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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信号站远看像一颗插在风化岩中的巨兽牙齿。

倾斜的合金塔身锈蚀成斑驳的暗红色,表面爬满了某种耐旱的藤蔓——那些植物的根系钻进金属裂缝,开出细小如血滴般的花。塔基部分半埋进沙土,露出半扇扭曲变形的防爆门。

林烬在五十米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打量这座帝国时代的遗迹。

黄昏的风卷起沙砾,拍打在工装裤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缕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显柔和的颧骨线条。汗水沿着太阳穴滑下,在下颌处汇成一道,滴进衣领——他抬手抹了一把,手背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疤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就是这儿?”陈七走到他身侧,握枪的手没有放松。这个陆战队下士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沙尘,深棕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像两枚抛过光的弹壳。

“地图上是这儿。”林烬展开那张泛黄的手绘图,指尖点在某个用矿物颜料标注的符号上——那符号像一只眼睛,瞳孔处画着三道同心圆,“老瘸子说,这种标记代表‘有维护价值的遗址’。意思是……里面可能还有能喘气的东西。”

伊森·怀特在他们身后几米处停下,手撑着膝盖喘气。技术员的体能已经濒临极限,银白色的短发被汗水浸透,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他那张过于苍白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淡蓝色的眼睛因疲惫而失焦,像两颗蒙了雾的玻璃珠。

“需要……休息……”伊森的声音细如蚊蚋。

“进去再休息。”林烬卷起地图塞回背包,率先朝信号塔走去,“外面风大,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来路。昏红的天空下,风化岩区像一片凝固的血海,静得可怕。

“而且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

陈七立刻举枪警戒,枪口缓慢扫过四周岩柱的阴影:“守护者?”

“不知道。”林烬走到防爆门前,用多功能工具钳敲了敲锈蚀的门板——闷响,但厚重,“也许是,也许不是。在锈蚀带,有些东西比遗产守护者更老……也更怪。”

防爆门卡死了,铰链锈成一坨。林烬蹲下,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小铁罐——里面装着半凝固的深灰色膏体,气味刺鼻。

“渗透润滑剂。”他边往铰链上涂抹边解释,“老瘸子用旧机油和某种酸性苔藓提炼的,能腐蚀锈层但不伤金属基体。等五分钟。”

等待的时间里,三人谁也没说话。

风穿过岩柱的呜咽声里,林烬忽然听到了一种……别的声音。

很轻,很遥远,像金属在摩擦,又像某种低沉的心跳。

“听到了吗?”他压低声音。

陈七皱眉,侧耳倾听:“没有。”

伊森却忽然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我……我好像听到了。像是……机械运转?但频率不对,太慢了,慢得不正常。”

林烬盯着他:“你能听出频率?”

“我……我对声音敏感。”伊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烂的抗压服袖口,“在科学院时,我的研究方向是古帝国机械的频率特征分析。不同的机械……心跳不同。”

“心跳?”

“苏挽月少校说的。”伊森的声音更低了,“她说古帝国的机械不是死物,它们有自己的……生命韵律。能听懂那些韵律的人,就能和它们对话。”

陈七的眉头皱得更紧:“苏少校在研究禁忌课题?”

“她认为,禁忌之所以是禁忌,是因为我们害怕理解。”伊森说,“而恐惧……是最糟糕的向导。”

林烬没参与对话。他耳朵贴着门板,闭上眼睛。

确实有声音。

从那扇厚达三十厘米的合金门板后传来,透过锈蚀的缝隙,像遥远的潮汐——一种极缓慢、极沉重的机械脉动。咚……咚……咚……每隔七秒一次,规律得像行星的心跳。

“时间到了。”他直起身,双手抵住门板,“帮我。”

陈七收起枪,和他一起发力。伊森也凑过来,用瘦弱的肩膀抵住门缝。

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锈层碎裂、剥落。门向内移动了寸许,卡住,又移动寸许。

轰——

最后一下,门向内滑开半米,露出黑暗的内部空间。一股陈腐的空气涌出,带着铁锈、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老旧电子设备通电后的臭氧味。

林烬从背包里摸出照明棒——也是自制的,用荧光菌培养液和玻璃管封装。他折断管身,幽绿色的光芒亮起,照亮前方。

信号塔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一层是圆形大厅,直径约二十米,地面铺着某种防滑的复合材料,虽然积了厚厚一层灰,但踩上去依然坚实。大厅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类似控制台的环形结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旋钮、拉杆和指示灯——都是实体按键,没有全息投影界面。

