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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熙宫精舍之内,嘉靖帝斜倚在靠枕上,蓝道行垂手肃立,恭候圣谕。

嘉靖开口道:“蓝神仙……跋山涉水,辛苦你为朕向真武大帝祈福了。可曾……觅得些真正超脱凡俗、登临仙阙的法门?”

蓝道行道:“陛下洪福齐天,臣奉旨寻访,不敢懈怠。只是……仙缘飘渺,玄之又玄,臣愚钝福薄,未能窥得仙家真术。倒是……倒是机缘凑巧,得了一卷前人遗留的武功秘要。”他说着,便把从武当山盗取来的九宫飞星掌的秘籍,双手捧起,意欲呈上。

嘉靖帝眼皮微抬,瞥了一眼秘籍,道:“武功秘要?一人纵使将筋骨练如精钢,拳脚使得出神入化,又能如何?可挡得十人、百人带甲之士的强弓硬弩否?纵使你蓝道行练就天下无敌的功夫,又敢动朕一根指爪否?”

蓝道行闻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道:“雷霆天威!陛下乃九五至尊,臣子之天!此等悖逆人伦、万死难赎之念,臣……臣连想亦不敢想!苍天可鉴!”

嘉靖笑道:“这就是了!功夫再高,也须食五谷杂粮,也仰仗这煌煌天朝供养。朕在,尔等方有安身立命之所,才有你朝天观的香火鼎盛。朕若不在了,谁还管你是什么神仙道人、武林高手?饿也饿杀尔等!是以,那些个所谓的武林、江湖,甚么打打杀杀、争强斗胜的把戏,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草莽愚行,如同蝼蚁相争,能掀得几许风浪?朕……不屑顾之。”

蓝道行道:“陛下圣明!洞悉幽微!臣愚昧,竟带回此等无用之物,污了圣听。臣……臣这便去将此物焚毁,一星灰烬不留!”

“慢着。”嘉靖道:“既然费心弄来了,烧了岂不可惜?你,拿去习练吧。”

蓝道行惶恐道:“陛下……恕臣愚钝,实在……实在不解圣意深微。臣乃方外之人,修持道法,习此杀伐之术……恐有违道心。伏乞陛下……明示。”

“方外之人?在这紫禁城里,在朕的脚下,哪得甚么真正的方外?朕要你练!朕要你练出真本事!朕要你的朝天观,成为朕手中一把新刀!东厂、锦衣卫,李芳、陆炳,他们很好,朕用着也顺手。可这天下,不能只有两把刀。刀多了,使刀的手才不颤,才安稳。懂么?”

蓝道行闻言,试探道:“陛下天威如海,莫非……莫非是信不过李公公、陆都督他们了?”

“朕信得过他们。可人心隔肚皮,来日方长。朕今日信得过,未必明日还信得过。朕若信不过他们,也未必就信得过你蓝道行!朕把话挑明了说!严嵩在内阁,徐阶在清流,陆炳掌锦衣卫,李芳控司礼监!这四股水,搅得越浑,斗得越狠,朕在水上行船,才越稳当,越清静!朕要你蓝道行,领着你的朝天观,做这第五股水!你的用处,就是让他们那四股水,永远斗下去,谁也别想一家独大!听明白了?”

蓝道行首道:“臣!领旨!陛下深谋远虑,非臣等所能窥测万一!臣蓝道行,此生此世,唯陛下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嘉靖缓缓闭上眼,说道:“今日精舍之内,只有朕与你。若还有第三个人知晓朕今日所言……朕便剐了你。去吧。”

另一处,毓秀山庄门前,沈一石朗声喊道:“恳请通禀王庄主!沈一石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关乎身家性命!求庄主赐见一面!沈某感激不尽!”

门扉打开,出来的是侍女彩凤。她对沈一石道:“沈东家请回吧。我家庄主不便见客。”

沈一石急切说道:“这位姑娘,烦请再通禀一声,沈某深知庄主乃当世奇才,沈某如今已是山穷水尽,只求庄主指点一条生路!”

彩凤说道:“庄主让奴婢转告沈东家:他前些时日鬼迷心窍,在赌坊里将万贯家财输了个一干二净。如今毓秀山庄,只剩这四堵墙勉强遮风避雨。庄主自觉愧对先人,更羞于见故旧亲朋。沈东家还是请回罢。”

彩凤说罢,合上了门。沈一石无奈,只得离去。

门内,张嫣倚在王德均怀中,柔声问道:“冤家,那沈一石已是走投无路。你既早知那织造是火坑,为何当初还要将作坊悉数卖与他?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你连面都不肯见,指点一二也不肯么?”

王德均道:“他来见我,无非是想问一句‘破局之道’。这破局之道,说穿了,简单得很。”

“哦?是何妙法?”

