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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风谷的夜来得早,刚过酉时,天色就沉成了墨色,风从峡谷口灌进来,卷着碎石子打在矿洞岩壁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抓挠。李通靠在玄铁石上,胸口起伏得厉害,右手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指缝里还渗着血,沾在玄铁石上,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他刚打完第一千拳。

最后一拳砸下去时,指骨传来“嗡”的一声轻响,不是疼,是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有什么东西在骨头里醒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原本细瘦的手腕,竟比三天前粗了些,皮肤下的青筋隐隐凸起,带着点淡青色的光泽——王伯说,这是“骨脉初通”的征兆,《枯骨诀》的第一重“锻骨”,总算摸到了门槛。

“把药敷上。”王枯荣端着陶碗走过来,碗里的续骨汤凉了些,褐色的药汁里泡着几味草药,有股淡淡的苦香。他蹲下身,抓起李通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药汁抹在红肿的指关节上,“别用劲,这药要渗进骨头里,明天一早,肿就消了。”

药汁刚碰到皮肤,就传来一阵刺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往骨头里钻。李通咬着牙没吭声,只是盯着石台上的火折子——火芯烧得正旺,映在玄铁石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岩壁的矿工刻痕上,像两个依偎的人。

“今天练得怎么样?”王枯荣问,手里的动作没停,指腹摩挲着李通掌心的老茧,那是劈柴、挑水、打石头磨出来的,硬得像层薄铁。

“骨头里……有响声。”李通低声说,“最后几拳,像有人在敲鼓。”

王枯荣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那是‘骨鸣’,锻骨境的小成征兆。普通人练三年未必能到这一步,你才练了十天,算快的——不是你天赋好,是你骨头里的‘气’太足,那是执念催出来的。”

他顿了顿,把陶碗放在石台上,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野枣糕,掰了一半递给李通:“吃点东西,明天我教你‘骨爆’的法门,遇到危险时,能把骨头里的力气一下子发出来,比寻常武夫厉害三倍。”

李通接过枣糕,咬了一口,甜里带着涩,渣子卡在牙缝里,硌得慌。他慢慢嚼着,目光落在岩壁的刻痕上——那是矿工留下的,歪歪扭扭的“王”“李”“张”,还有几个画得像太阳的符号,应该是想记日子。他想起破庙里墙上的“爹”“娘”,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布偶,布偶被体温焐得温热,小兔子的耳朵磨得发毛。

“王伯,”他突然问,“念念在青云宗,会练这些吗?”

王枯荣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洞外的黑暗,声音沉了些:“青云宗练的是‘灵气’,引天地灵气入体,淬炼成丹,比《枯骨诀》轻松得多,也厉害得多。但灵气娇贵,要灵根托着,没灵根的人,碰都碰不到。”

他叹了口气:“你妹妹有上品灵根,清虚又护着她,按理说不会受委屈。可青云宗大得很,除了清虚,还有其他长老,门下弟子更是多如牛毛——有灵根的孩子,大多是富家子弟,眼高于顶,你妹妹……怕是要受些白眼。”

李通握着枣糕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白。白眼他不怕,他怕的是妹妹受欺负时,自己不在身边,像当初在破庙里,妹妹被乞丐推搡,他只能用断砖拼命——可现在,他连青云宗的山门都摸不到。

“等我练会‘骨爆’,”李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劲,“我就去青云宗山脚下看看,哪怕远远看一眼,知道她好好的,也行。”

王枯荣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火折子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皱纹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像峡谷里的风,又沉又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通就被王枯荣叫醒了。他的手果然不肿了,指关节虽然还有点酸,但握起拳头时,能明显感觉到力气比以前大了——昨天捏不动的石头,今天一捏就碎成了渣。

“‘骨爆’不是蛮劲,是把骨脉里的气聚在一点,猛地喷出来。”王枯荣站在峡谷的空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你试着把气聚在拳头,对着这棵树打。”

他指着旁边的枯树,树干有碗口粗,树皮皲裂,布满了虫洞。

李通按照王枯荣说的,闭上眼睛,试着感受骨头里的气——那是一股淡淡的热流,藏在指骨里,像条小蛇。他屏住呼吸,把热流往拳头聚,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树干上。

“咔嚓”一声,树干断了。

李通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这么厉害,昨天打玄铁石还疼得钻心,今天一拳就打断了碗口粗的树。

“别得意。”王枯荣把树枝扔在地上,“这是‘初爆’,只能用一次,用完了骨头会空半天,连提水桶都费劲。要是遇到修仙者,这点力气,连人家的护体灵光都破不了。”

李通点点头,收起拳头。他知道,这点进步不算什么,血影门的人还在找他,青云宗的山门还在远处,他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去捡些柴火回来,今天炖点野菇汤。”王枯荣说,“峡谷南坡有片松树林,柴火多,注意点,那里常有野狼出没。”

