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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绝关系?先还债陈默后续章节笔趣阁更新

断绝关系?先还债

作者:带来光明

字数:281106字

2025-12-19 10:00:12 连载

简介

主角是陈默的小说《断绝关系?先还债》是由作者“带来光明”创作的都市日常著作,目前连载,更新了281106字。

断绝关系?先还债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南方的深秋,雨总下得缠缠绵绵,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

泉山县城的边缘,一片建筑工地正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泥泞的地面,杂乱堆放的材料,以及那高耸的、被雨水打湿的脚手架,构成了一幅灰暗的画卷。陈默从脚手架的高处熟练地下来,安全帽下的头发早已被汗水和雨水濡湿,紧贴在额头上。他脱下沾满灰浆和雨水的手套,露出一双与十八岁年纪极不相符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了粗糙的老茧和纵横交错的细小疤痕。

工棚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潮湿霉味混合的复杂气息。几个工友正围着一个小桌子,就着简单的青菜豆腐,大口啃着馒头。

就在这时,他那只老旧的、屏幕已有些划痕的手机响起了刺耳的铃声。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接通电话,声音带着一丝劳作后的沙哑:“喂?”

“是陈默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带着公事公办口吻的男声,“我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副队长,赵刚。”

陈默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赵刚?他只在几年前工地失窃,他去警局协助调查时,远远见过这位副队长一面。他们之间,从无交集。

“赵队长,有事?”他的语气保持着惯常的、近乎淡漠的平静。

“有个非常重要的情况,需要你立刻来局里一趟,必须当面谈。”赵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他顿了顿,补充了那句足以改变陈默一生的话,“关于你的身世。”

“身世”。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沉寂了十八年的心湖里猛地炸开。工棚的喧嚣、窗外的雨声,似乎在瞬间远去。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在尘埃里的,关于颠沛流离、关于拳脚相加、关于无数个寒冷饥饿夜晚的记忆碎片,疯狂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用冷漠筑起的堤坝。

但他只是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对着话筒回答:“知道了。一小时后到。”

挂掉电话,他无视工友们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走到工棚外的水龙头下,拧开阀门,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用力冲洗头和脸。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在早已湿透的旧夹克领口上。他抬起头,看着挂在铁丝上那块破了一半的镜子里映出的面孔——年轻,却带着远超年龄的风霜痕迹,一双眼睛黑得深沉,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里面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

身世?他几乎要冷笑。从他四岁那年,在喧闹的游乐场被一块沾着刺鼻气味的手帕捂住口鼻,被那个眉骨有疤的男人粗暴地塞进面包车开始,他的人生就和“来处”断了联系。他像一件货物,被卖到第一对养父母家,忍受酒鬼养父的喜怒无常和皮带抽打,看着懦弱的养母只会躲在角落哭泣;又被像丢垃圾一样转手到乡下的“奶奶”家,砍柴、喂猪、走五里山路上学,饭桌上永远只有最便宜的咸菜和隔夜的馍;最后,在那对所谓的“养父母”离婚后,谁也不要他,他被一个远房表亲带走,在工地上搬砖,一天十块钱,直到他年满十六岁,能够靠着这双布满老茧的手独立谋生。

这十八年,他靠着自己,像石缝里的野草,迎着风雨,挣扎着活了下来。现在,突然有人来告诉他,要谈他的“身世”?

一小时后,陈默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深色夹克,虽然依旧陈旧,但至少看不出明显的泥浆痕迹。他走进了泉山县公安局,被一名年轻的警员引到了一间安静的小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的情景让他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除了穿着警服、面容严肃的赵刚,会议室里还有两个人。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寻常中年人的臃肿。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即使坐着,背脊也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天然威仪。但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激动、期盼、审视,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疏离感。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陈默进门开始,就牢牢锁在他身上,仿佛要透过他平凡甚至有些寒酸的外表,看清内里的本质。

