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德国初落脚：他非要跟姐姐挤一张小床
漫长而单调的海上航行，在日复一日的轮机轰鸣、海浪起伏与海天一色的景致中，终于接近了尾声。当陆地上特有的、混杂着泥土、植被与人类活动气息的风，逐渐取代了纯粹的海腥味时，所有人都知道，目的地快要到了。
齐嫣提前收拾好了行李，也将齐达内（启明）仔细打理了一番，换上了相对整洁的出行衣物。齐达内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紧紧挨着齐嫣，小手攥着她的衣角，小耳朵却机警地竖着，捕捉着船上逐渐变得不同的喧嚣——那是即将靠岸的忙乱与期待。
客轮最终在德国北部一个重要的港口城市缓缓靠岸。沉重的锚链哗啦作响，跳板搭上码头，更加嘈杂鼎沸、充斥着陌生德语的声浪，瞬间涌入了齐嫣和齐达内的世界。
齐嫣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齐达内汗湿的小手，另一只手提起沉重的箱笼，随着人流，踏上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码头上人头攒动，各种肤色的旅客、忙碌的码头工人、招揽生意的旅店伙计……构成了一幅与国内截然不同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画卷。齐嫣只觉得眼花缭乱，耳边充斥着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立无援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紧紧牵着齐达内，生怕在人群中走散。
按照王府事先（极其粗略）的安排，他们在上岸后，需要自行寻找一个临时的落脚点，然后等待王府联系的、负责接应他们去最终目的地（一所位于德国中部、接收外国学生的寄宿学校）的人前来汇合。
齐嫣凭借着半生不熟的德语单词和连比划带猜，好不容易在码头附近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价格相对低廉、愿意接收他们这种明显是外国面孔的旅客的小旅馆。
旅馆前台是个面色严肃、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齐嫣递上的护照和文件，又瞥了一眼紧紧挨着她、双眼明显有疾的齐达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报了一个房间号和价格。
齐嫣努力分辨着他的话语，支付了部分房费，拿到了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
旅馆内部光线昏暗，铺着老旧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陈旧木材混合的气味。他们沿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到三楼，找到了对应的房间。
齐嫣用钥匙打开门，房间内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这显然是一个最便宜的单人间。空间狭小逼仄，只放得下一张略显宽大的双人床，一张小小的写字台，和一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椅子。窗户不大，蒙着灰尘，透进来的光线有限，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压抑。所谓的“独立卫浴”，也只是一个用帘子隔开的、极其狭小的角落，里面只有一个简陋的洗手池和一个蹲便器。
这条件，甚至比王府那破败的院落还要不如。
齐嫣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明白，以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和身份，能有这样一个遮风挡雨的临时住所，已属不易。她将沉重的箱笼拖进屋内，关上了门，总算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陌生暂时隔绝。
齐达内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虽然看不见具体的环境，但他能感觉到空间的狭小，能闻到那陌生的、并不好闻的气味，能听到木质地板在自己脚下发出的轻微回响。这一切，都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
“姐姐，”他小声问，声音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里……就是德国吗？”
“嗯，这里是我们在德国暂时住的地方。”齐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她牵着他，走到床边坐下，“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齐达内乖巧地坐下，但小手依旧紧紧拉着齐嫣的手，不肯松开。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适应这个新的环境，消化着“已经身处异国他乡”这个事实。
齐嫣站起身，准备先将行李稍微归置一下。她打开那个大的樟木箱笼，开始将两人的衣物取出，打算挂在房间里唯一一个狭窄的衣架上，或者叠放在写字台空着的抽屉里。
当她拿起齐达内那件藏了手帕的里衣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内衬里那略微不平整的异样，动作微微一顿。但她并未多想，只当是衣物折叠的褶皱，顺手将那件里衣和其他衣物一起，仔细地叠放好。
齐达内安静地“看”着她忙碌，听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闻着箱笼打开后，那属于他们两人的、熟悉的气息渐渐在这陌生房间里弥漫开来，心中的不安才稍稍被驱散了一些。
然而，当齐嫣整理完衣物，看着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双人床时，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面前。
“启明，”齐嫣斟酌着开口，“晚上……你睡床上，姐姐在椅子上靠一靠就好。”
虽然这张床足够宽大，睡下两人绰绰有余，但在齐嫣的观念里，她毕竟是照顾他的人，而且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实际在她心里也更多是姐弟，同床共枕实在不合规矩，也让她觉得有些别扭。
她的话音刚落，齐达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小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慌和抗拒。
“不要！”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他几步冲到齐嫣面前，仰起小脸，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抛弃般的恐惧，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一个人睡！姐姐，我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这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语言，陌生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只有在姐姐身边，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呼吸，他才能确信自己是安全的，才能对抗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黑暗与孤寂。
