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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骨的“高烧”来得凶猛,去得却也干脆。第二天下午,他便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只是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脚步虚浮,需要扶着墙壁或家具才能站稳。他看向苏暖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和更深一层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赖,仿佛她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每一次注视都是一次无声的确认和汲取。

苏暖默默承受着这沉重的目光,心中的天平在惊疑与怜惜之间剧烈摇摆。她悉心照顾着他,喂他喝下温热的米粥,在他起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搀扶,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纯粹。那场彻夜的守护,驱散了部分因“指尖荧光”而起的极致恐惧,却也将更多杂乱无章的线索和疑问,沉淀在了她的心底,如同湖底淤积的泥沙,让原本就浑浊的水域更加难以看清。

她不再试图用“巧合”或“幻觉”来麻痹自己。摩托车失控时那违背物理法则的“滞涩感”,阿雅娜那混合着敬畏与警告的眼神和未尽的“圣”字,还有那夜清晰映入眼帘的、没入盆栽的幽蓝荧光……这些碎片如同冰冷的拼图,在她脑海中反复组合,指向一个她不愿面对、却无法再忽视的骇人真相。

几天后,一个沉闷的午后。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重气息,连风都带着一股憋闷的燥热。吊脚楼里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骨靠在回廊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闭目养神。他的呼吸平稳,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感依旧如影随形。苏暖坐在不远处的画板前,手中的炭笔却久久没有落下。画纸上是一片凌乱的线条,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阿骨安静的面容,掠过他搭在毯子外、指节分明的手。就是这双手,曾经笨拙地为她绾发,曾经在雷雨中死死抓住她的衣角,也曾经……在深夜的窗台前,萦绕着她无法理解的幽蓝荧光。

信任,像一件珍贵的瓷器,在接连的撞击下,已然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而那夜的高烧,非但没有修复这些裂痕,反而像是一层精心涂抹的釉彩,暂时掩盖了破损,内里的裂痕却更深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彻底粉碎眼前这虚假的平静,会将她拖入更深的恐惧深渊。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困惑和被愚弄的愤怒,在她胸中积聚、翻腾,最终冲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

她猛地放下炭笔,站起身。木质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格外突兀。

阿骨被这声响惊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望向她:“暖暖姐?”

苏暖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光线从她身后照来,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而坚定的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力量来面对可能到来的风暴。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

“阿骨,”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的眼睛,“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名字?”

阿骨脸上的迷茫瞬间凝固,像是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无措和慌乱所取代。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手指攥紧了身上的薄毯,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和委屈:“暖……暖暖姐?你……你怎么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阿骨啊……”

他的反应无可挑剔,那副全然不知情、被无故质问的脆弱模样,足以让任何心软的人立刻偃旗息鼓。

但这一次,苏暖没有心软。

她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他的皮囊,直视内里隐藏的灵魂。

“不明白?”苏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讥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集市上那个骚扰我的人,会突然浑身奇痒,当众出丑,状若疯魔?为什么摩托车刹车失灵冲下悬崖的时候,会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住?为什么阿雅娜看到你,会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存在,恭敬又害怕?还有——”

她的声音在这里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几乎要撕裂胸腔的质问:

“为什么我会在半夜醒来,看到你的指尖,有蓝色的荧光,没进那盆兰草里?!”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昏暗的回廊里。

阿骨的脸色,在听到“蓝色荧光”四个字时,终于控制不住地,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那双总是清澈无辜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撕开伪装的慌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他攥着毯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骨节突出,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伪装,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秘密被窥破后的应激反应。

这瞬间的失态和无法掩饰的惊骇,像一把最锋利的锥子,彻底凿穿了苏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不是错觉!不是幻觉!他果然知道!他果然在隐瞒!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灼烧着她的理智。

“说啊!你到底是什么人?!”苏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她死死地盯着他,不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你跟在我身边,装失忆,装可怜,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些诡异的事情,是不是都跟你有关?!”

连珠炮似的质问,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躺椅上那个瞬间显得无比单薄和……摇摇欲坠的少年。

阿骨在她凌厉的逼视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不再试图辩解,也不再流露出委屈,只是深深地、绝望地垂下了头,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在下眼睑投下不安的阴影。他整个人蜷缩在躺椅里,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失去了所有外壳保护的柔软生物,只能无助地暴露在猎人的目光下,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窗外越来越急促的风声,吹动着芭蕉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喧嚣,像是在为这场对峙伴奏。

苏暖看着他这副仿佛被彻底击垮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逼问出了口,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反而像是亲手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恐怖的大门,门后的黑暗让她不寒而栗。

她到底……在期待一个怎样的答案?

是期待他痛哭流涕地承认一切,然后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可怕的怪物?

还是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能够解释所有疑点的、让她能够继续自欺欺人的解释?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问出“你究竟是谁”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那层用温情和依赖编织的、脆弱的窗户纸,已经被彻底捅破了。

信任,出现了第一道无法弥合的、狰狞的裂缝。

而真相,如同这窗外阴沉天空中积聚的雨云,沉重地、压迫地,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化作倾盆暴雨,将一切冲刷得面目全非。

阿骨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仿佛只要他不回答,那些令人恐惧的问题,那些无法直视的真相,就可以暂时不存在。

而苏暖,也站在原地,没有再逼迫。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在昏暗的光线和越来越响的风声中,像两尊即将被风雨侵蚀的雕塑。

追寻“灵”的旅途,似乎终于抵达了一个残酷的岔路口。前方是迷雾重重的真相深渊,还是继续沉溺于虚假温暖的温柔陷阱?

苏暖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只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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