵根？纯度中上？苏念晚自己也懵了。金鸠模拟的？可刚才通知书那一下颤动……是错觉吗？
“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执事师兄！”金鸠的声音带着点促狭在她脑中响起。
苏念晚一个激灵，连忙学着之前通过者的样子，朝着执事弟子躬身行礼：“谢、谢过师兄！”声音带着点干涩和紧张。
执事弟子挥挥手，示意她站到通过者的队伍里去。那里已经站了几十号人，大多是三灵根资质，偶尔有一两个双灵根也是资质平平。苏念晚这个“木系单灵根”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探究的目光。
“木系单灵根？纯度中上？怎么会分到外门药田？内门不是更需要木灵根培育灵植吗？”有人低声议论。
“嘘！小声点！你没看她那身打扮？破布麻衣，一看就是没背景没资源的。纯度中上？哼，我看是测灵柱年久失修了吧？或者是走了狗屎运，勉强够着单灵根的边……”一个穿着锦缎、同样是三灵根资质的少年酸溜溜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苏念晚听到。
苏念晚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心中却暗自腹诽：开局就拉仇恨？这修仙界果然不好混！药田执役？也好，正合她意！清净，方便她这“冒牌货”偷偷研究她的道法基础。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身份玉牌，指尖却触碰到了另一个硬物——那张“道教学院录取通知书”竟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纸张温润，仿佛带着体温。
就在她暗自庆幸过关时，一个极其不耐烦、带着浓重鄙夷的声音在她身后炸响：
“滚开！好狗不挡道！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也配站在这边？挡着本少爷的路了！”
苏念晚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从侧面撞来！这力道对于凡人肉身而言绝对不小，足以将她撞个趔趄甚至摔倒。她魂体本能地想要调动力量稳住，但金鸠的警告瞬间在脑中炸开：“别动！装弱！”
电光火石间，苏念晚硬生生压制住本能，任由那股力道撞在自己身上。
“哎哟！”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撞到旁边另一个通过测试的少年，才勉强站稳。模样甚是狼狈。
撞她的是一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劲装，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下巴抬得老高，脸上满是倨傲和不耐烦。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衣着光鲜、面带谄媚的跟班。刚才唱喏时，苏念晚隐约听到他是“金土双灵根，金为主，资质中等”，被分入了外门炼器堂。
“哼，算你识相！”壮硕男子冷哼一声，看都没看苏念晚一眼，仿佛只是拂开了一粒灰尘，大摇大摆地带着跟班挤到了队伍前列，占据了更好的位置。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显然，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一个穿着寒酸、看起来又懦弱可欺的“木系单灵根”，就是最好的欺凌对象。
苏念晚低着头，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模拟的肉感）。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自尊。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不能动手，不能暴露。金鸠说得对，现在要装弱，要低调。
她默默走到队伍末尾，重新站好，将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尘埃里。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冷冽而跳脱的光芒一闪而过。
“清溪谷药田执役……苏念晚……”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新身份和新地点，又摸了摸怀中的录取通知书，“小道长……从小道长做起……嬴政……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
就在这时，金鸠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喂，菜鸟，刚才‘模拟’灵根消耗不小，我得睡会儿了。接下来靠你自己了，记住，苟住！别惹事！等安顿下来我再教你真正的‘微末之道’……呼……”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后归于沉寂。
苏念晚心中一紧。金鸠沉睡了？这器灵果然不靠谱！开局就甩手？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广场尽头那云雾缭绕、仙气盎然的玄天宗山门。巍峨的殿宇在霞光中若隐若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比她曾经梦想的道教学院宏伟壮观了何止万倍。
但这仙门气象之下，是冰冷的天赋筛选，是赤裸的恃强凌弱。
“玄天宗……”苏念晚低声呢喃，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初生牛犊的跳脱和一丝被深埋的野望，“我的道，就从你这外门药田里……开始了！”
广场上，测试还在继续，人声依旧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站在队伍末尾、穿着破旧麻衣、低着头仿佛被吓坏的瘦弱少女，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如同青萍初生般倔强的微光。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她的风，已然在这陌生的修仙大界，悄然拂动了第一片微末的草叶。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