环绕大厅的墙壁上,嵌着十二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早已熄灭,表面覆着蛛网和灰尘,但有些屏幕的角落,居然还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在闪烁。

“还在运作……”伊森轻声说,淡蓝色的眼睛在幽绿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三百多年了……怎么可能……”

林烬走到最近的控制台前,吹掉灰尘。按键上的帝国文字清晰可辨,有些按键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

“这里有人维护过。”他手指拂过一处相对干净的台面,“最近十年内。”

陈七持枪检查大厅角落:“这里能守住。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就算守护者找来,我们也能——”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大厅中央那个环形控制台,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全部亮起,而是从最中心的一个圆形按键开始——那按键是水晶材质的,内部封着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液体开始发光,光芒顺着台面下埋设的光导纤维蔓延,像血管被注入血液。

一圈,两圈,三圈……

十二块墙屏依次亮起。不是正常显示画面,而是跳动着雪花和扭曲的线条,像垂死者的脑电图。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从扬声器,而是从空气本身——某种共振频率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在震动,形成清晰的语音:

“检测到未授权进入……生物特征扫描启动……”

林烬立刻后退,但已经晚了。一道淡蓝色的扫描光束从天花板洒下,笼罩了三人。光束在他们的身体上游走,重点扫描了头部和双手。

“扫描完成……识别结果:”

“目标一:人类男性,基因序列……非登记公民。检测到微弱‘编织者’血脉标记……浓度0.3%……权限等级:临时访客。”

“目标二:人类男性,基因序列……联邦军人档案编号CT-7743。检测到军用改造痕迹……权限等级:临时访客。”

“目标三:人类男性,基因序列……非登记公民。检测到……错误……重复扫描……”

光束在伊森身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那个苍白的年轻人站着不动,银发在扫描光下几乎透明。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目标三:人类男性,基因序列匹配……帝国皇家科学院直属研究序列‘聆听者’……权限等级:三级研究员。”

“警告:三级研究员‘伊森·怀特’的生理状态异常……生命体征低于安全阈值……是否启动紧急医疗协议?”

声音刚落,大厅侧面的一扇暗门滑开,露出里面的房间——隐约能看到医疗床和闪烁的设备指示灯。

“别进去!”陈七举枪对准暗门,“可能是陷阱!”

但伊森已经朝那边走了。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伊森!”林烬想拉住他,但手指刚碰到技术员的衣袖,就感到一阵轻微的、针刺般的触电感。

伊森回头看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此刻有种林烬从未见过的神色——清醒,冷静,甚至……威严。

“它认识我。”伊森说,声音依然很轻,但不再颤抖,“这个信号站……认识我的血脉。”

他走进医疗室。门在身后关闭。

林烬和陈七对视一眼。

“现在怎么办?”陈七问。

“等。”林烬走到控制台前,盯着那枚还在发光的水晶按键,“顺便看看,能不能弄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他在控制台前坐下——那张椅子也是帝国时代的设计,高背,皮革包裹,虽然破旧但坐上去依然舒适。手指悬在密密麻麻的按键上方,犹豫。

“你会操作?”陈七站在他身后,枪口依然对着医疗室的门。

“老瘸子教过我基础帝国文字,还有机械逻辑。”林烬的手指落在一个标着“系统状态”的按键上,按下。

墙屏之一闪烁,显示出复杂的图表和滚动的数据流。全是帝国文字。

林烬眯起眼睛辨认:“系统名称……‘深空监听阵列第七节点,代号:耳语者’。建造日期……帝国历472年。最后维护记录……”

他停顿了。

“怎么了?”陈七问。

“最后维护记录是……”林烬的声音有点干涩,“三年前。维护者签名:卡勒斯·杨。”

老瘸子。

陈七的枪口低垂了半寸:“你师父?”

“看来他不仅是机械修士。”林烬继续浏览,“这个信号站的功能是……监听深空特定频率的‘回响’。监听目标包括:量子网络异常波动、星蚀现象源头、以及……‘衔尾蛇锚点激活信号’。”

“它一直在监听星蚀?”

