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
苏锦绣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望向萧北辰，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你父亲既然为你设下此局，留给你的，会不会……不止一条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天际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刹那间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光影明灭中，萧北辰下意识抬起的手臂袖口微微滑落，一截结实的小臂上，一个隐秘的金色刺青一闪而过，那赫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蟠龙，正盘绕着一颗燃烧的心脏，在那电光之下，竟似有鲜血要从其中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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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电光火石间的一瞥，宛如烙铁烫在苏锦绣的眼底。
那条盘绕着心脏的蟠龙，此刻在在雷光的照耀下，竟像活物一般，随着他肌肉的轻微颤动而起伏。
“这不是烫伤。”萧北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苏锦绣死死攥住。
“是我十二岁那年，父王亲手烙下的‘承脉印’。”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说，我萧氏一族的血脉，与这片土地的龙脉相连。若有一日天下倾覆，龙脉沉寂，唯有血燃龙纹者，能唤醒沉睡在九渊之下的中枢，重开生路。”
苏锦绣心头巨震，脑中轰然一声，无数纷乱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她松开手，转身冲回屋里，在那个简陋的书架上翻找片刻，猛地抽出一本封面泛黄的《山野志略》。
她几乎是颤抖着翻到某一页，上面赫然是一幅名为“国脉枢图”的古老绘图。
图的中央，正是一条蟠龙盘绕着一颗心脏的图腾，旁边用蝇头小楷注释着：“皇嗣继统祭，血为引，心为鼎，以身承国脉，方为正统。”
这形状，这神韵，竟与他手臂上的烙印分毫不差！
她拿着书走回檐下，借着廊下昏暗的油灯光亮，将书页与他的伤口仔细比对。
一切都吻合了。
“那你为何……”苏锦绣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何躲在这山沟里，一躲就是十年？”
萧北辰的目光瞬间变得晦暗如深潭，仿佛藏着无尽的血海深仇。
“因为我母亲，是当朝尚书府老夫人的亲妹妹。当年，正是她向新帝告密，出卖了我父王和整个东宫的布防图，才致我全家三百余口，一夜覆灭。”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炸得苏锦绣耳中嗡嗡作响。
她从未想过，这看似简单的亡国皇子故事背后，竟是如此惨烈的至亲背叛。
“我父王……临终前将我托付给最后的‘渊卫’，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萧北辰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发白，“‘不要报仇，那只会让更多人流血。守住这条路，等一个……等一个能让天下百姓吃饱饭的人来。’”
苏锦绣久久无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和她之间溅起细碎的水花，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她忽然抬起头，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反而绽开一个清亮而坚定的笑容。
“你父王，是个真正的英明君主。”她一字一句道，“如今，这条路已经找到了。它不是为你一个人复国，是为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快要饿死的人，活命。”
二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已然达成了某种坚不可摧的共识。
当务之急，是尝试开启那个被称为“总钥台”的外围节点。
根据《山野志略》的残缺记载，最近的一个节点，就在百里之外的断云崖之下。
但通往断云崖的路，必须穿越一片被当地人称为“死人泽”的毒瘴沼泽。
苏锦绣的命令简洁而高效。
她命人立刻宰杀了村里仅剩的三头已经奄奄一息的病猪，剥下完整的猪皮，用最快的速度吹气、扎紧、风干，制成三个简易的浮筏。
又让妇孺们连夜收集艾草，点燃后产生的浓烟，虽不能完全驱散毒瘴，却能有效驱赶沼泽里的毒虫。
准备停当，她点了小石头和十名村中最熟悉水性的青年，让他们作为先遣队探路。
每人腰间都系着长长的麻绳，另一端汇总到大部队手中，沿途不断地在泥潭中插下削尖的竹竿作为标示桩。
队伍在弥漫的艾草烟雾和令人作呕的瘴气中艰难前行。
沼泽里异常安静，连蛙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脚踩进烂泥时发出的“咕叽”声，令人心头发毛。
行至沼泽中心地带，走在最前面的小石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众人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浑浊水面上，竟无声无息地浮起了几具早已腐烂不堪的尸体。
他们都穿着一种样式古旧的黑色劲装，早已被泡得肿胀发白，但胸前佩戴的青铜令牌却依旧清晰，上面统一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下方是一个篆体的“渊”字。
“渊卫……”萧北辰失声低语。
队伍后方的赵三麻子远远看到那些令牌，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悲鸣：“是他们！是我的兄弟啊！！”
他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当年……当年就是为了守住那半张地图，我们一整队人……被奸细引进了这片死人泽……他们全被活埋进了这泥潭里啊！”
悲恸的气氛笼罩了整个队伍，但苏锦绣没有时间让人沉湎于过去。
她走过去，一把将赵三麻子从泥里拽起来，声音冷硬如铁：“哭完了就站起来！你的兄弟用命守住的东西，我们现在就要去把它找回来！想让他们死得瞑目，就给我继续带路！”
众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悲伤，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推进。
终于，在天色将暗未暗之际，他们抵达了断云崖。
高耸的崖壁下，一扇巨大的石门与山体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观察，根本无从发现。
石门上镌刻着一幅气势磅礴的“双龙盘鼎”浮雕，两条巨龙栩栩如生，而在双龙环绕的中央，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萧北辰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淋漓的手掌重重按进了凹槽之中。
“嗡——”
石门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两条石龙的眼睛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
然而，这光芒仅仅闪烁了片刻，机关运转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一切又重归死寂。
“不行……”萧北辰颓然地垂下手，“还缺另一半印信。”
众人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就在这时，苏锦绣却异常平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层层解开，露出的，竟是一枚焦黑的小印，正是当初赵三麻子交给她的那张破旧纸张背面，烙印出的那半枚残印！
“我早就让李阿婆请镇上最好的老银匠，用银丝将残印的轮廓镶嵌复原了。”她一边说，一边将那枚修复后的小印与《山野志略》书中的记载对照，确认分毫不差。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萧北辰，一字一句道：“你外祖母留下的这本书，不只是教人怎么种田的秘方。它，也是半部亡国史。”
说罢，她将复原的半印轻轻放入萧北辰血迹未干的掌心凹槽中。
两印合一，天衣无缝。
“轰隆隆— —”
这一次，石门发出了真正震耳欲聋的巨响，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螺旋阶梯。
一股夹杂着陈年谷物香气与金属铁锈味的灼热气浪，从地底扑面而来。
阶梯深处，隐约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规律而沉重，仿佛某种沉睡了百年的巨大机械，正在被唤醒，缓缓苏醒。
萧北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声音绷紧：“下面有东西在运转……而且，这里绝不止十年没人来过。”
苏锦绣没有说话，她从身后接过一支火把点燃，高高举起，率先走下阶梯。
火光照亮了石壁，就在她踏上第三级台阶的瞬间，墙壁上忽然投影出无数晃动的人影！
那竟是一排排手持戈矛、列阵整齐的机关傀儡！
它们的身形在火光下扭曲拉长，一双双眼睛的位置，正泛着幽幽的红光，仿佛地狱里爬出的鬼兵。
苏锦绣的脚步顿住了。
“这不是仓库……”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战栗，“这是一座……活体军堡。在我们不知道的这十年里，到底是谁，在替我们养着这支鬼兵？”
她没有回头，继续向下走去，火把的光亮在她身前开辟出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她的声音顺着螺旋阶梯传了上来，冰冷而清晰：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们能不能打开这扇门。”
“而是— —门后站着的，到底是谁？他又想用这满仓的陈粮，去喂饱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