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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傩面人的话音落下,“重议分配”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石子,投入癸室压抑的池塘,涟漪却是灼人的。

八瓶水,排开在地上,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诱人又致命的光泽。旁边是杜安死抱着的灰扑扑石晷,和那枚磨损的“酉”字令。

资源从未如此“丰沛”过。

却也从未如此烫手过。

陈守财是第一个被烫到跳起来的人。他不再是低声计算,而是挺直了背脊,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仿佛终于等到舞台的亢奋:“诸位!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原始分配方案是基于极端匮乏情境下的权宜之计!现在资源总量和种类都发生了根本变化,‘石晷’更是可能关乎后续生死的关键道具!我们必须立刻建立一套新的、更精细、更公正、也更有效率的分配与管理规则!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存几率最大化!”

“最大化?”赵雄嗤笑一声,抱着胳膊,斜睨着陈守财,“陈会计,你口口声声‘我们’,怎么我听着,像是给你自己‘最大化’呢?水是杜安和金酉差点被时间磨成粉才带回来的,石晷也是他们搞到的,怎么分,是不是该先问问他们?”

瘫在地上的金酉闻言,挣扎着抬起眼皮,看向那八瓶水,眼神复杂。恐惧尚未散去,但生存的本能和对“价值”的敏锐让她迅速权衡。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离杜安和那些资源更近了一点,形成一个隐约的守护姿态。

杜安却对这场争执毫无反应,他全部心神似乎都沉浸在那块石晷和颅内混乱的数据流里,偶尔喃喃的“干扰源”、“相位异常”更像是对这个现实世界的呓语。

吴老狗依旧盘坐在地上,捻着那点焦黑碎屑,此刻慢悠悠开口,沙哑的嗓音带着看透世情的凉薄:“赵老弟话糙理不糙。不过嘛,这带回来东西的人,这会儿一个吓破了胆,一个魔怔了,怕是拿不了主意。按老理儿,出大力者多分,天经地义。可这‘力’,怎么算?是算差点折在里面的凶险,还是算最后带出来东西的多寡?还有这‘石晷’,说是后续有用,可眼下谁知道怎么用?该算多少‘水’?” 他把问题抛回来,皮球踢得圆滑。

陈守财立刻接上,语速飞快:“当然要量化!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贡献积分系统!以‘门’为单位,基础生存奖励(水)算基础分,额外奖励或关键道具(如石晷)算额外高分!同时考虑风险系数,像‘酉鸡’门这种时间流速异常的,系数就应该比普通门高!进入者自动获得该次行动积分!这样,谁贡献大,谁在未来资源分配和关键道具使用权上,就更有话语权!公平,透明!”

他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由他设计的、完美运转的生存模型。

“放屁!”赵雄直接骂了出来,“积分?还他妈系数?马毅把命都搭进去了,你给他积多少分?啊?他的分给谁?苏晓吗?那以后是不是分高的就能让分低的去送死?你这是要搞论资排辈还是怎么着?”

提到马毅,苏晓的身体又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陈守财脸色一僵,但立刻反驳:“牺牲当然值得铭记!但我们的目的是让更多人活下去!感性不能替代理性!如果因为顾忌而制定不出最优规则,才是对所有牺牲者的辜负!马毅如果知道他的牺牲能换来更有效的生存机制,他也会同意!”

“我不同意。”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金酉。她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重新凝聚起属于她销售精英的锐利和冷静,尽管那冷静下是惊魂未定的裂痕。“陈会计,你的模型听起来很美。但你别忘了,‘血引’条件已经被满足了。”她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目光扫过众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下次门可能随时会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因为某个人不知道的原因开启!你的积分,能预测谁会被‘血引’选中吗?能衡量‘血引’带来的未知风险吗?在绝对的、针对个人的规则风险面前,集体积分有多大意义?”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部分沉浸于“资源争夺”中的人。是啊,“血引”。这个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陈守财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找到角度:“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集中资源,确保最有能力应对风险的人处于最佳状态!积分系统可以识别出这样的人!”

“最有能力?”牛大力闷声闷气地插话,他指着精神恍惚的杜安,“杜安兄弟算有能力吧?搞回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他现在的样子……积分能让他好起来吗?”他又看向角落里哆嗦的杨未,“杨老先生算有知识吧?可他……积分能帮他不怕吗?”

朴实的质问,直指核心。在这个地方,知识和能力很重要,但心理承受力、运气,甚至某些诡异的“位格”关联,可能同等甚至更加重要。这些,如何积分?