“一直在监听。”林烬的手指在另一排按键上游走,调出更多数据,“过去三十年的记录显示,星蚀现象最早出现在二十年前——非常微弱,几乎无法检测。然后频率和强度逐年增加。最近三个月……呈指数级增长。”

墙屏上出现一张图表:一条平缓了十几年的曲线,在最近几个月几乎垂直上升。

“这意味着什么?”陈七问。

“意味着,不管衔尾蛇是什么,它快要醒了。”林烬靠回椅背,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复杂的管线结构,“或者……已经醒了,正在做热身运动。”

医疗室的门在这时滑开。

伊森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还是那身破烂的抗压服,还是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脸色好了一些——不是红润,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里透出了些许血色。最明显的变化是眼睛:那双淡蓝色的瞳孔深处,现在有极细微的、金色的光点在旋转,像微缩的星云。

“医疗系统给我注射了营养剂和基因稳定液。”伊森说,声音依然轻,但多了某种……质感,“还激活了我的‘聆听者’权限。现在我能听懂它的语言了。”

“听懂谁的语言?”林烬问。

“它的。”伊森指向控制台中心那枚水晶按键,“还有……外面那些的。”

几乎同时,大厅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不是敲门,是某种巨力在撞击整个信号塔的外墙。金属扭曲的尖啸声刺破空气,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他们找到我们了。”陈七立刻进入战斗姿态,枪口对准大门,“守护者?”

“不。”伊森闭上眼睛,侧耳倾听,“是更大的东西。机械构造体……帝国战争时期的自动防御单位。它们被唤醒了。”

“被谁唤醒?”

“被我的血脉。”伊森睁开眼,金色光点旋转加速,“三级研究员权限……在紧急状态下,会自动激活最近的防御系统。它们认为这里正在被攻击,而我是需要保护的目标。”

林烬骂了句脏话,冲到墙边一个观察口——那是巴掌大的防弹玻璃窗,覆着厚厚的灰尘。他用袖子擦出一块清晰区域,向外看去。

昏红的暮色中,三个巨大的身影正在逼近。

那些东西有四米高,外形像用废旧机械随意拼凑而成的巨人:躯干是报废的飞船引擎,四肢是粗大的液压杆和传动轴,头部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红色扫描仪。它们走路的姿态笨拙但有力,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凹坑。

“自动防御机甲……”林烬认出了这些玩意儿的老底,“老瘸子说过,帝国在一些重要设施周围会部署‘拾荒者’单位——把战场上的残骸回收、重组,变成自动守卫。它们没有智能,只有最基本的敌我识别和攻击协议。”

“能沟通吗?”陈七问。

“我试试。”伊森走到控制台前,手指悬在某个标着“通信”的按键上,却没有按下,“但需要时间……而且我的权限可能不够覆盖它们的战斗协议。”

外面的撞击更猛烈了。整个信号塔在震动,墙屏上的画面开始闪烁。

林烬环视大厅,目光落在那些布满灰尘的设备上:“这地方有武器系统吗?防御性的那种?”

“有。”伊森调出一个界面,墙屏显示出一张信号塔的结构图,“顶部有定向微波发射器,原本是用来驱赶鸟类和清理太阳能板的。功率调至最大可以……让有机体神经紊乱。”

“对机器人呢?”

“基本没用。”

“好吧。”林烬拍了拍控制台,“那就用老办法。”

他开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手指在按键间跳跃,不时停下来辨认某个帝国文字。陈七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

“你这是在干什么?”

“找这栋建筑的结构弱点。”林烬头也不抬,“老瘸子教我的:所有帝国建筑都有‘应急通道’,通常是维护用的竖井或通风管道。那些通道通常很窄,大型单位进不来。”

墙屏上结构图旋转,一个红色的区域被高亮标记——位于大厅地板正下方,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竖井,通往更深层的地下设施。

“找到了。”林烬蹲下,用工具钳撬开一块地板格栅,“下面。伊森,控制台能锁定大门多久?”

伊森检查系统状态:“大门装甲还能承受……最多十分钟。如果它们用能量武器,时间更短。”

“十分钟够了。”林烬把背包扔进竖井,听到下面传来沉闷的落地声——不高,“陈下士,你先下。”

陈七没有争辩。他把步枪甩到背后,抓住竖井边缘的梯子——锈蚀严重,但还能承重——快速下降。

“伊森,到你了。”

技术员走到竖井边,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暗,犹豫了。

“我……我怕高。”

“那就别往下看。”林烬抓住他的肩膀,语气不容反驳,“抓住梯子,一步一步下。我在你上面,摔了我会接住——大概。”

