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消失的瞬间，林风以为自己会摔在坚硬的夯土上。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膝盖撞在冰凉玉石上的钝痛，震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藻井，青绿色的夔龙纹在烛火中浮动，像一群蛰伏的活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混着某种草药的苦涩，与考古队营地的汗味、土腥味截然不同。
“哪来的竖子？” 一声怒喝像鞭子似的抽过来。
林风挣扎着抬头，心脏骤然缩紧。数十级白玉阶之上，端坐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老者，头戴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珠串遮住了眉眼，只露出削薄的嘴唇和紧抿的下颌线。尽管看不清表情，那股睥睨天下的威压却像实质般压过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阶下两侧侍立着甲士，青铜剑的寒光在烛火中闪烁，甲片碰撞的脆响整齐划一，显然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而刚才喝骂他的，是个站在龙椅侧下方的宦官，面白无须，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正死死盯着他膝盖上的破洞工装 —— 那是现代工装裤特有的款式，在这群宽袍大袖的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到刺眼。
“回话！” 宦官又喝了一声，尖细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林风这才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金砖地面。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旁边的甲士用剑鞘狠狠砸在背上，“咚” 的一声闷响，让他重新跌跪下去。后腰传来一阵剧痛，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 他真的来到了两千多年前的咸阳宫，而阶上那个老者，十有八九就是秦始皇嬴政。
“朕问你，” 龙椅上的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个字都像砸在青铜鼎上，“身上为何有昆仑镜的气息？”
昆仑镜？林风脑子里 “嗡” 的一声。他猛地攥紧手心，那块从探孔里带出来的青铜碎片正硌在掌纹深处，微微发烫。难道这面镜子在秦朝就有名字？而且看嬴政的语气，显然早就知道它的存在。
“陛下问话，敢不答？” 那个宦官往前跨了一步，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袍，手指苍白细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此刻正捻着胡须，眼神里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看你衣着古怪，莫非是六国余孽？”
林风突然想起史书里的记载，赵高就是凭着这副阴阳怪气的腔调，搅动得秦朝天翻地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考古队二十年的临场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 越是危急，越要找到对方的突破口。
他深吸一口气，故意让声音带着惊惶，却又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草民…… 草民林风，并非六国余孽。方才在野外采药，被一道白光卷至此地，实在不知陛下所言昆仑镜为何物。”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嬴政的反应，珠串后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但看不出是信还是疑。
“狡辩！” 赵高厉声呵斥，“陛下刚从昆仑墟寻得神镜，你就带着镜气闯宫，必是奸细无疑！来人，拖下去车裂 ——”
“且慢。” 嬴政抬手打断他，冕冠上的珠串轻轻晃动，“你说被白光卷来？”
“是。” 林风赶紧接话，顺势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恭顺又不卑贱，“草民本在终南山采药，忽见山涧中飞出面青铜镜，光芒大盛，等醒来就到了此处。” 他故意把地点说成终南山，避开考古队的位置，又把责任推给 “神镜异动”，赌嬴政对昆仑镜的来历并不完全清楚。
嬴政沉默了片刻，阶下的烛火突然 “噼啪” 爆了个灯花。林风敏锐地注意到，赵高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对嬴政的犹豫有些不满。
“抬起头来。” 嬴政说。
林风依言抬头，直视着那串晃动的珠串。他知道此刻不能露怯，考古时见过无数古墓壁画里的帝王像，此刻真人带来的压迫感远超想象，但他必须撑下去。
“你手上是什么？” 嬴政突然问，目光落在他紧攥的右手上。
林风心里一紧，掌心的碎片烫得更厉害了。他慢慢松开手，露出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青铜碎片，边缘还沾着些黑土 —— 那是从探孔里带出来的秦代夯土。
“回陛下，是块…… 捡来的铜片。” 他故意说得含糊。
“呈上来。”
一个内侍快步走过来，摊开掌心。林风把碎片放在他手心里，指尖离开的瞬间，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吓得内侍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
碎片被呈到嬴政面前，他摘下一片冕旒，露出只深邃的眼睛，瞳孔里映着碎片的蓝光。“果然是昆仑镜的残片。” 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赵高，你说这镜碎成七片，如今寻得的不过是其中一块，对吧？”
赵高脸上的阴鸷瞬间敛去，换上副谄媚的笑容：“陛下圣明。方士言此镜乃上古神物，碎于共工怒触不周山之时，集齐七片方能复现神威。臣寻遍昆仑墟，才得此一片，没想到这竖子竟也有一块。” 他说这话时，眼睛斜斜地瞟着林风，显然是想把 “私藏神物” 的罪名扣过来。
林风心里冷笑，这宦官果然够阴狠。他刚想辩解，却见嬴政拿起碎片，用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光带纹路。奇怪的是，那碎片到了嬴政手里，蓝光竟然渐渐黯淡下去，像被吸走了灵气。
“你说你在终南山采药？” 嬴政突然问，目光转向林风，“可知今年是何年？”
这个问题像道惊雷劈在林风头顶。他记得出发前查过秦代历法，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改用颛顼历，以十月为岁首。而根据史书记载，嬴政晚年频繁巡游，最后一次东巡死于沙丘平台，是在公元前 210 年。他必须猜个接近的年份，既不能暴露自己来自未来，又得显得可信。