一直沉默的阿淮,终于在此刻开口。他没有直接反驳陈守财,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陈会计,你的积分系统,打算如何界定‘贡献’的归属?比如这块石晷,”他指向杜安怀中,“是算杜安一个人的,还是算他和金酉两个人的?如果算两个人的,比例如何划分?五五开?还是根据他们在门内各自承担的风险和起到的作用细分?金酉提到的‘七次试错’,每次的风险和‘贡献’又怎么算?”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比如,‘溯源’的任务是杨老单独完成的,但其结果可能影响所有人。这算贡献吗?如果算,积多少分?如果不算,是否意味着个人任务的风险与团队无关?那么下次再有人被指定个人任务,他是否有义务为了团队去冒险?还是可以为了自保而放弃,哪怕那任务可能关乎重大线索?”

阿淮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冷静而犀利,将陈守财那看似完美的积分模型戳得千疮百孔。有些贡献无法量化,有些风险无法分摊,有些信息无法公开(因规则限制),有些牺牲无法用分数衡量。

陈守财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阿淮的问题直指他模型最薄弱、最无法自圆其说的核心——人性的复杂与规则的诡异,根本无法被完全纳入一个僵化的数字体系。

“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继续之前那种粗糙的、靠你个人威信维持的分配?”陈守财有些气急败坏。

阿淮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八瓶水,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回陈守财脸上。“之前的方案,是基于危机初期建立最基本信任和协作框架的尝试。现在,情况变了。但变的不是需要‘规则’,而是需要更适合现状的、更有韧性的规则。”

他走到那八瓶水前,蹲下身,将其分成三堆。

“八瓶水。我提议,依然分为三部分,但比例和用途调整。”

“第一部分,四瓶。”他指向第一堆,“作为‘基础生存配给’,按人头平分。保证每个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无论贡献大小。这是底线。”

“第二部分,两瓶。”他指向第二堆,“作为‘风险与探索储备’。仅用于下一次被规则选中进入‘门’内的人,作为事前准备和事后恢复。由全体监督,但使用权优先赋予执行者。”

“第三部分,两瓶。”他指向最后一堆,也是最小的一堆,“作为‘危机与医疗储备’。用于应对突发伤病、极端消耗,或可能出现的、需要集体承担的‘规则惩罚’。这部分的使用,需要至少超过半数人同意。”

他直起身,声音清晰:“至于‘石晷’,归发现者杜安和金酉共同保管和研究。但在后续确认其用途、且涉及集体行动时,他们有义务提供有限协助。其他个人任务所得,除非自愿分享,否则归个人所有,但需自行承担由此可能引发的任何‘规则关注’或风险。”

这个方案,没有积分,没有复杂的系数,它承认差异(风险储备),保障底线(基础配给),预留缓冲(危机储备),并尊重个人所得与风险自担的原则。它不追求绝对的“公平”,而是追求在残酷环境下最大限度的生存可能性和协作稳定性。

陈守财嘴唇翕动,显然觉得这方案“不够优化”,不够“效率最大化”。但阿淮的方案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嘴——赵雄和牛大力觉得公平;金酉保住了部分主导权和水;吴老狗不置可否,但似乎乐见其成;虚弱的金酉和恍惚的杜安没有反对;杨未和朱富贵更不会在此刻出声。

“我同意。”赵雄第一个表态。

“俺也同意。”牛大力跟上。

“……可以。”金酉疲惫地点点头。

吴老狗嘿嘿一笑:“老头子我没意见。”

苏晓依旧沉默,算是默认。

陈守财孤立了。他脸色变幻,最终,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艰难地点了下头:“……暂时……同意。”

阿淮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妥协。利益的刀锋只是被暂时用粗糙的麻绳捆住了。当“血引”真的触发,当资源再次消耗到危险线,当个人秘密与集体生存产生更剧烈冲突时,这脆弱的平衡会瞬间破碎。

但眼下,他需要这暂时的平衡。需要时间,让杜安恢复,让金酉平复,让他自己……理清那越来越庞杂、危险的线索。

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角落的杨未。杨未依旧蜷缩,但在刚才的争论中,他捂着耳朵的手似乎松开了些,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盖着玉片的衣角上反复摩挲,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某一点,仿佛在与某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恐怖景象对峙。

干扰源……

血引……

溯源……

阿淮感到,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既是网上的猎物,也是……织网的丝线。

分配暂时落定。水被分装,各自收起一小份。石晷被杜安抱回角落,金酉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癸室重新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不同。多了八瓶水的重量,多了一块石晷的未知,多了一个满足的“血引”条件,更多了每个人心中重新秤量过的猜忌与盘算。

雪落无声。

而寒冷,正一点点沁入骨髓,也沁入那勉强维持的、名为“共识”的薄冰之下。

下一次“鸣响”,会在何处,以何种方式,骤然刺破这虚假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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