伊森深吸一口气,爬进竖井。他的动作笨拙,但总算开始了下降。

林烬最后看了一眼大厅。

墙屏上显示,三个“拾荒者”单位已经包围了信号塔,其中两个正在用巨大的机械臂锤击大门,第三个则开始切割侧墙。大门的状态条从绿色降到黄色,正在向红色过渡。

他爬进竖井,顺手把格栅拉回原位——不一定有用,但能拖延几秒。

竖井比预想的深。下降了大约十五米,脚才触到实地。下面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高度只有一米八,成年人需要弯腰行走。陈七和伊森已经在等他了,照明棒的幽绿光芒映出两人紧绷的脸。

“这里通向哪儿?”陈七问。

“不知道。”林烬展开地图,但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深层结构,“但帝国人不会无缘无故挖这么深。一定有原因。”

他们沿着通道前进。通道是人工开凿的,岩壁光滑,每隔十米有一盏嵌入墙面的应急灯——居然还有几盏在闪烁,提供微弱的光线。

走了大约一百米,通道豁然开朗。

他们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圆形,直径超过五十米,穹顶高达二十米。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暗紫色的晶体,大约三米长,像一枚巨大的、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苞。晶体表面流动着细密的、血管般的纹路,内部则封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存在。不是固态,不是液态,更像是一团被冻结的光,在缓缓旋转、脉动。

晶体悬浮在离地两米的空中,下方没有任何支撑装置,也没有反重力场的迹象——它就这么自然地漂浮着,仿佛那里本该就是它的位置。

空间周围的墙壁上,嵌着十二台巨大的设备。那些设备看起来像某种工业反应堆,但更精致,外壳上蚀刻着复杂的帝国铭文。每台设备都有数十根粗大的能量导管连接到中央晶体,导管内流淌着暗蓝色的光流,像输送血液的动脉。

“这是什么……”伊森轻声说,淡蓝色眼睛里的金色光点疯狂旋转,“我的血脉记忆……在共鸣。我认识这个东西……”

“是什么?”林烬问,目光无法从晶体上移开。那东西有种诡异的吸引力,看久了会头晕,像凝视深渊。

“一个‘备份’。”伊森走向晶体,脚步踉跄但坚定,“帝国最核心的科技……‘文明火种保存协议’的一部分。他们在崩溃前,把最关键的科技、历史、基因库……封存在这种‘记忆结晶’里。散布在已知宇宙各处,等待……被重新发现。”

陈七举枪对准晶体:“危险等级?”

“不知道。”伊森在晶体前停下,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但又缩了回来,“但我的血脉告诉我……这个结晶是‘钥匙’的一部分。不,它本身就是一把钥匙——生物密钥。用来激活衔尾蛇的……三钥之一。”

林烬走到一台设备前,看着上面闪烁的指示灯:“这东西还在运作?三百年了?”

“记忆结晶有自己的能源系统。”伊森说,“它们从空间本身的微弱波动中汲取能量,理论上可以运行……数万年。”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传来剧烈的震动。

灰尘和碎屑从穹顶落下。沉闷的爆炸声透过岩层传来,像遥远的地震。

“上面打起来了。”陈七说,“有人攻击了那些自动防御单位。”

“不全是。”林烬侧耳倾听,“还有别的……更密集的爆炸声。能量武器的齐射,是正规军的打法。”

“联邦部队?”伊森脸色一白。

“应该是。”林烬看向来路,“而且他们不是在慢慢搜查,是在……全面摧毁。听这火力密度,至少一个连的重装备。”

陈七的脸色沉了下来:“‘收割’行动……他们启动了最终协议。不留活口,不留证据。”

震动越来越剧烈。穹顶开始出现裂缝,细小的岩石碎片掉落。

“这里不安全了。”林烬环视空间,“有别的出口吗?”

伊森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按在太阳穴上。他淡蓝色瞳孔里的金色光点旋转到极限,几乎连成光环。

“有……西侧墙壁……后面有一条紧急撤离通道……通往……地下河……”

他话音刚落,西侧墙壁上的一块岩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道——更窄,但足够一人通过。

“走!”林烬抓起背包。

但陈七没动。他站在通道口,枪口对着林烬和伊森。

“抱歉。”这个陆战队下士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我的任务结束了。”

林烬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陈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方下巴、深棕色短发的脸,此刻像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连眼神都空洞得可怕。

“你的任务……”林烬说,“不是保护伊森吗?”

“我的任务是确保‘钥匙’不会落入遗产守护者之手。”陈七说,“以及,在必要时,确保‘钥匙’也不会落入任何……不可控的第三方之手。”

枪口抬起,对准了伊森。

“将军认为,三级研究员伊森·怀特已经被帝国遗产污染。他的血脉权限……太危险。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伊森站着不动。银发在从通道吹来的微风中飘动,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所以苏挽月少校让我先走……”他轻声说,“不是因为她想牺牲自己,是因为她知道……你会杀我?”

