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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牛乳,透过雕花的木窗棂,柔和地泼洒进房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与恐慌留下的残影。苏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不知何时竟靠着床沿睡着了。惊醒她的,是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以及……床上传来的细微动静。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月下的真容,幽蓝的光点,突如其来的虚弱,还有那滴神秘莫测的玉瓶液体。恐惧让她几乎要立刻弹跳起来,逃离这个房间。

然而,当她转过头,视线落在床上时,那股强烈的逃离冲动,却被眼前的情景硬生生摁住了。

凌墨——或者说,“阿骨”——已经醒了。

他没有坐起来,只是微微侧着头,枕在素色的枕头上,那双恢复了清澈或者说,重新伪装得清澈的黑色眼眸,正安静地、带着一丝初醒的懵懂和显而易见的依赖,望着她。晨光落在他脸上,将他过于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柔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他看起来依旧有些虚弱,唇色偏淡,但比起昨夜那濒死般的惨白,已经好了太多。那股非人的、令人战栗的威严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易碎的、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纯净感

“暖暖姐……”他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柔软,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你……一直在这里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安,仿佛在为自己添了麻烦而感到愧疚。

苏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五味杂陈。理智在疯狂叫嚣着“他在演戏”,可情感却不由自主地被这极具欺骗性的表象所牵引。她无法将眼前这个脆弱无害的少年,与昨夜那个月下御蛊、气场强大的存在完全划上等号。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太久,生怕被他看出自己心底翻腾的惊疑与恐惧。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姿势不当而有些僵硬的身体,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骨轻轻摇了摇头,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带着真实的乏力感。苏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手臂时又猛地顿住,缩了回来。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阿骨的眼睛。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芒,随即被更浓的茫然和无措所覆盖。他垂下眼睫,低声说:“好多了……就是没什么力气。谢谢暖暖姐救我。”

他的感谢听起来情真意切,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暖的心房,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转身去外间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先喝点水。你昨晚……怎么回事?”

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阿骨接过水杯,双手捧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抬起头,眼中是一片纯粹的、带着些许痛苦的迷茫。

“我……不知道。”他轻声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就是突然……心口很疼,很冷,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描述与苏暖昨夜看到的症状吻合。但这是真相吗?还是他精心编织的、符合她所见所闻的谎言?

“你以前……也这样过吗?”苏暖试探着问。

阿骨摇了摇头,眼神更加空洞:“想不起来了……关于以前的事,都很模糊。”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望向苏暖,带着一种全然的、令人心软的信任,“暖暖姐,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我可以走的。”

他说着,作势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动作虚浮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别动!”苏暖几乎是脱口而出。看着他这副模样,再想到外面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无论是来自于山林,还是来自于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她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话一出口,她就在心里懊恼地叹了口气。她又心软了。明知道这可能又是他的以退为进,可她就是无法硬起心肠。

“你身体还没好,先安心住下吧。”她听到自己这样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等你好些了……再说。”

阿骨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纯粹而喜悦,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他苍白的脸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真的吗?”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谢谢暖暖姐!我……我会很乖的,不会给你添乱的!”

看着他这副全然依赖、欣喜万分的模样,苏暖心中那点疑虑和恐惧,再次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母性保护欲的复杂情绪所覆盖。也许……也许他真的有苦衷?也许他那强大的力量和此刻的脆弱,都是真实的,只是源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

她强迫自己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转身走向厨房:“我去做点早饭,你再休息一下。”

早餐是简单的白粥和一小碟腌制的爽口野菜。

阿骨吃得很慢,依旧没什么胃口,但比前两日要好一些。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斯文优雅,偶尔抬起眼偷偷看苏暖,被她发现后,又会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这副情态,与昨夜那个月下身影判若两人。苏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她注意到,在她靠近他时,他似乎会下意识地绷紧一瞬,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也几乎从不与她长时间对视,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怯生生的、想要靠近又不敢的试探。

这些细节,究竟是源于他“失忆”后对陌生环境的不安,还是他高超演技的一部分?