“这里……这里好陌生，我什么都看不见……姐姐，我怕黑，跟姐姐睡我才敢闭眼……”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小手紧紧抓住齐嫣的胳膊，仿佛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眼泪在眼眶里迅速聚集，眼看就要决堤。
齐嫣看着他这副惊惶无助、泪眼汪汪的模样，再想起他自幼失明、缺乏安全感的经历，以及初到异国他乡的惶恐，心中那点关于“规矩”和“别扭”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
是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刚刚经历漫长航行、来到完全陌生环境的孩子。他看不见，所有的恐惧都会被放大。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因为那些无谓的顾虑，而让他独自面对这陌生的黑暗？
她叹了口气，心中软成一片，伸手轻轻擦去他眼角即将滚落的泪珠，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别怕，是姐姐考虑不周。不一个人睡，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齐达内听到她妥协，紧绷的小脸这才松弛下来，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是委屈，也是安心。他用力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嗯！”
他抱着齐嫣的胳膊，把湿漉漉的小脸在她衣袖上蹭了蹭，得寸进尺地小声要求：“那……姐姐晚上要睡在我旁边，不能离得太远。”
“……好。”齐嫣无奈地应下。
当晚，洗漱完毕后（对于齐达内来说，在陌生的浴室里摸索着洗漱又是一番艰难的挑战，全程都依赖着齐嫣的引导和帮助），两人躺在了那张对于他们而言略显宽大的双人床上。
齐嫣刻意睡在了床的外侧，与齐达内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吹熄了床头柜上那盏光线昏黄的煤油灯，房间瞬间陷入了浓墨般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人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齐嫣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齐达内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床垫因为他细微的动作而传来的晃动。
忽然，一只小手从旁边摸索着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碰到了她的胳膊。
齐嫣身体微微一僵。
那只小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她没有抗拒，然后，便得寸进尺地，轻轻抱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胳膊紧紧搂在了自己怀里。
“姐姐……”齐达内在黑暗中发出满足的、带着睡意的呓语，“这样……就不怕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仿佛抱着齐嫣的胳膊，便是拥有了全世界最有效的安神药。
齐嫣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臂上传来的、属于孩童的温热体温和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却又无法狠心推开。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姿势，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睡。
然而，到了后半夜，齐嫣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齐达内。
没过多久，她便感觉到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一个温热的小身子窸窸窣窣地挪动过来，然后，一条小胳膊无比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腰，一个小小的、带着奶香和温热呼吸的脑袋，也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齐嫣瞬间惊醒。
她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挪开。
身后的齐达内却仿佛在睡梦中也有所察觉，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搭在她腰上的小胳膊收得更紧了些，脸颊还在她后背的衣物上依赖地蹭了蹭，呼吸依旧平稳深沉。
他似乎……只是无意识的举动。
齐嫣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那透过薄薄寝衣传来的、毫无防备的依赖和信任，心中那点别扭和尴尬，最终化为了无声的叹息和纵容。
算了，他还是个孩子。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
她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挣脱，任由那只小手搂着自己，任由那颗小脑袋靠在自己背后。
黑暗中，齐达内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满足的弧度。
姐姐的怀抱，好温暖，好安心。
他悄悄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她后背柔软的衣料里，像只终于找到了安全巢穴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属于他的温暖和气息，沉沉睡去。
窗外，是异国他乡陌生的夜空与街灯。
窗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狭窄的床上相偎依，共同抵御着这陌生世界带来的所有不安与寒冷。
齐达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又往齐嫣背后贴紧了些，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奶音的呓语：
“姐姐身上的味道……能让我睡得香……”
这声梦呓轻不可闻，却如同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齐嫣在异乡漂泊的第一夜，那略显惶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