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强烈推荐一本历史古代小说——《石语新墙》!本书由“静之行者”创作,以陈三阿杰的视角展开了一段令人陶醉的故事。目前小说已更新总字数132370字,精彩内容不容错过!
石语新墙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上篇:匠骨成尘
邵府深处,一间终日门窗紧闭的卧房内。
空气凝滞得如同油脂,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是这方天地的底色,其中又顽固地纠缠着一丝极细微、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的、源自脏腑深处的腐败甜腥。两种气味绞杀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预告着生命终局的味道。
邵工造仰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却似乎依旧抵挡不住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如嶙峋山石,肤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泛着灰败的蜡黄。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睁开的眸子,还残存着一点浑浊却执拗的光,死死盯着头顶那方承尘,仿佛要将其看穿,直看到屋外那片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天空。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攫住他,将他瘦削的身体弓起,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咽喉。他慌忙抓过枕边一方早已被染得污浊的粗布巾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许久,咳嗽才渐渐平息。
他瘫软下去,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缓缓移开布巾,瞥了一眼那巾上新添的、刺目惊心的一抹暗红,眼神中掠过一丝麻木的了然,随即是更深的空洞。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到枕下。那里,没有药方,没有银钱,只有一小块用厚绒布紧紧包裹的、边缘锐利的硬物。
他将其掏出,摊在掌心。布巾散开,露出的,正是那块导致他身败名裂、被斥为“妄言”的“流光石”样本。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依旧流转着那种诡异而炫目的华彩,金紫星芒在墨黑底子上跳跃,冰冷,妖异,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邵工造死死盯着它,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过那光滑却沁着阴寒潮气的石表,指腹感受着那内蕴的、令人不安的酥脆感。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感——有痛恨,有恐惧,有被证明了的、却无人肯信的绝望,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近乎宿命的悲悯。
他知道这是什么。他知道它被砌入城墙后会发生什么。
但他已无力阻止。
他的声音,已被那只华贵的紫檀木匣,永远封存。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似哭似笑。
忽然,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攥紧了那块石头,尖锐的棱角深深硌入他干枯的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他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窗外。透过窗纸模糊的光影,他仿佛听到了远处南门工地上传来的、隐约的号子与锤凿声——那是他的儿子,正带领着工匠们,将他预警的灾难,一砖一石地变为现实。
一滴浑浊的老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他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砸在枕上,无声地洇开。
他不再看那石头,只是紧紧攥着它,仿佛那是他与这个疯狂世界最后的连接。目光重新投向承尘,渐渐涣散,口中反复无声地嗫嚅着两个字,那是他生命尽头唯一的注脚:
“妄……言……”
“妄……言……”
声音渐微,终不可闻。
那只紧攥着罪恶化石的手,缓缓松开了。石头滚落榻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嗒”声,滚入阴影之中,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光。
邵工造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虚空。那里面最后一点执拗的光,熄灭了。
窗外,隐约的工地喧嚣依旧,衬得这屋内的死寂,愈发沉重如铁。
(上篇完)
(中篇):星殒归云径
钦天监偏殿,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冷清。
昔日堆积如山的卷帙秘图,已被查封抄没,只留下空荡荡的书架和几案,积着薄薄的灰尘,在从破旧窗纸透入的惨淡天光下,无声地诉说着荒凉。空气中那特有的陈墨与药草混合的气息已然散尽,只剩下一种无所依凭的、冰冷的空旷感。
陆溟独自坐在殿心那片最大的、无人收拾的冷白月光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袍,却显得异常宽大,空落落地挂在他骤然佝偻下来的骨架上。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几日间,他似乎老了十岁。
他没有点灯。月光照亮他面前空无一物的青砖地,也照亮他脸上那种万念俱灰后的、近乎透明的平静。那双曾洞察星辰地脉、闪烁着睿智与忧思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却映不出丝毫光亮。
“妄言惑众”。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铁钉,不仅钉死了他的前程,更钉死了他毕生的信仰与尊严。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地砖上无意识地划动。划的不是星图,不是卦爻,而是反复写着那四个字:
妄言惑众
妄言惑众
妄言惑众
指甲与砖石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刺耳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殿外远处,隐约传来更夫巡夜的梆子声,飘忽,微弱。
“咚!——咚!咚!”
