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迈巴赫驶入西山别墅时，已是晚上十点。
霍司律习惯性地抬眼，望向二楼那扇主卧的窗。
里面一片沉寂的漆黑。
看来她已经睡了。
这个念头，让他被繁杂公务纠缠了一整日的神经，悄然松弛了几分。
他放轻动作，指纹解锁，推开沉重的入户门。
玄关只留了一盏感应夜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家里一片静谧。
他脱下沾染了室外寒气的大衣，换好拖鞋，几乎是踮着脚走上了二楼。
主卧的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借着走廊漫入的微光，能看清那张大床上被褥平整，空无一人。
不在卧室？
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回来了。
一丝疑惑和担心取代了方才的松弛。
他脚步未停，很自然地转向了同一楼层另一端，那间他偶尔使用，但更多时候是她在用的书房。
书房门缝下，透出明亮而温暖的光线。
推开虚掩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霍司律即将迈入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头那点担忧，瞬间化作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
林烬雪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几份文件与厚重资料摊在面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光晕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
微蹙着眉，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完全沉浸在工作的思绪里。
她穿着一身浅色家居服，长发随意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柔和与烟火气。
甚至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霍司律没有出声打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在书房另一侧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下，顺手拿过了自己带回来的、尚未审阅完的几份文件。
偌大的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和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和谐。
霍司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报表数据上，然而不过片刻，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再次抬起，越过文件的上缘，落向不远处的她。
暖黄的台灯光线如同舞台追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
她时而凝神思考，长睫低垂，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时而因寻到恰切表述，唇角会无意识地牵起一抹清浅弧度。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停驻在她低头时那几缕垂落的发丝上，看她无意识地将其别至耳后，片刻后，它们又再度顽皮地滑落。
周而复始。
那一刻，霍司律的心弦被无声拨动。
忽然想起收藏室里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宋瓷的温润釉色，文艺复兴油画的厚重笔触，或是当代雕塑充满张力的线条。
它们或瑰丽，或雄浑，或充满巧思。
可此刻，那些遥远而完美的造物，在这方小小的、充满了生活温度与个人意志的书房一隅面前，竟黯然失色。
视线流连在她身上，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如温水般漫过心田，悄然驱散了商场搏杀带来的所有紧绷与疲惫。
他并未深思这感触从何而来，只是无意识地舒展了微蹙的眉宇。
古人常言“红袖添香”乃是雅事。
此刻，他望着灯下那道沉静的身影，似乎模糊地触摸到了那风雅背后，更深一层的意味。
不在于形式，而在于这无声的陪伴本身，在于这方空间里因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充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林烬雪终于敲完了一段复杂的修复数据分析和理论阐述，长长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一抬眼，才愕然发现书房里多了一个人。
霍司律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腿上摊着文件，目光……正落在她这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完全没听到动静。
“刚回来一会儿。”
霍司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手中的文件上，语气平淡自然，仿佛他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也并未看她许久。
“看你还在忙，就没打扰。”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
林烬雪“哦”了一声，注意到他眉宇间带着疲惫，轻声问：
“你还要忙很久吗？”
“快了。”他头也不抬地应道。
“那我陪你。”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这话过于亲密，忙补充道，“我……我也还剩一点收尾。”
霍司律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淡淡应了一声：
“嗯。”
他没有看她，但紧绷了一天的唇角线条，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然柔和了下来。
书房重归宁静，彼此的呼吸与纸笔键盘的微响交织缠绕。
过了一会儿，霍司律看完一份文件，揉了揉眉心。起身接了两杯温水，走向书桌。
他将其中一杯轻放在她的手边，换掉那杯已凉透的。
并未立刻离开，他单手撑在桌沿，微微倾向她，目光落在屏幕上。
“写到哪一部分了？”他问，声音低沉，带着工作时常有的沉稳磁性。
他靠得很近，清冽的松木气息强势地侵入了她的安全距离。
林烬雪甚至能看清他衬衫袖口处精致的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光泽，与他靠近带来的温热感形成奇特对比。
她的背脊下意识挺直，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键盘上微微蜷缩。
“在……在写颜料老化前后的光谱分析对比。”她尽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光谱分析？”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个专业术语产生了些许兴趣，又或许，只是想找个理由维持这个靠近的姿势。
“嗯。”
提到专业，她稍微自然了些，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曲线图解释道：
“就是用仪器检测颜料在不同年代、不同保存环境下，对光的吸收和反射变化，这是判断文物年代和修复效果的重要科学依据之一。”
他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去，目光却并未完全聚焦于复杂的图谱，反而更像在欣赏她讲解时，那双琥珀色瞳仁里闪烁的、专注而动人心魄的光采。
“很复杂。”他下了结论，语气如常。
“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
她微微侧过头，想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却不期然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墨眸。
那双眼深邃如潭，里面清晰地映出两个小小的、有些无措的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男人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掠过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泛着自然嫣红的唇瓣上。
那目光带着审度与探寻。
林烬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脸颊的温度迅速攀升。
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要做什么？
霍司律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维持着这个极具压迫与暧昧的距离，任由那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滋长。
几秒后，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与无措，他终是直起了身。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撤离。
“不打扰你了。”
他端着水杯，迈步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文件，神态自若。
林烬雪怔怔地看着他恢复清冷的侧影，手心里却沁出了薄汗。
她端起他新换的那杯水，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底被他搅动的波澜。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书写的沙沙声与键盘的敲击声。
但这一次，那声音里，分明缠绕上了几分克制的心动，与未曾言明的暗涌。
他们各自“忙碌”着，心思，却早已无法完全专注于眼前的文字与数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