饭后,苏暖开始日常的绘画工作。她将画板支在回廊上,对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勾勒线条。阿骨则安静地坐在回廊的另一头,抱着膝盖,默默地看着她,也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不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存在着。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专注的侧影美好得像一幅画。

苏暖偶尔会停下笔,状似无意地问他一些问题。

“阿骨,你对这附近的山林熟悉吗?”

“阿骨,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阿骨,你身上那个小玉瓶里的药,是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阿骨总是先露出茫然思索的神色,然后摇摇头,眼神空洞地说:“不记得了。”“想不起来。”“不知道,好像……一直带在身上。”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破绽。但苏暖敏锐地察觉到,当问到玉瓶时,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警惕。虽然转瞬即逝,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她捕捉到了。

他并非全无记忆!至少,关于那救命的药,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这个发现让苏暖的心微微一沉。但她没有戳穿,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画画。她知道,逼问一个演技高超的“失忆”患者,是毫无意义的,只会打草惊蛇。

下午,苏暖需要去寨子里唯一的小卖部补充一些生活用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阿骨独自留在吊脚楼。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理清思绪,也想看看,在她离开后,他是否会有什么异动。

“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她叮嘱道,语气尽量自然。

阿骨乖巧地点点头,眼神纯净:“嗯,暖暖姐早点回来。”苏暖离开吊脚楼,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她没有立刻走远,而是躲在楼梯下方的阴影里,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吊脚楼里没有任何异常的声响。就在苏暖以为自己多心了,准备离开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二楼的窗口,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幽蓝色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苏暖的心脏却猛地一缩!她绝不会认错,那是昨夜围绕在凌墨身边的蓝色光点!

他果然在她离开后有所动作!他在用某种方式……传递信息?还是在做什么别的事情?

苏暖不敢再多待,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朝着寨子中心走去。一路上,她的心都乱糟糟的。证据似乎越来越指向他在伪装,可每当他用那双湿漉漉的、充满依赖的眼睛望着她时,她又会不由自主地动摇。

从寨子回来,天色已近黄昏。苏暖拎着采购的东西,心事重重地走上楼梯。

推开房门,阿骨依旧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坐在回廊的矮凳上,望着远山。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而带着些许期盼的笑容。

“暖暖姐,你回来了。”

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晕中。那个笑容,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瞬间击中了苏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几乎要以为,之前在窗口看到的蓝光,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嗯,回来了。”她勉强笑了笑,将东西放下。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阿骨的视线,落在了她刚刚放在桌上的、新买的一小罐蜂蜜上。他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嫌弃?或者说,是一种本能的排斥?

苏暖心中一动。她记得,他似乎对某些强烈的气味很敏感。这罐蜂蜜气味香甜浓郁……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拿起蜂蜜罐,故意在他面前打开,浓郁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

果然,阿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没有逃过苏暖的眼睛。

他对某些东西有本能的反应。这似乎不完全是演技。

晚饭时,苏暖做了简单的苗家菜,其中有一道菜里放了她刚买回来的、一种气味比较特殊的本地香料。阿骨吃得很少,几乎只动了白饭,对那道菜避之不及。

“不喜欢这个味道?”苏暖状似随意地问。

阿骨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没有。”但那微微发白的脸色和强忍不适的表情出卖了他。

苏暖没有再问,心中却有了计较。他的某些反应是真实的,源于他自身的体质或者……某种与蛊术相关的禁忌?

夜晚悄然降临。

经过昨夜的事情,苏暖更加难以入眠。她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一片寂静。

然而,到了后半夜,一种极其细微的、熟悉的“沙沙”声,再次若有若无地传来。

苏暖的心瞬间提起。她像昨夜一样,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门边。

这一次,她没有贸然窥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后,感受着。

那“沙沙”声很轻,像是在打扫,又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空气中,再次弥漫开那种极淡的、清苦的草木香气。

他在做什么?是在修炼?还是在操控蛊虫做些什么?