王德均道:“他只需寻一个如嫣儿这般武功盖世无双的娘子,哪个狗官要是想把爪子伸向他沈家的库房银子,就得先掂量掂量,晚上睡觉时,自家的脑袋还在不在脖颈上。”

张嫣闻言,嗔道:“既如此简单,冤家何故还要卖了作坊?”

王德均正色道:“只因娘子的武功再高,也敌不过煌煌天威,敌不过铁桶江山!娘子能震慑一二贪官污吏,可若是那道君皇帝看上了咱们辛苦积攒的这点家当呢?嫣儿,你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可你可能敌得过数万披坚执锐的朝廷雄兵否?能挡得住红夷大炮的轰击否?”

张嫣叹道:“冤家……你看得远,是妾身浅薄了。”

王德均搂着张嫣,向远处扬声道:“彩凤!”

彩凤应声而至,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王德均道:“传我的话下去,着所有铺子掌柜伙计,立刻放出风声!就说我王德均嗜赌成性,已将那万贯家财在赌桌上输得干干净净!如今只剩这毓秀山庄一处空壳,勉强容身!我要让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王德均,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笑柄、败家子!听清楚了?”

彩凤笑道:“是,凤儿明白。定让少爷您这‘败家’的名声,成为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里最响亮的谈资、最可笑的笑料!”

再说严府书房之内,徐阶端起青瓷茶盏,对严世蕃道:“东楼贤侄,老夫前日路过京郊,见一处田庄,依山傍水,甚是开阔。打听之下,方知是那京城富户李守拙的祖产。”

严世蕃闻言,抬眼道:“哦?李守拙?可是那个守着几百亩田地,却油盐不进的老倔头?”

“正是此人。此人冥顽不灵,守着祖产不肯变通。老夫本欲高价购其田地,奈何他狮子大开口,甚是无理。老夫想着,贤侄门路广,手段多,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让这老朽开开窍?若贤侄能玉成此事,所得田产,你我二人,对半而分,如何?”

严世蕃道:“徐阁老开口,小侄岂敢不尽心?一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罢了……此事,包在小侄身上,定叫他乖乖把地契双手奉上!”

“如此,便有劳贤侄了。”徐阶微微颔首。

是日深夜,京郊李家庄。杨万忠堵在李家正堂门口,脚下是几具李家庄护院家丁的尸首。李守拙被两个严府家丁按着跪在地上,瞪着杨万忠说道:“杨万忠!你这畜生!严世蕃给了你甚么好处?值得你如此丧尽天良!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报应临头吗?”

杨万忠叹息道:“李员外,我知道你是良善之人。但杨某这条命,是严阁老给的!没有阁老活命葬父之恩,杨万忠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枯骨!今日便是阁老要我屠尽天下人,杨万忠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报应?能报阁老大恩,纵使十恶不赦,永堕阿鼻地狱,我杨万忠,也甘之如饴!”言讫,杨万忠凝气于掌,凌厉掌风印在了李守拙的天灵盖上。李守拙哼都未哼一声,立时毙命。

数日后,李家庄已成焦土。徐府管家匆匆步入书房:“老爷,严府的人已将地契送来。依您吩咐,其中一半,已秘密转至蓝神仙手中,言明是老爷您对蓝神仙的孝敬。”

徐阶平淡道:“嗯。知道了。另外,派人去李家废墟,寻几块还能用的棺木,将那李守拙和他家人的尸骨收敛了,寻个向阳的坡地葬了。碑……就刻‘义民李守拙阖家之墓’。丧葬费用,从府中支取,办得体面些。”

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道:“是,老爷仁厚!小的这就去办,定让京城百姓都知道老爷您怜贫惜弱,为无辜惨死的良善之家主持后事!”

又过了几日,乃是严嵩寿辰。酒过三巡,严嵩笑道:“今日老夫贱辰,承蒙诸位厚爱。府中新得一种佳酿,名唤‘百花仙酒’,据闻有调和阴阳,滋养元气之效。来人,取酒来,与在座诸公共品!”

仆役捧着酒坛,分别置于主宾席前。严嵩指着酒坛对身旁心腹道:“含章、景卿、元质,尔等随老夫多年,劳苦功高,这几坛酒,便赏与你们了。回去细细品尝,莫负了这佳酿。”

赵文华满脸堆笑,说道:“多谢阁老厚赐!阁老福寿绵长,此等仙酿,正配阁老之德!”

翌日,西苑精舍。嘉靖帝刚结束早课,赵文华便觑准时机,抱着一坛酒,趋步上前,脸上带着谄媚至极的笑容,说道:“臣赵文华,叩见陛下!”

“何事?”

赵文华双手将酒坛高高捧起,说道:“启禀陛下!臣昨日于严阁老寿宴上,蒙阁老恩赏,得此‘百花仙酒’数坛。阁老言此酒乃采百种奇花异草精华,佐以秘法酿制,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之神效!阁老年逾古稀,犹精神矍铄,步履如飞,臣窃以为,皆因此酒之功!臣不敢独享天恩,特取一坛,献于陛下!愿陛下饮此仙酿,龙体永健,寿与天齐!”