三更天了。
与此同时,殿外廊下那尊庞然的候风地动仪,其西南方向的龙首,口中衔着的铜丸,在沉寂了多日后,于此刻,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咔哒。”
机括松动的声音。
陆溟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穿透破损的窗格,望向地动仪的方向。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听”见了。那声“咔哒”,如同最终的丧钟,敲响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早知道会来。他只是没想到,是在他身败名裂、被剥夺了一切话语权之后,以这样一种近乎嘲讽的方式,降临。
预警成了“妄言”。
灾难,却如期而至。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怪异、近乎癫狂的笑意。那笑意越来越大,却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看得人脊背发凉。
笑了许久,他才渐渐平息。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到殿角一个不起眼的、未被抄走的旧水缸旁。缸里只剩缸底一点浑浊的积水。他俯身,用双手捧起一点冷水,扑在脸上。
冰冷刺骨的水流刺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眼中恢复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他直起身,水珠顺着他花白的鬓发滴落。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片他倾注了半生心血、如今却已一片狼藉的殿堂。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空荡荡的青袍,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如同即将奔赴一场重要的典礼。
他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出了钦天监偏殿的大门,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回头。
他的方向,不是回家的路,而是城外那条荒芜人烟、通往云雾深处卧龙山脉的——归云径。
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这具枯瘦的躯壳也一同吹散。他的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淡,最终彻底融入山脉脚下那片翻涌的、乳白色的云雾之中。
如同水滴归海,再无痕迹。
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在山雾中化成了石头,永远守望着那片灾难将临的土地;有人说他失足坠入了深不可测的卧龙潭;也有人说,他本就是谪落人间的星官,时辰一到,便踏着云雾回归天阙去了。
唯有那一声地动仪龙首内传来的、无人听闻的“咔哒”轻响,和他那本被斥为“妄言”的《亡魂书》残片,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两道刻痕。
(中篇完)
(下篇):疯谣钉墙骨
凤凰城的午后,市井的喧嚣如同潮水,冲刷着大街小巷。叫卖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各种声音搅拌在一起,蒸腾着一种麻木而旺盛的生之热气。
在这片喧嚣的底部,一种新的、更具压迫感的声浪,正从南门方向不断传来——那是数以千计役夫的号子声、石料相互撞击的沉闷轰鸣、巨大木槌夯砸地基的“咚咚”巨响,以及监工声嘶力竭的呵斥与皮鞭破空的锐响。这声音庞大、有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改造山河的蛮力,试图将所有的市井杂音都压服下去。
在这声浪的间隙,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如同跛脚的流浪狗,一瘸一拐地穿梭在人群的边缘。
是石老滚。
他比以往更加邋遢,浑身沾满泥污,头发胡须绞结成一团,散发着浓重的酒臭和汗酸味。他拄着那根油光发亮的硬木拐杖,却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南门那片巨大的工地。
每次,都会被凶神恶煞的监工挥舞着鞭子驱赶开。
“滚开!老疯子!别碍事!”
“惊了官家的料车,打断你的狗腿!”
鞭梢抽裂空气,发出“啪”的脆响,有时甚至带到他破旧的衣角。
石老滚也不恼怒,只是踉跄着躲开,嘴里嘟嘟囔囔,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或傻笑。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歪歪斜斜地靠近。
他的目光,不再涣散,反而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过于清醒的锐利,死死盯住那些被运往工地的硕大“流光石”料石,盯住那些正在被填充胶泥的墙体缝隙,鼻子还时不时地用力抽动,仿佛在空气中嗅闻着什么别人闻不到的气味——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感的“石髓流毒”之气,在他敏锐的感官中,正从那些华美的石头内部丝丝缕缕地渗出。
他终于又一次被粗暴地推搡开,重重跌坐在离工地稍远的一处断墙根下,摔得他龇牙咧嘴,酒意似乎也醒了几分。
他喘着粗气,浑浊的老眼望着那片热火朝天、却在他眼中无异于集体掘墓的工地,望着那些忙碌而麻木的工匠和役夫。
一种巨大的、无人理解的悲愤和绝望,像毒火一样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用手里的拐杖,疯狂地敲击着身下的断墙砖石!
“咚!哒哒咚!咚!哒哒咚!”
不成调子的、杂乱而激烈的节奏,混合着他破锣嗓子发出的、嘶哑扭曲的嚎叫,瞬间刺破了周遭的喧嚣:
“嘿哟!挖山掘土莫问神哟!山腹里头……睡老根!”
“黑石流泪……红水淌哟!惊了老根……要吞人呐!嘿——哟!”
“金粉粉……糊墙脸……骨头里头……烂穿心!”
“嘿哟嘿哟!官家巧匠画凤凰哟……咱的墙基糊……烂污!”
歌词荒诞扭曲,腔调凄厉刺耳,如同恶毒的诅咒,又像是癫狂的预言。
周围的市民们先是哄笑,觉得这老疯子又出新花样了。但听着听着,那歌词里反复出现的“烂穿心”、“糊烂污”、“吞人”等字眼,配合着南门工地那令人不安的宏大动静,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许多人的脊背。
笑声渐渐稀落下去。人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下意识地离那老疯子远了些。
监工提着鞭子,怒气冲冲地再次赶来,想要彻底收拾这个“妖言惑众”的老家伙。
石老滚却突然停止了敲击和嚎叫。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竟异常清明地、准确地穿透人群,牢牢盯在了刚刚巡视至工地边缘的邵寒身上!
邵寒正被几个匠头簇拥着,指点着工程进度。他意气风发,锦衣华服,与墙根下污秽不堪的石老滚,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石老滚死死盯着他,盯着这个即将用华彩的“流光石”为凤凰城加冕、也为它钉上棺材板的年轻继任者。
他没有再喊叫,没有再用拐杖敲墙。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脏污不堪、指甲崩裂的手,伸出枯瘦如柴的食指,隔空,精准地指向了邵寒。
然后,他用一种不高、却因极度压抑而显得异常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血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
“你……爹……的……血……痂……还没……干……”
话音未落,他猛地收回手指,将其塞进自己嘴里,用牙齿狠狠咬住!一股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他脏污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他望着邵寒,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嘲讽和某种诡异快意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笑声。
邵寒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听到了那模糊却刺耳的疯话,更看到了那隔空指向自己的、染血的手指。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甩袖袍,对身旁的监工厉声道:“还不把这满口胡说的老疯狗拖走!乱棍打出去!永远不准再靠近南门半步!”
监工如狼似虎地扑上前。
石老滚却不再抵抗,任由他们粗暴地拖拽着自己离去。他依旧在笑,那染血的、含在嘴里的手指指向天空,笑声凄厉如夜枭,在整个工地的喧嚣声浪之上,盘旋不去:
“嘿……哟……烂……污……”
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深处。
但那句“你爹的血痂还没干”,却像一根无形的、淬毒的钉子,狠狠楔入了邵寒的耳中,更楔入了周遭所有听闻此言的市民心中。
阳光炽烈,工地喧嚣依旧。
那根毒钉,却已在无人察觉间,悄然钉入了凤凰城华彩初现的墙骨深处。
只待时日发酵,溃烂流脓。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