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沉闷着让人喘不过气。
一张方桌，好似山遥水远望不到尽头。
几十秒恍如隔世，郑今禾倏地站起来，脸色经历几个起伏：“我不同意！”
闻岱稍微愣一下，猜过她会问“为什么”或者“你不是有女朋友吗”，出乎意料她会直接拒绝。
“怎么？真想跟了司衍波，还是对旧人念念不忘？”男人总在这个时候找别人的问题。
自己永远无懈可击。
郑今禾下意识抓着桌沿，手指几乎要把木板剜透：“谁说我这辈子一定要找男人？！闻岱，你是嫌弃绿帽子不够绿吗！”
霎时，她如愿以偿看见闻岱眼底的暗流涌动，冷声嗤笑：“背叛的前提是双方是男女朋友，你自甘堕落与我何关？”
郑今禾的眼眶陡然发热，视线里涣散成零碎光点。
她努力控制声线：“所以我们不是能同桌吃饭的关系。”
在眼泪滑下来之前，郑今禾逃出烧烤店，一阵秋风裹挟着落叶吹进她的心房。
她抬手蹭过眼底，冰凉的泪水打湿整张脸。
难过吗？
八年时间什么样的疮伤不能愈合，只是凹凸不平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
当年她年少无知、自以为是，非要从玻璃渣里找糖吃，把闻岱的冷嘲热讽当作情有独钟。
殊不知，对于她的去留，闻岱根本没放在心上。
情感稀薄的人，是对方燃烧殆尽才会换来一句“你不疼吗？”
郑今禾真的怕他了。
闻岱没有立即离开，松散地靠在沙发里，指缝夹着烟根本没吸，厚重的倦意爬满眼梢。
他想起第一次见郑今禾是高二下学期，程青工作调动到本省上任检察院院长，他随着母亲搬家到景晟花园。
其实他没必要从北京换到地方城市，是程青不想他跟着一群子不承父业的纨绔们胡闹，自己爸妈又没原则的宠溺闻岱，还担心闻祈明用铜臭思想熏陶儿子，只有放在眼皮底下才宽心。
对于闻岱的冷峻性格，人生地疏并不算好事，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又正值青春期，刚到11中的时候，闻岱显得茕茕孑立，生人勿近。
用郑今禾的话：“他比院里的大橘还可怜。”
自那以后，郑今禾会特意等在景晟门口和闻岱一起去学校。
那天晴朗无云，闻岱自从到这边始终情绪沉郁，有种流放的感觉，认为这边比北京干燥没北京繁华。
直到看见背着书包，扎着马尾的郑今禾，蹲在路边喂一只橘色的野猫。
女生校服对于她的长腿略显局促，她反复拽着后面的裙摆。
家属院门口的黄桷树苍翠成荫，在烟雾蒙蒙的早晨，蜿蜒成时光隧道，郑今禾宛如岁月神偷遗落的仙子。
听见闻岱的脚步声，歪头着脑袋冲他笑嘻嘻：“闻同学，早呀！”大橘配合着“喵”一声。
那是转校以来，第一个敢对着他嬉皮笑脸的女生，哪怕闻岱生着一张明星脸，走在校园里时常引来女生的侧目和追慕，也不影响同龄孩子惧怕他。
闻岱插着兜，校服永远敞着领口，俊秀的脸孔透着睥睨天地的优越感：“嗯，等我？”
“对呀，你看起来好可怜。”
“？”闻岱看着她揪紧眉，标准的鹅蛋脸，修长的柳叶眉，晨曦洒金般注满她的眼睛，整个人沐浴在金色光晕中，白得晶莹剔透。
她狡黠地笑：“初来乍到没朋友不要怕，朋友重质不在量，”她伸出纤长的手臂，“你好，我是你在11中的新朋友郑今禾。”
第一次， 闻岱发现女孩子在光线里莹莹发光，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甚至清凌凌的眼睛里浮起不安。
闻岱嘴角淡淡噙着笑，象征性碰下她的指尖：“迟到要罚站。”
郑今禾蹦蹦跳跳跟上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吃。”
