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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寅时的露水还没褪尽,契约堂的木门就被什么东西撞得咚咚响。陆衍攥着银簪冲到门口时,七道黑影正顺着门楣往下滑,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噗声,像摔碎的陶罐。

天光大亮时,周先生举着煤油灯过来,昏黄的光线下,七只黑猫僵直地卧在青石板上。它们的脖颈都拧成了诡异的角度,前爪蜷缩成刨土的姿势,七颗头颅齐刷刷朝着西北方 —— 煤矿的方向,尾巴却倔强地翘向陆府深处。

“邪门了。” 周先生的黄铜烟杆在掌心转得飞快,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昨儿傍晚还见它们在石榴树下追耗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陆衍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猫尸,就被一股寒气逼退。黑猫的毛被露水浸成硬邦邦的毡片,拨开颈后的绒毛,皮肤青得发灰,像蒙着层煤矿井壁的苔藓。最骇人的是它们的嘴,都被什么东西撑得老大,露出尖利的犬齿,齿缝里嵌着黑黢黢的煤块,煤渣顺着嘴角往下淌,在石板上积成细小的黑河流。

“得埋了。” 周先生突然把烟杆往地上一磕,火星溅到猫尸旁,竟 “滋” 地一声灭了,“埋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用糯米拌石灰。”

陆衍没动。他注意到黑猫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凝着暗红的水珠,像凝固的血泪。顺着猫瞳望去,七道视线在半空交汇,落点正好是契约堂供桌的位置。昨夜父亲在香炉灰里显形时,目光也是这样钉在供桌下的青砖缝 —— 那里藏着第七号井的秘密。

“磨蹭不得。” 周先生的声音发飘,像被风刮得打颤,“光绪三十一年也出过这档子事,七只猫死在井口,三天后七号井就塌了,埋了三十七个矿工。” 他弯腰去铲猫尸,铁锨刚碰到猫爪,那爪子突然蜷了蜷,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间晕成青灰色。

陆衍的后颈猛地发烫。那块昨夜新长出的青斑像被火燎过,他伸手去摸,指尖沾到细碎的黑屑 —— 和陆瑶发间的煤渣一模一样。抬眼时,东厢房的窗纸正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得鼓鼓的,像有只手在慢慢推。

“瑶儿醒了?” 他快步穿过天井,石榴树的叶子突然哗啦啦往下掉,七颗青果在枝桠间晃得厉害,果皮上的金属光泽越来越亮,映出他后颈青斑的影子。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陆瑶蜷缩在床角,指尖抠着墙皮,指甲缝里全是青灰色的泥。“哥,它们在哭。” 她指着窗外,声音抖得不成调,“猫在哭,井也在哭。”

陆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院墙根的青苔正在蔓延,像潮水似的漫过石板路,所过之处都变成青灰色。更远处的契约堂门口,周先生正挥着铁锨挖坑,每一铲下去,泥土里都翻出细黑的毛发,缠在锨刃上像绞不断的线。

“我听见爪子挠门。” 陆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掌纹里凝着煤渣,“从后半夜开始,一下一下的,跟爹书房里的挂钟倒转时的声音一样。”

陆衍的心沉了沉。父亲书房的挂钟每天下午三点倒转,齿轮声总让他想起煤矿井架上的绞盘。三天前他拆开钟摆,发现里面缠着七缕黑发,每缕都系着枚生锈的铜钱 —— 光绪年间的 “光绪元宝”,边缘有牙咬的痕迹。

“去看看周先生。” 他把陆瑶按回床上,往她手里塞了把艾草,“别开门,别出声。”

再次回到契约堂时,周先生已经埋好了六只猫。最后一只黑猫的尸体刚要入土,陆衍突然发现猫肚子上有处奇怪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他蹲下身拨开猫毛,青灰色的皮肤上,七个牙印排成整齐的一排,深浅竟与周先生算盘珠上的齿痕分毫不差。

“别看了!” 周先生突然把铁锨往地上一杵,锨头震出的火星落在猫尸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它们是替人挡了灾,再看就要缠上你了!”

陆衍没听。他盯着那七个牙印,突然想起昨夜点灯时,供桌布上的 “7” 字血印也是这样排列的。火苗舔过猫尸的瞬间,他分明看见猫嘴里的煤块动了动,裂开细小的缝隙,渗出暗红的汁液,在地上汇成 “井” 字的形状。

“光绪三十一年,” 周先生的声音突然低得像耳语,铁锨在手里转得更快了,“也是这样的七月,七只猫死在七号井井口,每只嘴里都叼着块煤。老矿工说,那是地脉在清点人数,一只猫顶十个矿工的命。”

陆衍的目光落在刚埋好的土堆上。那里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七道青灰色的纹路从土堆里钻出来,像蛇一样朝着煤矿的方向爬。他数了数,正好七条,每条纹路里都嵌着细小的猫毛,在晨光里泛着银光。

“周先生,” 他突然开口,声音干得发紧,“您的算盘,昨天算的是什么账?”