嘉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兴味,示意黄锦接过酒坛,说道:“哦?严阁老府中竟有此等妙物?难得你一片忠心。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待赵文华离去,嘉靖对侍立一旁的黄锦道:“去,传严嵩。”

不多时,严嵩匆匆赶到精舍,躬身行礼:“老臣严嵩,叩见陛下。”

嘉靖指着案上那坛酒,说道:“严嵩,此酒何名?”

严嵩抬眼一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回陛下,此乃‘百花仙酒’。”

“哦?百花仙酒。朕听闻,严阁老年逾古稀,尚能步履如飞,精神矍铄,全赖此酒之功?”

严嵩闻言,正色说道:“陛下明鉴!老臣惶恐!此酒乃臣家中仆役在市井酒楼中购得,不过是鄙俗之物,聊作消遣罢了。岂敢妄称有延年益寿之效?再者,老臣犬马之躯,纵有些许精神,全赖陛下天恩浩荡,如日月普照,使朽木亦得沾溉余晖!此乃陛下洪福所赐,社稷祥瑞所钟,岂是区区杯中之物所能造就?老臣非敢隐匿此酒不献于陛下!实因听闻此酒初酿,火候未足,滋味浅薄粗陋,恐污圣唇,不堪奉于御前!臣本待其再窖藏些时日,待其醇厚甘美,方敢择一吉日,沐浴焚香,亲奉陛下品鉴!此臣区区愚忠,绝无半分欺瞒陛下之心!陛下若因此降罪,老臣万死莫辞!”

“起来吧。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一坛酒而已,算不得甚么。朕只是随口一问。退下吧。”

严嵩叩首道:“老臣……谢陛下天恩!”

回到严府书房,严世蕃、赵文华等人早已惴惴不安地候着。严嵩屏退左右,只留严世蕃在侧,对赵文华怒道:“赵元质!”

赵文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道:“阁老!阁老息怒!学生……学生只是想替阁老在陛下面前表表孝心,绝无他意啊阁老!”

“孝心?”严嵩冷笑一声,说道:“老夫赏你酒,是念你随侍多年!你却自作聪明,竟敢将此等鄙陋之物献于御前!还敢口口声声说甚么老夫精神矍铄全赖此酒?你这是要将老夫架在火上烤!是要陷老夫于不忠不义之地!陛下今日若真信了你的鬼话,以为老夫私藏延寿仙方,隐匿不献!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按律诛九族亦不为过!你这蠢材!你这作死的奴才!”

赵文华见严嵩大怒,吓得魂飞魄散,说道:“阁老!学生知错了!学生猪油蒙了心!学生该死!求阁老念在学生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学生这条狗命吧!学生再也不敢了!”

严嵩怒道:“功劳?苦劳?老夫看你这些年,是得意忘形,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忘了是谁把你从泥坑里拉出来,抬举到今日的位置!滚!给老夫滚出去!老夫不想再看到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滚!”

赵文华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逃出了书房,如同丧家之犬。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越想越怕,深知若无严嵩庇护,自己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惶惶不可终日之下,他病急乱投医,将府中多年搜刮积攒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装了满满几大箱,趁着夜色,悄悄抬进了严府后宅。

严嵩之妻欧阳氏,素来贪财。看着眼前珠光宝气,听着赵文华哭诉哀求,又念及其往日孝敬殷勤,终于心软。她在严嵩面前软语温存,说道:“老爷,元质也是想替老爷在万岁爷面前长脸,只是蠢笨不会办事罢了。您瞧他吓得那样,魂儿都没了。他毕竟鞍前马后跟了老爷您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饶了他吧?您瞧他送来的这些东西,倒都是用了心的……看在他这份孝心的份上,饶了他?”

严嵩看着那些价值连城的财物,又经不住老妻的再三劝说,怒气渐消,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竖子无知,险些酿成大祸!念他多年追随,又知错能改,献此重礼……你去告诉他,让他闭门思过三日!再敢自作主张,妄言妄动,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欧阳氏道:“是是是!老爷宽宏!妾身这就去告诉他,让他安安分分在家待着,绝不敢再给老爷惹祸!”

得到严嵩“宽恕”的消息,赵文华如同死囚获赦,狂喜之余,一股更深的戾气与贪婪却从心底疯狂滋生。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想着为了平息此事几乎倾家荡产,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羊毛出在羊身上!严阁老,严世蕃,你们拿走的,我赵文华要十倍、百倍地从下面捞回来!”

念及于此,赵文华立刻召来心腹,说道:“传我的话!浙江、南直隶,所有经手盐引、织造、漕运的关节!给我层层加码!从今日起,孝敬银子翻倍!不!翻三倍!谁敢少交一文,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不!让他去诏狱里待着!快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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