女人则完全不同。她穿着优雅的米白色套装,颈间戴着一串圆润光泽的珍珠项链,妆容精致,但此刻已经完全花了。她从陈默出现的那一刻起,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她保养得极好的双手紧紧攥着一条丝质手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停留在陈默脸上,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默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不需要任何介绍,不需要DNA报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荒谬而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就是他们。

他的长相,尤其是那眉眼和挺直的鼻梁,几乎和那个中年男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男人的眼神是锐利而充满掌控力的,而他的眼神,是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死寂和防备。

“陈默同志,请坐。”赵刚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指了指那对男女对面的椅子。

陈默依言坐下,腰背习惯性地挺直,是一种长期处于警惕状态下的姿势。他没有看那对男女,而是将目光投向赵刚,等待他开口。他的平静,近乎冷酷,让见多识广的赵刚眼底也掠过一丝讶异。

赵刚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一份正式文件推向陈默,语气异常郑重:“陈默,经过我们打拐DNA数据库的多次比对、复核,以及上级部门的最终确认,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就是陈建国先生和李婉女士十八年前在海市星河游乐场被拐卖的亲生儿子。”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正式确认”这几个字从权威的警方口中说出时,陈默还是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有瞬间的麻痹。十八年的迷雾,十八年的无根漂泊,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赋予了一个所谓的、金光闪闪的“原点”。

李婉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起来,她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想要拥抱陈默:“小默……我的孩子!妈妈的宝贝……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悲喜。然而,在她扑过来之前,陈建国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陈默脸上,带着一种审慎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评估。

陈默的身体在李婉扑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绷紧,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即使陈建国没有阻止,他大概率也会避开。那个散发着昂贵香水气味的、陌生的怀抱,让他感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无所适从的恐慌和排斥。

李婉被丈夫按住,无法上前,只能隔着桌子,泪眼婆娑地望着陈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场面一时尴尬得令人窒息。

陈建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陈默,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这十八年,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资料,推到陈默面前。

里面有泛黄的寻人启事,印着他四岁时模糊的照片,下面写着“爱子陈默,于X年X月X日走失……”;有全国各地,甚至国外的火车票、机票存根,厚厚的一沓;有各种媒体的报道复印件;还有一摞摞汇款凭证和私家侦探的调查报告……这些物证,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富裕家庭十八年来不曾停歇的、用金钱和精力堆砌的寻找史。

“你看,这是证据。”陈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仿佛怕陈默不相信,或者,是为了向他们自己证明这十八年付出的意义。

陈默的目光从那叠厚厚的资料上扫过,却没有伸手去翻动。那些东西,记录的是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执着,却与他真实的、充满泥泞和血泪的十八年毫无交集。他甚至觉得有些讽刺,他们用金钱和精力构筑的寻找史,与他挣扎求生的血泪史,形成了多么荒诞而残忍的对比。

“哦,找到了。”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欣喜,也听不出怨恨,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然后呢?”

李婉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被这冰冷的三个字冻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仿佛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陈建国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他预想过儿子的各种反应,或许是激动的相拥而泣,或许是委屈的哭诉,但绝不该是这般……近乎漠然的平静,甚至带点不耐烦。

“然后?当然是跟我们回家!回海市!”陈建国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属于商界强人的本能开始流露,“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儿子!流着我们陈家的血!难道你还想继续待在这种地方,过这种日子吗?”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会议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家?”陈默重复了一下这个字,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我在泉山活了十八年,这里就是我的家。”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这里算什么家!”陈建国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那种上位者的姿态更加明显,“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住在工棚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跟我们回去,你才能过上真正属于你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光明的前途!那才是你本该有的人生!”他挥舞着手臂,语气激动,仿佛在描绘一个不容置疑的美好蓝图。

“属于我的生活?”陈默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毫无回避地直视着陈建国的眼睛。他的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让陈建国的心头莫名一凛。“你们确定,那是属于‘我’陈默的生活,而不是属于你们想象中那个,停留在四岁、应该对你们感恩戴德、完美符合你们期待的儿子?”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指核心。陈建国被问得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他确实在潜意识里,期待着找回的是一个能够弥补他们遗憾、延续家族荣耀的“儿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浑身是刺、眼神冷漠、仿佛对一切都不在乎的青年。