“少校有她的原则。”陈七的手指搭在扳机上,“但原则在战争中没有意义。将军的命令是绝对的。”

林烬动了。

不是扑向陈七,而是侧身,用尽全力把伊森推向刚刚打开的通道。同时,他的手从腰间摸出那把多功能工具钳——不是当武器,而是扔向空间中央的悬浮晶体。

工具钳在空中旋转,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陈七的枪口追向伊森,但林烬已经挡在了射击路线上。

“让开。”陈七说,声音冰冷。

“不让。”林烬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但脚步稳稳站着,“你要杀他,先杀我。但你知道么,陈下士?你开枪的瞬间,那把钳子就会砸中那个结晶。”

陈七的余光瞥向晶体——工具钳正朝它飞去。

“那又如何?”

“我不知道那会如何。”林烬咧嘴笑了,那颗有点歪的侧牙在幽暗光线里露出来,“但三百年前的帝国黑科技结晶,被金属工具砸一下会有什么反应?我很好奇。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会爆炸。也许整个地下空间会塌。你想赌吗?”

工具钳离晶体还有三米。

两米。

一米。

陈七的枪口微微颤抖了。他看向晶体,又看向林烬,最后看向通道口——伊森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你疯了。”他说。

“这是我今天的第七次被这么评价。”林烬说,“看来我在进步。”

工具钳撞上了晶体。

没有爆炸。

没有光芒。

什么都没有。

工具钳穿过晶体——不,是晶体“让”它穿过了。暗紫色的物质在接触瞬间变得透明,钳子毫无阻碍地飞过去,撞在对面的设备上,哐当落地。

但晶体本身,开始变化。

表面的血管纹路亮起,从暗紫色变成炽烈的金色。内部那团冻结的光开始加速旋转,像被唤醒的活物。

整个空间的能量导管同时暴涨光芒,暗蓝色变成刺眼的亮白。十二台设备发出低沉的和声,那是机械在歌唱。

“检测到物理冲击……威胁等级评估……”

一个声音从晶体内部传出,不是之前那个电子音,而是更古老、更低沉,像从时间的深处浮起:

“评估完成……威胁来源:联邦军用制式武器持有者……判定:敌对单位。”

陈七的脸色终于变了。

“启动防御协议……清除程序激活。”

晶体下方的地面,突然裂开十二个圆形缺口。从每个缺口中,升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些只有半米高的机械蜘蛛,外壳漆黑,八条细长的腿末端是锋利的切割刃。它们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个不断扫描的红色传感器。

十二只蜘蛛同时转向陈七。

“撤!”林烬吼道,不是对陈七,是对自己——他转身冲向通道。

陈七开枪了。不是瞄准林烬,而是扫射那些蜘蛛。子弹打在蜘蛛外壳上溅起火花,但几乎造不成伤害——它们的速度太快,移动轨迹诡异,像黑色的闪电。

第一只蜘蛛扑到陈七面前,切割刃划过他的小腿。作战服被轻易切开,鲜血喷涌。

陈七闷哼一声,边退边射击。第二只、第三只蜘蛛从侧面袭来。

林烬已经冲进通道,回头看了一眼。陈七被包围了,蜘蛛群像黑色的潮水淹没了他。惨叫被淹没在机械腿切割金属和血肉的刺耳噪音里。

他没有停留,继续奔跑。

通道在前方分岔。伊森站在岔路口,淡蓝色眼睛里的金色光点已经黯淡,但还亮着。

“左边。”技术员说,“我的血脉……在指引方向。”

他们冲进左边的通道。身后,蜘蛛群没有追来——它们的指令似乎是清除入侵者,而不是追击逃跑者。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坡度越来越陡。跑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现了水声。

还有光——自然光。

通道尽头是一个地下河出口。河水从洞口流出,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顶端有裂缝,昏红的天空光从裂缝漏下,在洞内形成朦胧的光柱。地下河在这里汇成一个小湖,湖水清澈,能看到底部发光的矿石。

更重要的是,湖边有东西。

一艘船。

不是普通的船,是一艘小型的、流线型的深水勘探艇——帝国时代的款式,但保养得很好,外壳在微光下泛着暗银色的光泽。

勘探艇的舱门开着,像在等人。

“这是……”伊森喘息着说。

“老瘸子的后手。”林烬走到船边,看到舱门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是帝国文字:“给不听话的学徒——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又惹麻烦了。船会用,别开进瀑布。”

