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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房那盏灯比往日熄得早,但姜沅并未立刻安寝。

她静坐案前,直至窗外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庑尽头,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桌上那杯热茶已温,她捧在掌心,一点点饮尽,仿佛要将那点不同寻常的暖意彻底烙进记忆里。方才萧戟的存在感太过强烈,此刻他离去,书房内竟显得空落起来,唯有松木冷香与他指尖拂过的书页,还残留着些许痕迹。

小桃悄步进来,见她仍坐着,忍不住催促:“小姐,茶也喝了,该歇了罢?明日怕是事更多。”

姜沅回过神,点了点头。由着小桃伺候着梳洗更衣,躺下时,却了无睡意。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肩头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那件墨氅的重量和温度,耳畔回响着他低沉的声音——“早些歇息”。

这四个字,平淡无奇,从他口中说出,却似带着金石之音,敲在她心坎上。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明日,还有更多的账册、更多的军务、更多的……未知在等着她。

翌日清晨,雪暂歇,天色却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边关辽阔的荒原。

姜沅起身后,如常先处理府内事务。周管家来回话时,态度愈发恭谨,甚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昨日将军亲手为夫人披氅、夜间又亲至书房的消息,虽经严令不得外传,但在将军府这深宅内院里,又如何瞒得过这些心思剔透的下人?

姜沅只作不觉,吩咐完日常用度,便又去了书房。

案头堆着的,是昨夜尚未彻底理清的部分军需草案,以及几封需呈送军中参将核验的文书。她翻阅片刻,指间一顿,抽出其中一份关于开春后营房修缮的预算明细。其中几项物料的数量与报价存疑,需与军中负责此事的书记官当面核对方能定夺。

她沉吟少许。这类事务,本可遣人送去军营,但一来一回,耗时且易生纰漏。若能亲自前往,与主事者当面厘清,效率最高。

只是……军营重地,她一介女流,虽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终究不便频繁出入。

正思忖间,外间传来小桃与人说话的声音。片刻后,小桃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摞新送来的册子:“小姐,门房说,这是刚从城外大营送来的,说是李莽将军吩咐,呈您过目。”

姜沅接过,是昨日粮草入库后的初步核验记录。她快速浏览,目光凝在一处备注上——关于一批受潮黍米的处理建议,与她的想法略有出入。

看来,这一趟军营,是非去不可了。

她不再犹豫,起身吩咐:“小桃,备车。去城外大营。”

“现在?”小桃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小姐,瞧着还要下雪呢……”

“无妨。早些去,早些回。”姜沅语气平静,已然开始整理需携带的文书账册。

马车驶出将军府时,细碎的雪沫又开始飘洒,打在车篷上,簌簌作响。

越靠近城外军营,风声愈厉,卷着雪粒,扑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天地间一片苍茫灰白,唯有辕门上高悬的“萧”字旗在风中猎猎狂舞,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守营士兵认得将军府的马车,验过对牌,恭敬放行。

姜沅下了车,风雪立刻扑了满身。她裹紧身上的素色棉斗篷(昨日那件墨氅已仔细收好),怀抱装着文书的锦匣,在小桃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书记官所在营房走去。

地面积雪未化,又覆新雪,行走艰难。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沿途遇见的兵士皆步履匆匆,见到她,纷纷驻足行礼,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探究,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找到负责营房修缮的书记官,是个四十余岁、面相精干的中年文吏。初见姜沅亲自前来,他显然吃了一惊,赶忙将人请进生着炭火的营房内。

姜沅并无寒暄,直接展开文书,指出疑处。书记官初时还有些许轻视,待见她条分缕析,数据精准,甚至对各类建材的市价、损耗都了然于胸,态度立刻转为郑重,甚至带了几分钦佩。两人对着账册草案逐一核对,争论处姜沅亦能引据实例,坚持己见。

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疑点均已厘清,方案也初步议定。书记官抹了把额上的细汗,由衷道:“夫人心思缜密,下官佩服。如此修改后,预算确能节省不少,且更合实际。”

“大人过誉,分内之事。”姜沅微微颔首,将修订好的文书收入匣中,“既已议定,我便不久留了。”

她起身告辞。书记官亲自送出门外,再三拱手。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天色也愈发昏暗,才过午时,却似已近黄昏。

小桃替她拢紧风帽,忧心道:“小姐,雪更大了,路怕是不好走。”

“尽快回府便是。”姜沅神色不变,步履却加快了些。

主仆二人沿着来路往营门方向行去。风雪迷眼,几步之外便难辨景物。正行走间,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营内深处传来,踏破风雪,如闷雷滚动。

姜沅下意识侧身避让。只见数骑快马疾驰而来,当先一骑玄甲墨氅,身形挺拔如山岳,正是萧戟。他似正要出营,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恰好与抬眸望来的姜沅视线撞个正着。

他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稳稳停在她面前几步之遥。身后亲卫也纷纷勒马停驻。

“在此做甚?”他开口,声音比这风雪更冷几分,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怀中的锦匣上。

姜沅屈膝一礼:“回将军,妾身来与书记官核对营房修缮账目,现已事毕,正要回府。”

萧戟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扫了眼漫天风雪:“为何不遣人送来?”