周先生的动作猛地一顿。铁锨从手里滑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惊得石榴树的叶子又掉了一地。“没、没什么,” 他慌忙去捡铁锨,袖口滑落的瞬间,陆衍看见他手腕上有圈新的牙印,青灰色的,“就是些陈年旧账,早忘了。”

陆衍没再追问。他注意到周先生的裤脚沾着些黑褐色的粉末,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碾开时散出淡淡的硫磺味 —— 与父亲书房暗格里契约书的气味一模一样。三天前他翻开那本桑皮纸契约,前六页都用朱砂写着 “每代献祭属龙族人”,第七页虽然空白,边缘却有处被咬破的缺口,形状像极了此刻黑猫肚子上的凹陷。

“埋好了就回去吧。” 陆衍站起身,后颈的青斑又开始发烫,“天要热了,味道该散不开了。”

周先生没应声,只是一个劲地往土堆上撒石灰。白色的粉末落在青灰色的泥土里,竟滋滋地冒起烟来,在地上蚀出细小的坑洞,每个坑洞里都渗出细小红珠,像被踩碎的石榴籽。

陆衍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契约堂的门槛上,不知何时多了七道抓痕。每道抓痕里都嵌着煤渣,用指甲抠开,里面是灰黑色的粉末,与陆瑶发间的煤尘成分一模一样。他数了数,抓痕的深度正好是七分,与煤矿巷道的标准高度分毫不差。

回到东厢房门口时,陆衍听见里面传来陆瑶的尖叫。他撞开门冲进去,正看见七缕黑发从门缝里钻进来,像蛇一样缠向床角的陆瑶。那些发丝在地板上蠕动,留下青灰色的痕迹,与契约堂门口泥土里的纹路一模一样。

“哥!它们在数!” 陆瑶的声音里满是哭腔,手里的艾草被攥得粉碎,“一根,两根…… 跟昨天剪头发时一样!”

陆衍冲过去用脚踩那些发丝,却发现它们像钢丝一样坚硬,鞋底被硌得生疼。发丝断裂的瞬间,他听见细微的 “咔嚓” 声,像父亲书房里的挂钟齿轮卡住时的声音。断裂的发丝里渗出暗红的汁液,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西跨院的方向流去。

“它们怕银器。” 陆衍想起昨夜母亲给的银簪,急忙从袖中掏出来。银簪刚碰到发丝,那些黑发就像被火烧过一样蜷起来,在地板上缩成七个小球,每个球里都裹着枚细小的猫骨,泛着青灰色的光。

陆瑶突然指向窗外。石榴树的枝桠间,七颗青果不知何时裂开了小口,每个裂口处都嵌着只猫眼,正圆睁着盯着东厢房,瞳孔里映出的,竟是煤矿井口的样子 —— 绞盘上缠着断裂的钢丝绳,井壁上嵌着无数只手,都缺了左耳。

“落了,” 陆瑶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青果落了,就该轮到人了。”

陆衍猛地回头,看见陆瑶后颈的青斑又扩散了些,边缘的纹路里,竟嵌着细小的猫毛。她的指尖在墙上划出七道痕迹,每道都深可见骨,血珠渗出的瞬间,就变成了青灰色,在墙面上连成 “7” 字的形状。

窗外,周先生正背着双手往账房走。他的步伐有些奇怪,像被什么东西拖着,后颈的衣服下,一块青灰色的印记正慢慢扩散,形状竟与陆衍后颈的青斑一模一样。

陆衍低头看向地板上的黑发小球。其中一个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猫骨,骨头上刻着极小的字,凑近看时,竟是 “陆松年” 三个字 —— 陆氏第一代家主的名字,与昨夜供桌布上绣的小字分毫不差。

阳光突然暗了下来。陆衍抬头,看见七朵乌云从煤矿的方向飘来,正好遮住陆府的上空。每朵云里都传来细微的猫叫声,像在哭,又像在笑。他数了数,正好七朵,云朵的形状,竟与父亲书房里那幅《江苏矿业详图》上的七号井分布图一模一样。

他摸向后颈的青斑,那里已经烫得像块烙铁。指尖沾到的黑屑越来越多,碾开时,竟在掌心拼出半张人脸的轮廓 —— 眉骨和鼻梁的形状,像极了父亲陆景明。

账房的方向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陆衍侧耳细听,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竟变成了密集的抓挠声,与刚才东厢房门外的声响一模一样。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从土里爬出来了。而那七只黑猫的死,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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