他笑了,笑声在溶洞里回荡,有些嘶哑。

“他早就准备好了。”林烬爬进船舱,检查控制台——全是实体按键和机械仪表,没有一块量子屏幕,“这玩意儿……能在水下走。顺着地下河,能通到星球另一侧的出海口。”

伊森跟着爬进来,瘫坐在副驾座位上。他闭上眼睛,银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陈七他……”

“死了。”林烬启动引擎——老式的聚变推进器,声音沉闷但有力,“或者快死了。别想了,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伊森轻声说,“但苏挽月少校……她信任他。她以为他能保护我。”

林烬推动操纵杆,勘探艇缓缓驶离岸边,进入地下河主流。

“在锈蚀带,信任是奢侈品。”他说,目光盯着前方黑暗的水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勘探艇顺流而下,速度越来越快。溶洞在身后缩小,最终消失在转弯处。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面,锈蚀镇正在燃烧。

联邦陆战队的重型装甲车碾过废墟,火焰喷射器点燃每一栋还能站立的建筑。天空中,登陆舱像陨石般坠落,投下更多的士兵和装备。

镇子中央,老瘸子的仓库前,一个穿着黑色动力甲的身影独自站立。

周围躺着十几具陆战队士兵的尸体,还有三台被拆成零件的动力机甲。老瘸子——或者该叫他卡勒斯·杨——手里的实弹步枪已经打空,现在握着的是一把从守护者尸体上捡来的高周波刃。

他的外骨骼破损严重,右腿的液压杆断了,靠金属支架勉强站立。面罩破碎,露出一张苍老但坚毅的脸,深褐色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得吓人。

更多士兵包围上来,枪口密密麻麻对准他。

一个穿着将军制服的身影从装甲车后走出。慕容白将军看着眼前的老者,深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机械修士卡勒斯·杨。”将军说,“帝国最后的守护者之一。放下武器,交出钥匙,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老瘸子笑了,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们联邦人啊,”他说,声音沙哑但洪亮,“总以为一切都可以交易。生命,尊严,真相……都可以标价。”

他抬起高周波刃,刀身嗡鸣。

“但有些东西,是无价的。”

慕容白将军叹了口气,抬手。

所有枪口同时开火。

老瘸子没有躲避。他转身,面朝仓库的方向——那个他住了三十年的地方,那个他捡到林烬的地方,那个堆满废旧零件和回忆的地方。

子弹穿透身体的前一刻,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声音很轻,但慕容白将军听到了。

那句话是帝国古语:

“火种已传递。”

然后,爆炸。

不是枪击的爆炸,是老瘸子引爆了仓库地下埋设的东西——某种帝国时代的能量核心。炽白的光芒吞没了一切,冲击波横扫半个镇子。

当光芒散去,仓库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达二十米的巨坑。

坑底,什么也没剩下。

慕容白将军站在坑边,军服被冲击波撕破,脸上有细小的伤口在渗血。他盯着坑底,许久。

“搜索半径扩大到一百公里。”他转身,声音平静得可怕,“找到那艘勘探艇。找到伊森·怀特。找到……那个男孩。”

“将军,那个男孩的资料……”

“林烬。十七岁。机械修士的学徒。”慕容白将军走向装甲车,“他也是‘编织者’血脉,浓度虽然低,但存在。如果他和伊森在一起……两个血脉携带者……”

他没说完。

但副官明白了。

那将不再是“钥匙”。

那将是一把……能打开一切的万能钥匙。

勘探艇在地下河中疾驰。

林烬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他闷哼一声,手一抖,勘探艇差点撞上岩壁。

“怎么了?”伊森问。

“不知道。”林烬捂住胸口,那里什么都没有,但疼痛真实存在,“就是……突然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看向仪表盘上的深度计——他们正在远离地面,远离那个燃烧的镇子,远离那个总是骂他、但又把一切都教给他的老人。

勘探艇前方,水道豁然开朗。

地下河汇入了一条更宽阔的暗河,河面宽度超过百米。而在遥远的彼方,有光——不是裂缝漏下的天光,而是出口的光芒。

河流的尽头,是大海。

林烬推动操纵杆,勘探艇加速。

工装裤上那个歪扭的笑脸图案,在控制台的微光里晃动。

像在告别。

也像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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