“为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是神仙吧，”她不放弃。
闻岱皱了皱眉：“我要睡午觉。”
“那就晚上，我请你去撸串。”她一味盯着闻岱，差点踩进水坑里。
被闻岱揪住她的后衣领，跟拎兔子似的：“白天都看不清路，晚上出门需不需要导盲犬？”
大概有毁形象，郑今禾的脸上泛起被侵犯的怒意：“你放手！”
闻岱一松手，她愠恼着整理上衣：“我跟你说，和女孩子相处要体贴温柔，不然你真的会只有我一个朋友。”
她在身后嘀嘀咕咕，浑然未觉闻岱已经走远……
闻岱也是熟识后发现，郑今禾美则美矣，前提条件不能开口说话，凭借意境宛如古墓派的清冷姑姑，只要笑起来在人群里独具辨识度，跟进了鹅圈似的嘎嘎不停。
而且，还是个话痨。
有次，春雨瓢泼，他俩都没带伞被困在教室里。
郑今禾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用担心，老郑会来接我们。”
闻岱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说这雨属于对流雨吗？”（高中知识：锋面雨。）
“……你还参加高考吗？要不去蓝翔吧，”闻岱不冷不淡。
郑今禾当他放屁：“我真去蓝翔你怎么办？你肯定想我想到每天夜里哭醒。”
“……”闻岱眉梢一挑，竟然没反驳。
后来，程青的助理开车来接他们，郑今禾装作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哇~你家这么有钱！妥妥的小说男主嘛！”其实，她家也是小康水平根本不差。
对于她的彩虹屁，闻岱向来不吱声，反而是助理很热情：“铮铮还多亏你们同学照顾。”
“阚叔……”闻岱到底迟一步。
郑今禾夸张地“哇”一声：“你小名儿这么可爱，怎么不早说。”
从那以后，她就铮铮、铮铮的跟在闻岱屁股后面嗡嗡乱叫，惹得闻岱皱眉，嘴角的笑意却不自禁地加深。
高三夏天，闻岱收到郑今禾的情书，年轻的女孩子神采飞扬，那一刻透着天然的娇憨，问他“看了吗”像撒娇。
结果，闻岱发一股邪火，为了她独树一帜情书都能A4打印。
还大放厥词：【放眼望去，你再也找不到我这么顶配的女生，本殿下追你，是你此生的荣幸。】
他没给郑今禾任何回应。
没隔几天，郑今禾和同年级的富二代大张旗鼓地搞暧昧，传言漫天飞——郑今禾要嫁豪门。
当时，闻岱认为自己并不喜欢郑今禾，但她这波骚操作真冒犯到自己。
他用犀利的言辞劝诫她：“豪门对于装饰品的更新换代比春季新款还要快，何况应煦山算哪门子的豪门，趁早把你的毛坯大脑改造一下，还有得救。”
郑今禾自尊心受到重创，红着眼睛指控他：“你将来一定会后悔讲过这样的话，你这样恶毒，不配有人喜欢。”
后来种种，他们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命运撕扯着断开，假设问一句：“闻岱，有没有一刻曾对郑今禾动过心？”
他明确回答，有。
那样明媚张扬的姑娘，在青春枯燥的日子里，比霓虹绚烂。
闻岱很懒，被踏实又热烈地追求，他才会给予十分之一的回应。
8年断联，少年的心悸不足以支撑一个优秀的男人恪守贞节。
大多数久别重逢都是因缘际会、命运使然。
他不否认再见郑今禾，那个在荧幕前光鲜亮丽的女孩被人欺凌，孱弱地战栗，令他莫名地心底震荡、胸口闷滞。
因为，曾经她是那样倾尽所有、无欲无求地爱着自己，如同一步一叩走在朝圣路上的信徒。
让闻岱觉着这女孩在发光。
想到这里，他捏着眉心，肺腑被淤塞着怎么也喘不透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