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船上的约定：“等我长大，就保护姐姐”
巨大的远洋客轮，在低沉而持续的轮机轰鸣声中，缓缓驶离了喧闹的码头，将那片熟悉的土地和所有的过往，一点点推远，最终化为天际线上一道模糊的灰影。
齐嫣牵着齐达内（启明）的手，站在二等舱房间那扇圆形的舷窗边。透过略显模糊的玻璃，能看到外面浑浊的江水逐渐被更加深邃、辽阔的蓝绿色海水所取代，浪花在船体两侧翻涌出白色的泡沫。海天一色，无边无际，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壮阔。
齐达内紧紧挨着齐嫣，小手将她的手指攥得生疼。他看不见窗外那逐渐变化的景象，但他能感觉到脚下甲板传来的、不同于马车或地面的、持续而轻微的震动和摇晃。能听到那仿佛来自钢铁巨兽心脏的、沉闷而有力的轰鸣。能闻到空气中那越来越浓郁的、陌生的、带着咸腥与隐约机油味的海风气息。
这一切陌生的感官刺激，都让他感到不安。他唯一熟悉的、能抓住的，只有身边这个人。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声问，“我们……现在是在海上了吗？”
“嗯，”齐嫣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小脸，柔声道，“我们已经离开码头，在海上航行了。”
她牵着他，离开舷窗，走到舱室内那两张狭窄的、固定在船壁上的单人床边坐下。这是王府为他们订的二等舱，空间狭小，陈设简单，但好在是独立房间，免去了与陌生人同住的尴尬与不便。
齐达内顺从地跟着她坐下，但小手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将她的手臂抱在怀里，小脸依赖地贴着她的胳膊。船舱的摇晃让他有些头晕，胃里也隐隐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吗？”齐嫣察觉到他异样的安静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担忧地问。她想起有些人会晕船。
齐达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说：“有点……晃。”
齐嫣连忙让他躺下，又拿出随身带的水囊，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她用手轻轻按揉着他微微发凉的额角和内关穴，试图缓解他的不适，同时暗中调动那微乎其微的木灵根之力，带着安抚的意图，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那丝熟悉的、带着生机的暖流，如同甘泉，缓缓滋润着他因陌生和不适而紧绷的神经与身体。齐达内舒服地喟叹一声，紧绷的小身子渐渐放松下来，胃里的翻腾感也减轻了许多。他闭着眼睛，感受着额角和手腕处传来的、姐姐指尖温柔的按压和那令人安心的暖意，仿佛又回到了王府那个虽然破败却温暖的小院。
“姐姐，”他闭着眼睛，喃喃道，“你的手……还是这么暖。”
齐嫣看着他渐渐舒缓的眉头，心下稍安，继续轻柔地按揉着。
航行的最初几日，齐达内大部分时间都有些恹恹的，适应着海上的颠簸和生活。齐嫣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狭小的舱室成了他们临时的家，窗外是永恒的海天之色，日升月落，时光仿佛在这与世隔绝的钢铁空间里，变得缓慢而纯粹。
随着身体逐渐适应，齐达内的精神也好了起来。他开始对轮船本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让齐牵着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他们被允许活动的甲板区域。他用指尖触摸冰冷而粗糙的船舷护栏，感受海风强劲的力道；他侧耳倾听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轮船汽笛雄浑的鸣响，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们用不同语言交谈的、模糊的声响。
这一切，都极大地丰富了他凭借声音构建的世界地图。
偶尔，当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晴好时，齐嫣会带着他来到上层甲板人少些的角落，扶着护栏，让他感受带着咸味的海风拂过面颊的感觉。
这一日，夕阳西沉，将天空与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齐嫣和齐达内靠在船舷边，听着海浪轻柔的絮语。
齐达内忽然转过头，面向齐嫣。夕阳的余晖在他精致却蒙着阴翳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齐嫣的手。
“姐姐，”他的声音在傍晚的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你还记得，在王府的时候吗？”
齐嫣微微一愣：“记得。怎么了？”
“我记得张嬷嬷骂你，还想打你。”齐达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小手也无意识地攥紧了，“我记得你为了换粮食，冒着大雨出去，很晚才回来……我还记得，王府里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
那些被轻视、被欺凌、被冷漠以待的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敏感的心上。而所有的画面里，都有姐姐护在他身前，或是为他奔波劳累的身影。
他仰起小脸，空洞的眼睛努力地“望”着齐嫣，那里面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种名为“成长”和“力量”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承诺，“等我长大，变得很厉害，就换我保护姐姐。”
海风吹拂着他的额发，他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仿佛在对着大海和夕阳立下最庄重的誓言。
“我会变得很强很强，比所有人都强。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姐姐买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首饰，住最漂亮的房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不会让姐姐再淋雨，不会让姐姐再为了吃饱饭而发愁。”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滚烫而真挚。
“我要让姐姐，以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再也不受一点委屈。”
齐嫣怔怔地看着他，看着夕阳下这个立下宏愿的小小身影。他的话语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那眼神里的光芒，那语气中的决绝，却让她心脏微微震颤。她从未想过，那些她认为只是生存必须的艰难，在这个孩子眼中，竟成了他必须变强的理由，而这一切的理由，都指向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动、心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
齐达内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但很快又抬起头，朝着齐嫣的方向，伸出了一根小手指。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不容拒绝的执拗，“我们拉钩。”
看着他郑重其事伸出的那根小小的、带着孩童圆润的手指，齐嫣心中那片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她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那根冰凉却充满力量的小手指。
齐达内立刻紧紧勾住，仿佛怕她反悔。他用那带着奶气，却异常清晰严肃的声音，念出了那句古老的童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要将这个期限刻进时空的壁垒，“不许变！”
当念到“一百年”时，他勾着齐嫣小指的手，几不可察地用力收紧了一下。那力道，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然后，就在齐嫣以为约定完成，准备松开手指时，齐达内勾着她的手指，却没有立刻放开。他的指尖，那修剪得并不整齐的、带着练琴薄茧的指甲，若有若无地、极其轻微地，在齐嫣柔嫩的掌心软肉上，轻轻刮了一下。
那一下刮搔，极其快速，带着一丝微妙的、混合着孩童顽皮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试探。
齐嫣的掌心瞬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奇异的痒意，让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齐达内却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仪式，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他仰着小脸，朝着齐嫣，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笑容。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将那笑容渲染得无比耀眼和纯粹。
“这样，”他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恶作剧，“姐姐就忘不了约定了。”
齐嫣看着他那纯粹无邪的笑容，感受着掌心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细微的痒意，心中那点因为刚才那一下刮搔而产生的怪异感，再次被这明亮的笑容冲散。她只当这是孩子拉钩时无意识的、调皮的小动作。
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姐姐记住了。一百年，不许变。”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齐达内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心满意足地转过身，重新面向大海，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
虽然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灰蓝色的光影，但他仿佛能“看”到那壮丽的夕阳，能“看”到无限广阔的未来。而那个未来里，有他，更有被他牢牢“钩”住的姐姐。
海风继续吹拂，轮船破浪前行。
齐达内悄悄将那只刚刚刮过姐姐掌心的手指，蜷缩起来，藏在身后。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接触到的、姐姐掌心柔软温热的触感。
拉钩很重要。
但好像……在拉钩时，偷偷留下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的触碰，是更重要、更让他心跳加速的事情。
他在心里默默地、坚定地想，一百年太短了。
他要和姐姐的约定，是永远。
永远保护姐姐，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在这夕阳的见证下，悄然落入了少年懵懂却偏执的心田，静待着未来那场跨越百年的、疯魔般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