李通拿起墙边的柴刀,往南坡走去。峡谷里的雾还没散,白蒙蒙的,沾在脸上,凉得像水。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踩上去“沙沙”响,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凄厉得很,像哭。

走了大约半柱香,就到了松树林。松树长得很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落在地上,像碎银。李通刚弯下腰捡松针,就听见身后传来“呜呜”的叫声——是狼。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三只野狼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眼睛绿油油的,盯着他。领头的那只狼体型很大,毛色发黑,左前腿上缠着布条,布条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血”字——是血影门的人留下的。

李通握紧柴刀,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狼是群居动物,不会轻易攻击人,可这三只狼,眼神里满是凶光,像是饿极了。

领头的黑狼“嗷”地叫了一声,扑了过来。李通侧身躲开,柴刀朝着狼的脖子砍过去——他没砍中,只是划破了狼的耳朵,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黑狼吃痛,更加凶狠,转身又扑过来。这次李通没躲,他深吸一口气,把骨脉里的气聚在拳头,猛地一拳砸在狼的头上。

“嘭”的一声,黑狼被砸得往后退了两步,晃了晃脑袋,倒在地上,不动了。

另外两只狼吓得往后缩了缩,转身就跑。

李通松了口气,刚想捡起柴火,就看见黑狼的尸体旁边,有个东西在闪光——是块令牌,和他怀里的那块一样,黑色的,刻着“血”字,只是这块令牌上,还刻着一道银线,比他的那块精致得多。

“内门弟子的令牌。”王枯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拿着些野菇,“血影门的内门弟子,至少是炼气四层,比上次那个三角眼厉害多了。这狼,应该是他们养的猎犬,用来搜山的。”

李通捡起令牌,放进怀里:“他们已经找到峡谷了?”

“快了。”王枯荣看着黑狼的尸体,眼神沉了些,“这狼的伤口是新的,说明昨天就有人来过。我们得加快速度,‘锻骨’境还不够,至少要练到‘铁骨’,才能在血影门的搜捕里活下去。”

他们捡了些柴火,往矿洞走。路上,王枯荣说起了血影门的事——血影门是邪道门派,总部在黑风谷北边的血影山,门下弟子分内外门,外门弟子都是些打家劫舍的莽夫,内门弟子才会修炼功法,最低也是炼气四层。

“血影门的门主,据说已经是金丹修士了,手段狠得很,最喜欢抓没有灵根的孩子,练一种叫‘血影功’的邪术。”王枯荣说,“你妹妹有上品灵根,他们不敢动,但你……要是被抓住,肯定会被炼成‘血傀’。”

李通的心一紧——他不怕自己死,怕的是连累妹妹。要是血影门知道他是李念的哥哥,会不会用他来威胁妹妹?

“别担心。”王枯荣看出了他的心思,“血影门还不知道你和李念的关系,他们找你,只是为了令牌和被杀的外门弟子。只要我们藏得好,等你练出‘铁骨’,就能应付他们的内门弟子了。”

回到矿洞,王枯荣炖了野菇汤,汤里放了些续骨草,喝起来苦苦的,却很暖。李通喝了两碗,感觉骨头里的气又足了些,昨天练“骨爆”空掉的力气,也回来了大半。

下午,李通继续对着玄铁石练拳。刚打了五百拳,就听见洞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不是狼,是人,而且不止一个。

“别出声。”王枯荣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岩壁后面,“是血影门的人,至少五个,气息很稳,应该是内门弟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矿洞门口。有人说话,声音粗哑:“狼崽子死在这里,令牌不见了,肯定是躲进洞里了。”

“进去搜!门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小子杀了我们三个外门弟子,还抢了令牌,不能放过他!”

然后,就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声音,火折子的光映在岩壁上,晃动着好几道影子。

王枯荣从怀里摸出骨刀,骨刀泛着淡淡的黄光。他对李通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跟着他,然后悄无声息地往矿洞深处走。

矿洞深处很黑,火折子的光照不到那里。李通跟着王枯荣,摸着岩壁往前走,脚下时不时踢到碎石,发出“咔嚓”的轻响,吓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走了大约半柱香,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石门,石门上刻着奇怪的花纹,像是骨头拼出来的。王枯荣推了推石门,石门没动,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刻着“清”字的玉牌,贴在石门上。

“嗡”的一声,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密室很小,里面只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木盒,还有几具骸骨,应该是当年的矿工。骸骨旁边,散落着些破旧的工具,还有半块玉佩——玉佩是青色的,刻着青云宗的云纹,只是上面沾着血,已经发黑了。

“这是当年藏血玉的地方。”王枯荣小声说,“二十年前,我和清虚就是在这里找到血玉的,后来被青云宗的长老发现,矿工全死了,血玉也被抢走了。”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行字,是用矿工的血写的:“血玉淬骨,可成铁骨,然骨中藏煞,三年折寿……”

李通刚想拿起纸看看,就听见密室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们在这里!快追!”

