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那碗雪白细腻的葛根粉，像一捧沉甸甸的、冰冷的希望。秦述知道，不能再等了。老郎中无意间点化的这条路，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能与李瘸子那阎王债稍作周旋的藤蔓。
他必须去试试。去找村里唯一可能还讲些道理、且略有地位的人——老村正。
老村正住在村东头，一座略显破败但还算齐整的青砖小院前。院门紧闭，门上的漆皮斑驳脱落，透着一股暮气。
秦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满是补丁的粗布短褂，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他手里没敢端着那碗粉，太扎眼，只小心地用干净树叶包了一小撮，揣在怀里。
他抬手，叩响了那扇沉沉的木门。
等了许久，里面才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脸。是老村正本人，他比前几年见时更显苍老了，背佝偻得厉害。
“谁啊？”老人的声音沙哑而迟缓。
秦述连忙躬身行礼：“村正爷爷，是我，秦家的大小子，秦述。”
老村正眯着眼打量了他半晌，似乎才从记忆里捞出这么个人影：“哦……秦家的……有事？”他并没有开门让秦述进去的意思，显然不想多惹麻烦。
秦述心下微沉，但依旧保持着恭敬：“村正爷爷，冒昧打扰您。小子……小子实在是有桩难事，想求您老人家给拿个主意，或者……或者说句话。”
“难事？”老村正眉头皱起，皱纹更深了，“是李瘸子那债吧？村里都传遍了。这事……老夫能有什么主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话语里透着明哲保身的疏远。
“是，欠债还钱是天理。”秦述赶紧接话，语气恳切，“小子不敢赖账。只是……只是那利息实在沉重，半月之期眼看就到，小子就是砸骨卖髓也凑不出八百文啊。”
他观察着老村正的神色，见老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便继续道：“小子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地在山里刨食，侥幸得了点山里没人要的野葛根，又蒙人指点，知道了个笨法子，能弄出点干净的粉子来，好歹……好歹能让弟妹不饿死。”
他略去了老郎中，只模糊说是“蒙人指点”。
“昨日，偶然叫陈老先生瞧见了，”秦述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名字，注意到老村正浑浊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陈老先生说……说这粉子若是做得够干净，性子温和，倒也能……也能算是个勉强能入口的清淡东西，或许……或许对身子弱、吃不下饭的人有点裨益。”
他将“入药”的说法降格为“对身子弱有点裨益”，显得更朴实，却也引人贪念。
“小子就想，”秦述拿出怀里那包用树叶裹着的葛根粉，双手递上，微微打开一点，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小子不敢说这是什么好东西，但确实是费尽力气、淘洗了无数遍才得这么一点干净的。小子想着，能不能求村正爷爷您……到时候在李爷面前帮小子说句话，看能不能……能不能用这样辛苦做出来的干净粉子，抵掉一部分利息？哪怕抵几十文，也能让小子喘口气，多些时日去想辙凑钱？”
他话语卑微，只求“抵部分利息”，并强调“辛苦”和“干净”，将姿态放到最低，试图激发老人一丝的同情和对“踏实干活”的认可。
老村正看着那撮白得异常的粉末，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活了大几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又听到“陈老先生”的名头，神色缓和了些许。陈老郎中虽然孤僻，但在村里颇有声望，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老人沉默了片刻，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门框，良久才叹了口气：“李瘸子那人……你也知道，不是好相与的。老夫这点老面子，在他那儿未必值钱。”
秦述的心凉了半截。
“不过……”老村正话锋一转，“你这东西，若真如陈老先生所言，倒也算是个实在物事，不是偷奸耍滑。罢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半月之期到那日，若是李瘸子来硬的，你让他来寻老夫。老夫……试着帮你说两句话。成与不成，却不敢担保。至于这东西抵债……”他摇摇头，“终究是吃食，不是铜钱，难说。”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保证，但“试着帮你说两句话”和“让他来寻老夫”这寥寥数语，已是秦述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这至少意味着，到了最后关头，可能有一个第三方、一个略有威望的人在场，不至于让李瘸子完全肆无忌惮。
“多谢村正爷爷！多谢您！”秦述连连躬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将那包葛根粉塞进老人手里，“这点小东西您留着，或许……或许夜里冲一碗能安神。”
老村正看了看手里的树叶包，没再推辞，只是挥挥手：“去吧去吧，好生过日子，别再惹事了。”
院门重新关上。秦述站在门外，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老村正的态度依旧模糊而勉强，前路依旧吉凶未卜。
但终究，他不再是完全孤立无援了。
他握了握拳，转身快步朝家走去。必须赶在期限前，做出更多、更白的“白玉粉”。这或许是能放在天平上，为自己增加一点点重量的，唯一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