赵刚见状,连忙打圆场:“陈默,你要理解你父母的心情,他们这十八年确实不容易,日思夜想,备受煎熬。现在科技发达了,能通过DNA比对找到你,这是天大的喜事,是缘分。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这是天生的纽带啊。”

李婉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哀切地看着陈默,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小默,跟妈妈回家吧,妈妈求你了……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把这十八年亏欠你的,都补给你……我们好好疼你,爱你……”

补偿。爱。疼。

这些词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如此自然,又如此轻飘。陈默只觉得胸腔里那股郁结之气几乎要冲口而出。他们用什么补偿?钱吗?用什么爱?用他们这十八年培养出的、对另一个养子的感情来分给他吗?他们知不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补偿不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需要时间考虑。”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不想再面对这令人窒息的、扭曲的“团圆”。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考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陈建国也霍然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所有手续我们都办妥了,公安局这边的确认文件也在这里!你必须跟我们回去!这是为你好!”他习惯性地用上了命令句式,仿佛在安排一项商业并购。

“我必须?”陈默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他直视着陈建国,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法律上,我今年十八岁,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没有人,包括你们,能‘必须’让我做任何事。”

他转向赵刚,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赵队,如果法律程序上已经确认,而我没有其他需要配合调查的事项,我先走了。工地还有活。”他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你……你这个……”陈建国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陈默,呼吸急促。他纵横商界多年,何曾被人如此顶撞,尤其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

李婉慌忙绕过桌子,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臂,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旧夹克里。“小默!别走!是爸爸妈妈不好,我们太着急了……我们不会说话……你别生气……跟我们回去看看吧,就看看好不好?那是你的家啊!你看看不喜欢再说,妈妈求你了……”她的眼泪滴落在陈默的手臂上,温热,却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陈默低头,看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淡的透明指甲油。这是一双从未经历过生活磨难的手。而他记忆中,那位同样被称为“母亲”的乡下女人,那双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和操持农活而粗糙皲裂、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清晰地浮现出来。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荒漠。他知道,有些宿命,逃避不了。他必须去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家”,那个造就了他如今一切悲剧和冷漠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样子。而且,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对“根源”的探寻欲望。

“地址给我。”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

“我会自己去。”

一周后,海市。

陈默没有接受陈建国提出的派专车来接,或者购买机票的安排。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硬座票,混迹在形形色色的务工人员和学生中间,在嘈杂拥挤、充斥着泡面味和脚臭味的车厢里,颠簸了近三十个小时,来到了这座以繁华和速度闻名的国际大都市。

走出海市火车站,喧嚣声和炫目的霓虹灯瞬间将他吞没。高楼大厦如同钢铁森林般耸立入云,宽阔的马路上车流如织,行人们衣着光鲜,步履匆匆。这一切,与泉山县的宁静破败、工地的尘土飞扬,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星球。他像一颗被投入大海的沙子,瞬间迷失了方向。

他按照手机地图上的地址,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换乘了几趟拥挤的公交车,又按照导航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终于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顶级豪宅区——流云苑。高耸的欧式雕花大门,身着笔挺制服、神情肃然的保安,以及门内隐约可见的葱茏林木和精心设计的景观,无一不在彰显着这里的尊贵与私密,也无声地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阶级高墙。

门卫的盘问细致而警惕,带着一种审视外来者的优越感。直到他报出“陈建国”的名字和“流云路8号”的门牌号,对方的态度才瞬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恭敬无比,连声说着“陈少爷请进”,只是那眼神在他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衣着和那个破旧帆布包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探究。

穿过幽静得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林荫道,绕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和汩汩喷涌的喷泉,陈默最终站在了流云路8号那扇气派非凡的雕花铜门前。别墅的外观是典雅的法式风格,浅色的石材立面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他肩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此刻在这片奢华静谧的背景中,显得无比扎眼和突兀。

