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庭院里的护卫们才缓缓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
石桌上的酒,已经凉了。
福伯快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几乎要哭出声来。
“王爷,这可怎么办啊?太后她老人家突然召见,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啊!”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视线落在苏洛洛身上,更是忧心忡忡。
“尤其是苏小姐,您,您这商女的身份,宫里的规矩又多又杂,万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冲撞了太后,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福伯的声音都在发抖。
皇太后疼爱小世子是真,但她更看重皇家颜面。
苏洛洛一个来历不明的商女,如今却和摄政王、小世子牵扯在一起,在太后眼里,这本身就是一种污点。
萧绝端坐不动,手指停止了敲击,拿起那杯凉透的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没有半分暖意。
他没理会福伯的慌乱,只看着苏洛洛。
苏洛洛却像是没听到福伯的话,她站起身,对福伯笑了笑。
“福伯,不用担心。”
她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不就是些规矩吗?学就是了。”
福伯一愣,看着她那过分平静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姑娘是真不怕,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现在就学。”苏洛洛的语气不容置疑,“有劳福伯,把您知道的宫廷礼仪,都教给我。”
夜深了。
王府的偏厅灯火通明。
福伯站在中央,神情严肃,拿出了当年教导宫中小太监的架势。
“苏小姐,宫中行走,讲究步步生莲,裙摆不能有太大晃动,要走直线,目视前方三尺地,不可左顾右盼。”
他亲自示范了一遍,脚步细碎,身形平稳。
苏洛洛看着,点了点头,跟着走了一遍。
她的步子不大,身形稳定,裙摆只是微微拂动,姿态竟比福伯教的还要标准,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优雅。
福伯准备好的一肚子挑错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来,见太后行大礼,需双膝跪地,身体前倾,额头触地,手掌置于头两侧,掌心向下。”
福伯又跪下示范。
苏洛洛没有犹豫,跟着跪下。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跪拜的姿势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起身后,要垂首侍立,不得直视太后,回话时要自称民女。”
“若是太后赐坐,只能坐半个凳子,腰背挺直。”
“用膳时,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挑拣食物,每一道菜最多夹三次。”
福伯一条一条地说,一条一条地示范。
苏洛洛就一条一条地学。
她做得太快,太标准了。
仿佛这些繁琐的规矩,早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现在只是重新温习一遍。
福伯从最开始的焦急,到中间的惊讶,最后只剩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着苏洛洛,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苏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个时辰后,福伯停了下来,他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苏小姐,您,您都学会了。”
苏洛洛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福伯教得好。”
这话让福伯的老脸一红,他知道,这跟自己教得好不好,关系不大。
“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入宫。”
福伯躬身退下,脚步都有些虚浮,满脑子都是问号。
苏洛洛刚准备回房,一个侍卫便出现在门口。
“苏小姐,王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萧绝的书房,一向是王府的禁地。
苏洛洛跟着侍卫,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木门前。
侍卫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
萧绝坐在书案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卷宗,他没有看她,视线落在手中的一封密信上。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气息。
苏洛洛走进去,站定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绝才放下手中的信。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洛洛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
“礼仪都学会了?”他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
“福伯尽心教导,民女不敢懈怠。”苏洛洛垂下眼睑,回答得滴水不漏。
萧绝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着。
“在太后面前,收起你的小聪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力。
“少说,多看。”
苏洛洛静静地听着。
“一切有我。”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苏洛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知道,这不是关心,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承诺。
他需要她安分守己,不要在宫里给他惹麻烦。作为交换,他会保住她。
这是一场交易。
“民女明白。”她低声应道。
萧绝挥了挥手。
“下去吧。”
苏洛洛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道探究的视线。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洛洛没有立刻睡下。
她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
她知道,萧绝的保证并不完全可靠。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一个摄政王的分量,也未必够看。
她更清楚,这场鸿门宴,是危机,也是机会。
皇太后是这座王朝最有权势的女人,也是她能否在摄政王府真正站稳脚跟的关键。
她要赢得的,不是太后的喜欢。
那种东西太虚无缥缈。
她要的,是让太后觉得,她苏洛洛是“必须”的。
为了萧明轩的开心,为了小世子的健康,她必须留在王府,留在小世子身边。
她需要展现自己的价值。
苏洛洛转身,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那里面,是她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她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巧的工具盒,又找出几匹柔软的布料。
一匹天青色,一匹牙白色。
她在灯下铺开布料,拿起炭笔,开始在上面勾勒线条。
她要给自己和萧明轩做两套衣服。
款式新颖,却又遵循了古代的服制,不会显得过分出格。
一种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亲子装”。
她要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她和萧明轩,是一个整体。
画完图样,她又从另一个锦盒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暖玉,质地温润,色泽柔和。
她拿起刻刀,在灯下,开始细细地雕琢起来。
她准备的礼物,不需要多贵重,但一定要送到太后的心坎里。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洛洛已经穿戴整齐。
她身上是一件天青色的长裙,款式简洁大方,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着祥云暗纹,既显尊重,又不落俗套。
萧明轩也被福伯领了过来。
他看到苏洛洛,眼睛一亮,又看到苏洛洛手上拿着的一套牙白色的小衣服,款式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洛洛,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苏洛洛笑着帮他换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起,同样的款式,同样的祥云暗纹,看起来无比和谐亲近。
萧绝从正厅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苏洛洛和萧明轩站在一起,晨光落在他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融洽。
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淡。
“时辰不早了,出发。”
摄政王府的马车,在一队精锐护卫的护送下,缓缓驶向皇宫。
车厢里,萧明轩有些紧张地抓着苏洛洛的衣袖。
苏洛洛将一个刚刚雕好的,小巧的佛手玉雕塞进他手里。
“小宝,这个你拿着,待会儿见到皇祖母,就说是你送给她的礼物,好不好?”
玉雕入手温润,雕工精致,小巧可爱。
萧明轩用力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朝着威严的宫门驶去。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的府邸,也都因为这场宫宴而骚动起来。
吏部侍郎府。
嫡女林嫣儿正坐在镜前,任由丫鬟为她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摇。
镜中的人,容貌艳丽,此刻脸上却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傲慢。
“姐姐,都打听清楚了,那摄政王真的会带那个叫苏洛洛的商女赴宴。”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从旁边传来,正是她的庶妹。
林嫣儿拿起一支蔻丹,细细地涂着指甲。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商女,也敢肖想摄政王妃的位置?真是痴心妄想。”
她冷笑一声。
“婉儿受的委屈,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替她讨回来。”
“今天,我就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看,她苏洛洛,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也配进皇家的门。”
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走,我们也该进宫,看好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