“当面厘清,更为便捷。”她答得简略。

萧戟沉默一瞬,不再多言,只道:“路上小心。”说罢,一抖缰绳,似欲催马离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萧戟一行人马蹄声急,或许是风雪太大遮掩了动静,旁边马厩里一匹刚驯服不久、性情尚烈的战马忽然受惊,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猛地挣脱了缰绳,疯狂地冲将出来,直直撞向姜沅所站的方向!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怔。

那马来势极快,转眼已到近前,扬起的蹄铁裹挟着雪泥,眼看就要踏上姜沅!

“小姐!”小桃吓得失声尖叫,呆立当场。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过!

姜沅只觉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揽着她向后疾退,天旋地转间,冰冷坚硬的甲胄撞得她生疼,鼻尖瞬间充斥了熟悉的冷冽松香与血腥气混杂的味道。

耳边传来战马痛苦的嘶鸣、士兵的惊呼、以及重物落地的闷响。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被萧戟牢牢护在怀中。他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另一手握着的马鞭正狠狠抽在那匹惊马的腿关节上。力道之大,竟让那庞然大物哀嚎着跪倒在地,激起一片雪尘。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萧戟低头,看向怀中人,声音紧绷:“伤着没有?”

姜沅惊魂未定,脸色苍白,靠在他坚硬的胸甲前,摇了摇头,一时说不出话。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中心脏急促而有力的跳动,隔着衣甲,重重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确认她无碍,眼神瞬间变得冰寒刺骨,扫向那群慌忙上前制住惊马、跪地请罪的士兵:“拖下去,军法处置!”

“将军恕罪!”求饶声被亲卫迅速拖远。

萧戟不再看那边,目光重新落回姜沅脸上,眉头紧锁:“还能走?”

姜沅试着动了一下,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刺痛,想必是方才急退时扭到了。她吸了口气:“无妨……”

他却已看出她的勉强,不再多问,揽着她的手臂丝毫未松,对身后亲卫下令:“牵我的马来!”

“将军,您的马性烈……”亲卫统领有些迟疑。

“啰嗦!”萧戟冷斥。

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的战马很快被牵来,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马眼炯炯,透着野性。

萧戟松开姜沅,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坐在鞍上,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过来。”

姜沅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带着皮革手套,还沾着些许雪沫。又看向那匹明显不易驾驭的骏马,心下微迟疑。

“怕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姜沅抿了抿唇,终是将手放入他掌心。他的手指立刻收拢,握得极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轻而易举地提上马背,侧坐在他身前。

“坐稳。”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一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与鞍鞯之间,另一手握住缰绳。

那件墨色大氅被他展开,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将军,我的侍女……”姜沅想起小桃。

“自会有人送她回府。”他话音未落,已一夹马腹。

乌骓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风势骤然加剧,雪粒劈头盖脸打来。姜沅低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整个人被迫紧紧偎向身后温热坚实的胸膛。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清晰可闻。

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环着她,纹丝不动,为她撑起一方安稳。冰冷的甲胄膈得她有些不舒服,但那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严寒。

她悄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操控着骏马在风雪中疾驰,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

将军府的方向渐渐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视野里。

这一段路,似乎很长,长到足以让她清晰感知他怀抱的力度和温度;又似乎很短,短到她还未理清心头那纷乱悸动的情绪,府门已近在眼前。

萧戟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稳稳停驻在府门前。

周管家早已闻声带着下人迎出,见到马背上紧紧相贴的两人,皆是目瞪口呆。

萧戟率先下马,然后伸手,几乎是半抱半扶地将姜沅接下马背。她的脚踝落地时仍有些疼,身形微晃,他的手臂在她腰间稳稳托了一下,随即松开。

“送夫人进去。”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吩咐周管家。

“是,是!”周管家连忙应下,上前搀扶。

姜沅站稳身形,拢了拢身上那件再次沾染了他气息的墨氅,屈膝一礼:“多谢将军。”

萧戟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只“嗯”了一声,便翻身上马,缰绳一抖,带着亲卫们再次冲入风雪之中,竟是片刻未留。

姜沅站在原地,望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风雪依旧,肩头墨氅沉重,怀中心跳如雷。

方才马背上那短暂的一路,他胸膛的温度,臂弯的力量,还有那一声声敲击耳膜的心跳,仿佛已深深烙进肌骨之中。

周管家在一旁小声催促:“夫人,雪大,快进府吧。”

姜沅这才收回目光,掩去眼底所有波澜,微微颔首,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入府门。

身后,风雪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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