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文学
经典热门小说推荐

第3章

阿雅娜带着敌意而来,又带着未尽的警告与一丝惶恐离去,像一阵突兀的山风,搅乱了吊脚楼里本就凝滞的空气,留下更深沉的谜团与不安。苏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迷雾旋涡边缘,脚下是看似坚实的土地,实则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未知的深渊。阿骨那看似平静无害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连苗疆本地人都讳莫如深、敬畏有加的秘密。

这种认知让苏暖几乎无法再与他共处一室。她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回廊画画,或者借口需要安静构思,独自走到寨子边缘,试图在那片广袤而沉默的自然里寻找片刻的喘息和答案。然而,答案渺茫,只有山风呜咽,梯田寂寂。

阿骨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像一道苍白的、没有温度的影子,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安静地存在。他的沉默带着一种压抑的委屈,却又奇异地混合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蛰伏般的平静。苏暖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看到的“指尖荧光”,以及阿雅娜充满敌意的警告,是否真的只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和臆想?

就在这种怀疑与恐惧反复拉扯、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时候,新的变故发生了。

那是在阿雅娜来访后的第三天深夜。

苏暖依旧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被外间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惊醒。那声音痛苦而微弱,像是有人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却又拼命忍耐。

是阿骨!

苏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最初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握紧了薄被。是旧疾复发?还是……别的什么?那“指尖荧光”带来的惊悸尚未散去,她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那呻吟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促和痛苦,其间还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身体在木地板上无意识摩擦的细碎声响。

理智告诉苏暖,这可能又是一个陷阱,一个更加精巧的、博取她同情心的表演。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真的突发急症,生命垂危?

她想起他依偎在她身边寻求庇护时的颤抖,想起他笨拙地为她绾发时的专注,想起他因为她疏离而黯然的眼神……那些日常点滴积累起来的情感,如同细小的藤蔓,在此刻勒紧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真正做到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最终,道德感和那丝残存的、不合时宜的牵挂,还是战胜了恐惧。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外间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勉强勾勒出地板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阿骨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秋叶。他脸色惨白如纸,在月光下几乎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将墨色的碎发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上。他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并且不住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而痛苦的呻吟。

苏暖的心猛地一沉。这模样,不似作伪!

她立刻蹲下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指尖传来的触感,滚烫得吓人!那温度灼人,仿佛一块被烧红的炭!

高烧!而且是来势极其凶猛的高烧!

“阿骨!阿骨你怎么了?”苏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和颤抖,她用力扶住他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湿冷与滚烫交织,极其诡异。

阿骨似乎因为她的触碰而微微清醒了一些,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总是清澈的黑色眼眸此刻涣散无神,蒙着一层痛苦的水汽,焦距艰难地凝聚在苏暖脸上。

“冷……好冷……”他哆嗦着,牙齿磕碰,发出清晰的“得得”声,身体本能地朝着热源——苏暖的方向蜷缩过来,像一只寻求温暖的、濒死的小兽,“……暖暖姐……疼……全身都疼……”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那无助和痛苦的情态,瞬间击穿了苏暖所有的心防。

什么荧光,什么蛊王,什么阿雅娜的警告,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具滚烫的、剧烈颤抖的、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身体所带来的冲击所取代。

他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苏暖连声安抚着,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搀扶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艰难地将他半拖半抱地挪到外间那张简陋的床铺上,用厚厚的被子将他紧紧裹住。然而,他依旧冷得浑身哆嗦,嘴唇泛青。

苏暖急忙打来冷水,浸湿毛巾,拧干后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她又翻找出自己带来的、为数不多的退烧药,小心地喂他服下。整个过程,阿骨都极其配合,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力气,只是凭借本能地吞咽,然后继续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痛苦呻吟和颤抖之中。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苏暖的衣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一松开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别……别走……”他含糊地呓语着,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滑落,混着冷汗,消失在鬓角。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苏暖坐在床边,看着他被高烧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容颜,心中充满了焦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她一遍遍地为他更换额头上已经变得温热的毛巾,用温水擦拭他滚烫的脖颈和手臂,试图帮他物理降温。

时间在忙碌和担忧中缓慢流逝。夜色深沉,吊脚楼里只剩下阿骨粗重痛苦的呼吸声、牙齿打颤声和苏暖来回走动的细微声响。

退烧药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他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但体温依旧高得吓人,脸色也依旧苍白得可怕。他时而昏睡,时而会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惊醒,发出压抑的呻吟,每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用涣散的目光寻找苏暖,直到确认她还在身边,才会稍微安心地再次闭上眼睛,但攥着她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苏暖彻夜未眠。她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在病痛中脆弱不堪的模样,那些关于他身份的恐惧和怀疑,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遥远和不近人情。无论他是什么,此刻,他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需要她照顾的少年。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层面,在她因为担忧而忽略的细节里,某些异常,悄然存在着。

比如,他滚烫的体温之下,偶尔会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冰凉,如同冰块投入沸水,瞬间被吞噬,却又真实存在过。

比如,在他因为剧痛而身体紧绷的瞬间,他脖颈处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幽蓝色纹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血管搏动的错觉。

比如,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清苦气息,与她之前在摩托车失控时和那晚看到“指尖荧光”时闻到的味道,如出一辙。这气息被浓重的药味和他身上的汗味掩盖,几乎难以察觉。

但这些,都被忧心忡忡、疲惫不堪的苏暖忽略了。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眼前这个“重病”的少年身上。

天快亮时,阿骨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一丝下降的趋势,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他沉沉地睡去,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攥着苏暖衣角的手也终于放松了一些力道。

苏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晨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阿骨沉睡中依旧苍白却恢复了几分安静的睡颜。

她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脱险后的疲惫,有放下心来的宽慰,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因为被他如此依赖和需要而产生的,微妙的满足感。

他再次用这种极致的“脆弱”,将她牢牢地绑在了身边。

而苏暖不知道的是,在她因为疲惫而趴在床边浅浅睡去之后,床上本该“昏睡”的阿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病痛的浑浊和虚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清明。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趴在床边、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睡颜疲惫的苏暖,目光在她被他攥得有些发皱的衣角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指尖,在被子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钻出被褥,在空中极其短暂地盘旋了一瞬,然后迅速没入了苏暖散落在床沿的一缕发丝之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闭上眼睛,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难以形容的弧度。

高烧是假,是蛊术修炼过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能量反噬,被他刻意放大和利用,伪装成急病的模样。

痛苦是真,反噬带来的灼热与冰寒交替的痛楚确实存在,只是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剧烈难忍。

而彻夜的守护,焦急的担忧,毫不设防的靠近,以及那份因为被需要而再次软化的心……这些,才是他真正想要测试和获取的东西。

阳光彻底照亮了吊脚楼,新的一天开始了。

苏暖在疲惫中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探阿骨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虽然还有些低烧,但已无大碍。她看着他在晨光中安静沉睡的侧脸,心中那块因为恐惧而高筑的冰墙,似乎在昨夜那场“生死相依”的守护中,又悄然融化了一大块。

她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

她追寻的“灵”,似乎总在她试图远离时,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将她重新拉回身边,用极致的“真实”(哪怕是伪装的真实)与脆弱,不断加深着彼此之间这危险而扭曲的羁绊。

而这场“高烧”的谎言,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毒饵,表面波澜已平,湖底却已暗流汹涌,毒素正悄然蔓延,侵蚀着她最后的警惕与防线。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