王枯荣把纸塞进怀里,拉着李通躲到石桌下面:“别出声,他们暂时打不开石门,我们先看看情况。”

密室外面,血影门的弟子正在砸石门,石门“咚咚”响,像是要塌了。领头的弟子怒吼:“里面的人听着,赶紧出来投降,不然我们放火烧了矿洞,把你们活活烧死!”

李通握紧拳头,想冲出去,却被王枯荣按住了。王枯荣摇摇头,眼神里满是警告——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李通看着石桌上的玉佩,又摸了摸怀里的布偶,心里很沉。他想起妹妹被清虚抱走时的样子,想起爹娘临死前的嘱托,想起自己练《枯骨诀》时的疼痛——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见到妹妹,还没保护她。

就在这时,石门“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血影门的弟子欢呼起来,加大了力气砸门。

王枯荣从怀里摸出续骨汤的药瓶,递给李通:“这药能暂时提升骨爆的威力,你拿着,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从密室后面的密道走,密道通到峡谷东边的乱葬岗,那里有个破庙,我会去找你。”

“那你呢?”李通问。

“我自有办法脱身。”王枯荣笑了笑,皱纹挤在一起,“记住,别回头,别去找青云宗,等你练到‘铁骨’,我自然会找到你。还有,这块玉佩……”他拿起石桌上的玉佩,递给李通,“要是遇到青云宗的人,别拿出来,这是当年他们抢血玉的证据,会给你惹麻烦。”

李通接过玉佩,放进怀里,又摸了摸布偶:“王伯,你要小心。”

“放心。”王枯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握紧骨刀,朝着石门走去。

就在石门被砸开的瞬间,王枯荣的骨刀泛着黄光,冲了出去:“小崽子们,爷爷在这里!”

外面传来打斗声、惨叫声,还有血影门弟子的怒骂。李通按照王枯荣说的,找到密室后面的密道,钻了进去。

密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爬着走。里面很黑,弥漫着泥土和腐烂的味道。李通爬了很久,爬得膝盖都破了,才看到前面有光——是乱葬岗的破庙。

他从密道里爬出来,瘫坐在破庙门口,大口喘着气。破庙里很破,屋顶漏着天,墙角堆着些干草,还有几具无人认领的骸骨。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和布偶,又想起王枯荣还在矿洞里,心里很担心,却不敢回去。

风从乱葬岗吹过来,带着腐臭的味道,刮在脸上,像刀割。李通靠在破庙的门板上,闭上眼睛,骨头里的气又空了,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想起王枯荣说的,血玉能淬骨,可三年折寿。他不怕折寿,只要能变强,只要能保护妹妹,别说三年,就算一年,他也愿意。

他摸出怀里的纸,借着月光看上面的字——除了“血玉淬骨,三年折寿”,后面还有几行字,被血糊住了,只能看清“血影山……血玉藏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血影门弟子的叫声:“那小子跑了!快追!”

李通猛地睁开眼睛,握紧柴刀,朝着乱葬岗深处跑去。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孤独的狼,在黑暗里拼命奔跑。

他不知道,密道的另一端,王枯荣已经被血影门的弟子围住了。领头的弟子拿着长剑,指着王枯荣:“老东西,你是谁?为什么要护着那小子?”

王枯荣握着骨刀,站在矿洞深处,眼神里满是沧桑:“我是谁?我是你们血影门和青云宗,都欠了债的人。”

他的骨刀突然泛出强烈的黄光,照亮了整个矿洞,也照亮了他藏在粗布衣裳下的伤疤——那是一道长长的刀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上,疤上刻着青云宗的云纹。

“你……你是青云宗的弃徒王枯荣?”领头的弟子脸色大变,“二十年前,你抢了血玉,杀了我们血影门的人,原来你还活着!”

王枯荣笑了笑,笑得很悲凉:“血玉?那是矿工用命挖出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这些杂碎?今天,我就替那些矿工,讨回点利息。”

说完,他握着骨刀,冲了上去。矿洞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还有骨头断裂的脆响,像一曲悲壮的歌,在黑风谷的深处,久久回荡。

而乱葬岗深处,李通还在拼命奔跑。他不知道王枯荣的命运,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他只知道,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找到血玉,要练会《枯骨诀》,要去青云宗,要见妹妹。

他的骨头里,传来轻微的“鸣”声,像是在呼应他的执念,又像是在哀悼即将到来的苦难。

破庙的门板在风里摇晃,发出“吱呀”的响,像有人在低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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