恐惧依旧存在,但比起昨夜单纯的震惊与恐慌,今晚的苏暖,心中更多了一种探究的欲望。她想弄清楚,这个身份成谜的少年,到底在做什么?他留在她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屏住呼吸,听了很久。那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消失了。草木香气也慢慢淡去。

一切重归寂静。

苏暖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恐惧中,竟然掺杂进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好奇。

第二天,阿骨的气色似乎又好了一些。他依旧表现得安静、乖巧,对苏暖的依赖有增无减。

苏暖在回廊画画时,他会搬着凳子,坐得离她近一些,虽然依旧不说话,但会在她需要换画笔或者洗调色盘时,笨拙地想要帮忙。他的动作生疏,甚至打翻过一次洗笔的水桶,弄得手忙脚乱,满脸懊恼和歉意。

那手足无措的模样,不像伪装。

苏暖看着他被水渍弄湿的衣摆和沾满颜料的手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松动了几分。如果他一切都是演的,那这细节未免也太过真实。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苏暖有些犯困,靠在回廊的躺椅上小憩。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人轻轻靠近,将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

她微微睁开眼缝,看到阿骨正蹲在她身边,专注地将毯子的边角掖好。他的侧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长睫低垂,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势坐在了她躺椅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守着她,像一只忠诚的守护兽。

阳光透过他的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存在,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宁静。

苏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欺骗也好,伪装也罢,在这一刻,这份无声的守护和依赖,是真实可感的。

她忽然觉得,也许不必急于揭开所有的真相。在这个远离尘嚣的苗寨吊脚楼里,维持着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似乎……也不错?

至少,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她想起窗口的蓝光,想起夜半的“沙沙”声,想起那滴神奇的药液。自欺欺人是危险的。她必须保持清醒。

傍晚,苏暖在整理画稿时,不小心被画纸锋利的边缘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一点血珠。

她还没反应过来,坐在一旁的阿骨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苏暖从未见过的凌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吃了一惊。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与他平日软糯的形象截然不同。

苏暖愣住了,看着他。

只见阿骨紧紧盯着她指尖那微不足道的小伤口,眉头紧锁。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似乎想做什么,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血珠时,又猛地顿住,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的眼神剧烈地挣扎着,那里面翻涌着苏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焦急,还有一种……类似于本能被触动的躁动?

僵持了几秒钟,他最终只是飞快地松开她的手,转身冲进房间,拿来了干净的纸巾和清水,动作有些慌乱地帮她擦拭、按压伤口。他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小……小伤口,没事的。”苏暖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

阿骨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手下动作却更加轻柔。处理好后,他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澈,带着后怕和担忧:“暖暖姐,以后要小心。”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凌厉和异常,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暖知道,那不是错觉。他对她的血,或者说,对“受伤”这件事,有着超乎寻常的反应。这又是为什么?

夜色再次笼罩吊脚楼。

苏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天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回放——他笨拙的帮忙,他安静的守护,他对伤口的过激反应,以及那转瞬即逝的凌厉眼神……

他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团。时而脆弱如琉璃,时而神秘如深渊。她越是靠近,越是想要了解,就发现自己陷得越深。

她想起自己来到苗疆的初衷——寻找原始粗犷的“灵”。她以为自己追寻的是风景,是民俗,却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活生生的、集极致美丽与极致危险于一身的“灵”。

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只是这“灵”的真相,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可能……会将她吞噬。

里间依旧很安静。但苏暖知道,在那片寂静之下,很可能隐藏着另一个她不了解的世界。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里间的方向。隔着一扇木门,她与他,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她救了他,收留了他,某种程度上,甚至……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这份日渐加深的牵绊,究竟是福是祸?

他成功潜伏了下来,用无辜和脆弱在她身边织就了一张柔软的网。而她,明知危险,却依旧在这网中越陷越深。

窗外,月色朦胧。

一只翅膀边缘带着微弱金芒的蓝色蝴蝶,悄无声息地划过夜空,在吊脚楼的上方盘旋了两圈,最终,轻盈地落在了苏暖窗台那盆长势喜人的兰草叶子上,收敛了翅膀,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它复眼中倒映着窗内温暖的灯光,以及床上那个辗转反侧的身影。

信息的传递,无声无息。

而网,正在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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