十八年的风霜,似乎并未在他年轻的脸上刻下过多的沧桑痕迹,反而淬炼出一双过于沉静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的表象,直视本质。

他抬起手,按响了门铃。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预示着波澜将起。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比他稍大一点的少年,约莫十九岁年纪,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面容白皙俊秀,头发打理得清爽有型。他看向陈默,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快的审视、惊讶,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戒备,但所有这些情绪,都在瞬间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温润如玉的惊喜和亲昵所取代。

“你……你就是小默吧?”少年开口,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的熟稔和热情,“爸妈,大姐二姐三姐!快出来!小默回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他侧身让开通道,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接陈默肩上的帆布包:“路上辛苦了吧?快进来,包给我就好。”

陈默的手不着痕迹地抬起,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夹克的领口,恰好避开了他的接触。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是陈默。你呢?”

少年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意,仿佛丝毫不以为意:“我是陈轩,你……你可以叫我哥哥。”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十八年来,他一直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哥哥”,而陈默,只是一个迟来的、需要他引导和包容的客人。

陈轩。 陈默在心里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赵刚提供的简要资料里提到过他,那个在他被拐后,父母为了慰藉失子之痛,从福利院领养的男孩。如今看来,他不仅适应得很好,而且已经深深扎根,枝繁叶茂,俨然成为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主人。他身上那种与这个环境浑然一体的气质,是陈默无论如何也无法拥有的。

陈默没有回应那句充满暗示和某种宣告意味的“哥哥”,径直踏入了房门。

玄关极其宽敞,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他略显孤寂和寒酸的身影。温暖的、混合着某种名贵香薰的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带来的秋凉,却也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得像个样板间,缺乏“家”该有的烟火气。

听到陈轩的呼喊和门口的动静,从里面宽敞的客厅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啦啦涌出来一群人。

陈建国和李婉走在最前面。比起一周前在泉山县公安局会议室里的激动和些许无措,此刻站在自己地盘上的他们,明显多了几分底气和不自觉流露出的主人姿态,但那份复杂的,混合着期盼、审视、尴尬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情绪,依旧缠绕在他们的眉宇间。

“小默,到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好让司机去接你?路上辛苦了,快进来!”陈建国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和随意,但那份久居人上的威严感,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他打量着陈默,目光在他那身依旧普通的行头上停留了一瞬。

“小默,我的孩子!你可算到了!”李婉依旧是那副未语泪先流的模样,这次她成功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陈默,手臂用力,身体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微微颤抖着。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甜腻的香水味,猛烈地冲进陈默的鼻腔,让他几欲作呕。

陈默的身体在她抱住自己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抬手回抱,也没有像上次那样避开,只是任由她抱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能感受到这个陌生母亲身体的温热和颤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漠,激不起半点涟漪。

李婉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无声的抗拒,哭泣声微微一滞,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充满了心疼和一种试图弥补的急切。“瘦了……在外面肯定吃了很多苦……”她喃喃道。

紧接着,他的目光对上了后面三个年轻女性的视线。三道目光,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三支箭,同时射向他。

大姐陈梦,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职业套装,挽着发髻,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商界精英特有的精明和冷静,此刻正用一种近乎评估资产价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陈默,从他那件旧夹克,到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到那双沾了些许尘土的廉价运动鞋。她的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挑剔和怀疑,仿佛在衡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能为家族带来什么价值,或者,会带来多少麻烦。

二姐陈琳,二十七八岁,穿着最新季的奢侈品牌成衣,风格前卫大胆,五官明艳夺目。她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嫌弃、失望和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那眼神仿佛在说:“等了十八年,千盼万盼,就盼回来这么个土里土气、浑身散发着穷酸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是白白浪费了感情,还不如轩轩一根手指头。”

三姐陈雪,年纪最小,看起来刚上大学的样子,穿着舒适的卫衣和牛仔裤,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被娇宠着长大的天真。她躲在二姐陈琳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地、带着几分怯意和陌生感,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传说中的亲弟弟,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星生物。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几秒。李婉的拥抱没有得到回应,陈建国的客套话仿佛石沉大海。陈默像一块投入温吞水中的寒冰,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冷意,瞬间降低了整个空间的温度。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婉擦拭着眼泪,试图再次缓和气氛,伸手想去拉陈默的手,“快,别在门口站着了,进来坐,让妈妈好好看看你。刘姨,快倒杯热茶来!”

