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基金会借展的作品顺利送达画廊，如同给整个筹备团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楚清漪心中的大石落地，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布展工作中。灯光调试、展墙色彩、作品悬挂高度、展签文案……每一个细节她都亲自把关，力求完美。
连续几天，她都忙到深夜才回铂悦府，身上难免沾染些布展时的灰尘和淡淡的颜料、木屑气味。
这天晚上，她回来时已近凌晨一点。玄关的灯亮着，客厅也依旧留着她那盏暖灯，但次卧门缝下没有光线透出，想来沈聿已经休息了。
她放轻动作，换了鞋，打算直接回房洗漱。经过开放式书房区域时，却意外发现里面还亮着一盏阅读灯。
沈聿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手边放着一杯似乎已经冷掉的咖啡。他微蹙着眉，手指按着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似乎被什么难题困住了。
楚清漪脚步顿了顿。她很少看到他这副模样。在她印象里，沈聿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商界精英，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声开口：“还没休息？”
沈聿闻声抬起头，看到她站在光影交界处，身上还带着夜深的凉气和一丝……类似松节油的淡淡气味？他目光在她略显疲惫但眼神清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嗯，有个海外并购案的估值模型有点问题。”他言简意赅，并没有隐瞒，或许是因为此刻的疲惫降低了心防，也或许，是觉得她未必能听懂。
楚清漪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被他用红笔圈出几个数据的那页文件上。那复杂的图表和公式对她来说如同天书，但她看到了旁边手写的一些批注，是关于市场波动性和文化整合风险的考量。
“是文化差异导致的估值偏差吗？”她轻声问。她不懂金融模型，但经营画廊，与不同背景的艺术家、藏家打交道，让她对“文化差异”和“价值认同”有着直观的理解。“有时候，一件艺术品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材质和年代，更在于它承载的故事和情感共鸣，这部分是很难用数字量化的。”
沈聿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她不再是晚宴上那个完美无缺的花瓶，也不是病中脆弱的依赖者，而是在自己专业领域里，有着独特见解和敏锐感知的独立个体。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难得地没有立刻结束话题：“你说得对。模型可以计算显性资产和市场份额，但品牌忠诚度、团队凝聚力、乃至当地政策的人文倾向……这些隐性因素，才是并购后能否成功整合的关键，也是最难估值的部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意外地耐心。
楚清漪看着他，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总，而是一个也会遇到难题、需要思考的普通人。
“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个案例，”她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回忆道，“一个欧洲奢侈品牌收购了一个东南亚的手工作坊，最初只看重其低成本，结果发现最宝贵的其实是那些手工艺人代代相传的独特技艺和创作理念，差点因为粗暴整合而毁掉核心价值。后来他们改变了策略，尊重当地文化，反而让品牌焕发了新的生机。”
她讲述的语气平和，带着她特有的温柔力量，却精准地切中了他此刻正在思考的风险核心。
沈聿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为谈论擅长领域而微微发亮的眼眸上。他发现，她认真思考时的样子，很吸引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知性光芒，比她身上任何华服珠宝都要耀眼。
“很好的案例。”他颔首，眼底掠过一丝赞赏，“确实值得借鉴。”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却不再是以往那种冰冷的、充满距离感的寂静，而是一种……思想碰撞后，奇异的平和与共鸣。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她，因为连日忙碌，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却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株韧性十足的兰草。他想起她独自搞定画廊展览的魄力，想起她面对苏晚晴挑衅时的从容，想起此刻她不经意间点醒他的敏锐。
这个女人，似乎比他最初签下协议时想象的，要丰富得多，也……有趣得多。
“你的展览，筹备得怎么样了？”他忽然问了一句，语气比平时温和。
楚清漪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差不多了，后天开幕。”
“嗯。”沈聿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但眼神里的意味，似乎不仅仅是客套。
“不打扰你工作了，早点休息。”楚清漪感觉到气氛的微妙，适时地准备离开。
“你也是。”沈聿看着她，补充了一句，“别熬太晚。”
一句简单的关心，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些许生硬，却让楚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低应了声“好”，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沈聿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之前困扰他的那个节点，似乎因为刚才那番关于“文化价值”的对话，找到了新的思考方向。
他端起那杯冷掉的咖啡，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带来的，那一丝属于艺术世界的、独特而鲜活的气息，与他书房里原本冰冷的商业文件气息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这个夜晚，因为他们各自领域的一次不经意交汇，变得有些不同。
一种基于专业欣赏和人格吸引的种子，在寂静的土壤里，悄然探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