“草民…… 草民只知是始皇帝三十七年。” 他赌了一把，这是嬴政在位的最后一年，也是最有可能寻找长生不老药的时期。
嬴政的眼神明显锐利起来：“你既在山中采药，怎知朕的纪年？”
“山外传来的消息，说陛下要东巡求仙药。” 林风尽量让语气平淡，“草民还听说，徐福方士带着童男童女出海未归……”
“住口！” 赵高突然厉声打断，“竟敢妄议陛下大事！”
林风却注意到，嬴政并没有动怒，反而身体微微前倾：“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个机会！林风心脏狂跳，他想起考古队整理的秦简中，有关于秦始皇晚年猜忌加重、服用丹药导致性情暴戾的记载。他必须抛出有价值的信息，换取生存的机会。
“草民…… 草民曾在山中见过一种赤芝，传说食之可延年益寿。” 他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既符合 “采药人” 的身份，又能勾起嬴政对长生的执念，“只是那地方地势险恶，还有异兽守护……”
“异兽？” 嬴政果然来了兴趣，“何种异兽？”
“形似巨蛇，长有双翼，能吐人言。” 林风胡诌起来，把《山海经》里的烛龙形象搬了出来，反正这种神话生物没人见过，“它说…… 说昆仑镜不止七片，真正的核心藏在东海扶桑树下。”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嬴政的反应，同时留意着掌心 —— 那碎片不知何时又开始发烫，似乎在印证他的话。
赵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想插话都被嬴政用眼神制止了。阶下的甲士们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显然被这离奇的故事吸引了。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陛…… 陛下！宫门外的昆仑镜…… 突然发光了！”
嬴政猛地站起身，冕旒珠串剧烈晃动。林风趁机抬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 额头饱满，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野心，却比殿里所有的烛火都要亮。
“带他去看看。” 嬴政丢下这句话，率先迈步走向殿外，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留下淡淡的阴影。
赵高狠狠剜了林风一眼，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但还是对着甲士们扬了扬下巴：“看好他，若敢妄动，格杀勿论！”
林风被两个甲士架着胳膊往外走，后背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心里却松了口气 —— 至少暂时活下来了。他侧头看向赵高的背影，见那宦官正快步跟上嬴政，手指在袖摆里悄悄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像是在传递某种暗号。
咸阳宫的庭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光可鉴人，两侧的铜鹤灯台燃着粗大的蜡烛，把影子拉得老长。远处的宫墙上，悬着面巨大的青铜镜，此刻正发出和他掌心碎片一样的蓝光，光芒穿透夜色，在云层上投射出七道扭曲的光带，与他在探孔里见过的纹路一模一样。
“那就是…… 昆仑镜？” 林风喃喃自语。
“闭嘴！” 旁边的甲士低声呵斥，但语气里少了些杀意，多了些敬畏。
林风不再说话，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过四周。他看到墙角阴影里藏着的暗哨，看到巡逻队甲胄上的秦军标识，甚至注意到某个宫殿的飞檐角度有些异常 —— 那是典型的墨家机关术风格，屋檐下似乎藏着某种发射装置。
这些细节像碎片一样在他脑子里拼凑，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这面昆仑镜绝不仅仅是祭祀礼器，它很可能是某种巨大的装置，而赵高似乎对它的秘密有所了解，甚至在暗中操控着什么。
走到宫墙下，嬴政正站在巨大的青铜镜前，背对着众人。镜面的蓝光在他身上流动，勾勒出龙袍上的十二章纹，让他看起来像尊从神话里走出来的神像。
“你看，” 嬴政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镜中是不是有影？”
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镜面。巨大的镜面上，除了映照出咸阳宫的飞檐，还隐约浮现出无数人影，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骑马，有的乘车，还有的手持奇怪的铁管（那是现代的步枪），正在一片陌生的建筑前厮杀。
“那是……” 林风瞳孔骤缩。他认出了画面里的建筑风格 —— 那是汉代的未央宫！而那些厮杀的人影，分明是楚汉相争的士兵！
“是未来。” 嬴政的声音带着狂热，“方士说，昆仑镜能照见未来。朕看到了，秦国会延续万世……”
“陛下圣明！” 赵高赶紧附和，眼神却闪烁不定。
林风却注意到，镜面深处，有个穿着黑衣的少女正拉弓搭箭，箭矢瞄准的方向，正是嬴政的后心。而那少女的侧脸轮廓，竟与他在探孔碎片上见过的 “月” 字印记隐隐重合。
就在这时，他掌心的碎片突然剧烈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镜面中的影像骤然扭曲，那些厮杀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无数竹简在火中卷曲、变黑，隐约能看到 “焚书” 二字。
“不好！” 林风脱口而出。他突然想起史书里的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正是焚书坑儒的高潮时期。
嬴政猛地回头，珠串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林风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赵高突然往前一步，挡在他和嬴政之间，尖声道：“此等妖人之言岂能轻信？陛下，依老奴看，不如将他投入炼丹炉，或许能从他身上炼出与昆仑镜共鸣的丹药！”
炼丹炉？林风心里一沉。他知道秦代方士确实有用活人炼丹的记载，没想到刚躲过车裂，又要面临被煮成丹药的命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铜铃声，紧接着是甲士的喝问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有刺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赵高脸色大变，厉声指挥甲士：“保护陛下！”
混乱中，林风感到架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些。他趁机低头，看到掌心的碎片正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与宫墙上的巨大铜镜遥相呼应。而镜面中，那个黑衣少女的箭，已经离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