陈默再次避开了她的手,目光却越过她,再次落回一直站在旁边、脸上维持着完美笑容,眼神却一直密切关注着在场每一个人反应的陈轩身上。

“我的房间在哪?”他直接问道,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那三位表情各异的姐姐。他的目标明确,行动直接,仿佛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入住”的程序,而非回归一个家庭。

他的直接和显而易见的“无礼”,让在场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更加精彩。李婉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陈建国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轩立刻反应过来,脸上堆起毫无破绽的、甚至带着几分牺牲精神的温和笑容,上前一步,语气体贴入微,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小默,你刚回来,先别急着安顿,歇歇再说。我的房间朝南,带独立阳台和卫生间,采光通风都是家里最好的,你先住着,我搬去客房就好。没事的,我们兄弟之间,不用客气。”

这番话,堪称范本。既彰显了他的大方得体和对弟弟的关爱,又不动声色地暗示了陈默的“不懂事”和“急不可耐”,还点明了自己在这个家原本拥有的优越位置和在陈默面前的“牺牲”。

果然,二姐陈琳立刻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她对着大姐陈梦低语,但那音量却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真没礼貌,轩轩好心让他,他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吗?果然是在外面野惯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大姐陈梦也微微蹙眉,用一种带着审视和规劝意味的口吻开口道:“小默,轩轩也是一片好意。你刚来,很多东西不熟悉,先安顿下来,其他的慢慢再说。”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指导和安排,仿佛在调教一个不懂事的下属。

按照常理,按照世俗的人情世故,此刻的陈默应该推辞,应该谦让,应该为这“兄弟情深”而感动,甚至应该感到一丝羞愧。

但陈默只是点了点头,仿佛完全没有听出那些弦外之音,也毫不在意那些审视和批评的目光。他拎起自己那个与这个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破旧帆布包,对陈轩说:“带路。”

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没有任何感激,也没有丝毫客气。

陈轩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和一丝被冒犯的阴霾。他预想了陈默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甚至连一句表面功夫的推辞都没有!这完全打乱了他精心准备的、用以衬托自己懂事和陈默无知的剧本。

“陈默!”陈建国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上前一步,威严的目光直视着陈默,“轩轩好心让你,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吗?你的教养呢?”他终于将“教养”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他不是让我吗?”陈默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愤怒的视线,又扫过脸色僵硬、眼神深处藏着不甘的陈轩,“我接受了。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在陈轩那间虽然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其精致的房间方向瞥了一眼,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牙痒的理所当然:“另外,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房间里的床单、被褥、枕头,所有贴身物品,全部换新的。明天之前办好。”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脸上那精彩纷呈、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的脸色,径直越过僵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的陈轩,朝着他刚才下意识瞥了一眼的、可能是二楼卧室区的走廊走去。

“二楼左边第二间,是轩轩的房间。”三姐陈雪似乎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下意识地、怯生生地指了一下方向。

陈默脚步没有任何迟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帆布包的背带勒在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肩背上,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托得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李婉的眼泪忘了流,只剩下茫然和无措,看看丈夫,又看看养子,最后望向楼梯方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陈建国的脸色铁青,胸口因怒气而起伏着,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陈琳气得俏脸微红,胸口快速起伏,低声对陈梦抱怨:“大姐,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把我们当什么了?佣人吗?还是他来征收的领地?简直不可理喻!”

陈轩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摇摇欲坠的、受伤又隐忍的表情。他转向父母,挤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委屈:“爸,妈,没事的,真的没事。小默刚回来,可能只是……不太习惯,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去帮他收拾一下,再把我的东西搬出来,客房我一直有打扫,很干净的……”

他越是表现得如此懂事、委屈求全,就越发衬托出陈默的“蛮横无理”、“不识好歹”。李婉心疼地拉住陈轩的手,拍着安慰:“轩轩,委屈你了,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孩子……”陈建国看着养子那“强颜欢笑”的样子,对那个亲生儿子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不用你动手!”陈建国恼怒地瞪了一眼陈默消失的楼梯方向,对旁边一直候着的、有些手足无措的佣人刘姨吩咐道,“刘姨,你去帮他……去帮陈默收拾一下!看看他有什么需要!真是……反了他了!一回来就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陈默走上了二楼,找到了左边第二间房。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淡淡的、属于陈轩的,带着清新柠檬草味的香氛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大,堪比普通人家的一套小户型。落地窗外是一个宽敞的阳台,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精心打理的后花园。室内布置得精致而舒适,昂贵的实木家具,柔软的地毯,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和不少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奖杯、证书(“奥数冠军”、“优秀学生干部”、“钢琴比赛金奖”),墙上挂着抽象风格的装饰画,整个空间都彰显着主人所受的宠爱、良好的品味和“优秀”的过往。

陈默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仿佛没有看到那些细节,径直走到房间中央,将肩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随手放在了角落那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羊毛地毯上。动作随意得像扔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不需要欣赏这里的品味,他只需要占领这里。这个位置最好、象征着在这个家某种地位的房间,就是他宣告正式回归,并即将以此为基础,掀起一场颠覆战的第一个据点。这不是任性,而是宣战。

楼下,隐约传来李婉带着哭腔的、压抑的说话声:“建国,这孩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心里是不是恨透了我们啊……”

接着是陈轩那温润如玉、永远体贴的劝慰声:“妈,您别难过,千万别这么说。小默他在外面肯定吃了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苦,性子冷一些是正常的。我们要多给他一点时间,多一点耐心和包容……” 只是那声音背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然后,是陈琳那拔高了音调、尖锐刺耳的声音:“吃苦?吃苦就能成为他没教养的理由吗?我看他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一回来就抢轩轩的房间,还对爸妈这种态度!比轩轩差远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姐陈梦相对冷静,但带着明显不悦和担忧的声音响起:“好了,琳琳,你少说两句。爸,妈,人既然回来了,以后慢慢教吧。只是这性子……也确实是野惯了,需要好好磨一磨,立立规矩,不然以后怎么融入这个家,怎么出去见人?我们陈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陈默走到落地窗前,透过洁净的玻璃,看着楼下花园里那些被园丁精心修剪成各种造型的灌木丛,以及中央那座小巧的、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的喷泉。秋日的阳光洒在精心养护的草坪上,泛着金绿色的光。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破败、脏乱、充满汗水和尘土的世界,形成了无比尖锐、近乎残忍的对比。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教?磨?立规矩?脸面?

他们以为他是回来当学生的吗?是回来学习如何做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温顺体面的“陈家少爷”,好维护他们引以为豪的“脸面”?

不。

从他踏入这个家门,感受到那看似热情实则疏离,看似期盼实则审视的氛围开始;从陈轩那完美面具下泄露出的算计和排挤开始;从父母那带着施舍意味的“补偿”和命令式的“必须”开始;从姐姐们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挑剔和所谓的“规矩”开始——他就明白了。

他的归来,对于这个家而言,不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而是一个需要重新磨合、需要被“修剪”和“规训”的麻烦,一个可能影响他们和谐表象和既定秩序的“闯入者”。而对于他自己,这则是一场战争。一场夺回被偷走的人生、被剥夺的亲情定义权,以及讨还这十八年血泪债务的战争。

他不会讨好,不会妥协,不会按照他们的剧本演出感天动地的团圆戏码。

他的战争,从他踏进这个家门,并强行占据这第一个阵地开始,就已经悍然打响了。

而他,手握着自己十八年苦难生涯淬炼出的坚韧、冷静和无所畏惧,无所不用其极,也——无所畏惧。

窗外的阳光温暖和煦,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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