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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深露重,冷月如霜,将紫禁城一角的安乐堂照得如同鬼蜮。

这片被人遗忘的冷宫,白日里尚有几分衰败的生气,到了夜晚,便只剩下噬人的死寂。

铅灰色的殿脊上,一道矫健的黑影如壁虎般悄然滑落,没有惊动一片枯叶。

李荣按着腰间的佩刀,将自己完全融入一丛半人高的衰草之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作为安乐堂的护卫首领,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寂静,也正因如此,那一声瓦片轻微错位的脆响,在他耳中便如惊雷。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呼喊。

在这座囚禁着帝国最大秘密的牢笼里,任何异动都可能是致命的。

多年的谨慎让他明白,有时候,最先暴露的猎物,死得最快。

那黑影动作极快,落地无声,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好手。

他贴着斑驳的宫墙,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处破败的假山,径直朝着偏殿奔去。

那里,是皇子朱祐樘的居所。

李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杀意自心底升腾。

他像一只耐心的猎豹,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脚步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偏殿外,黑衣人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寸许长的小瓷瓶。

月光下,那瓷瓶透着一股不祥的幽光。

他撬开殿外那只半满的饮水桶的木盖,手腕一抖,瓶中的无色液体便悄无声息地汇入水中,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盖好木盖,身形一晃,再次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荣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死死盯着那只水桶,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水,而是催命的毒药。

他没有冲动地去毁掉水桶,那只会打草惊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然退回暗处,唤来一名最心腹的亲信,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亲信脸色一白,重重点头,随即像狸猫一样消失在夜幕里。

张敏是被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惊醒的。

作为太监中的首领,又是这个惊天秘密的核心守护者,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披衣而起,打开门,只一眼便从亲信凝重的神色中读懂了事态的紧急。

“有人下毒了。”亲信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

张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知道了。”他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快步走向纪氏的房间。

烛火摇曳,纪氏和另一位宫女周善也被惊醒。

听完张敏的简述,纪氏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眼中满是惊恐。

“慌什么!”张敏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善,去把我们备下的活水换上,手脚干净些,别留下痕迹。”

周善也是吓得不轻,但多年的宫廷生涯让她早已学会了服从。

她用力点头,提着一个空水壶,快步走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

那里,存放着他们为防万一而备下的干净饮水,每日一换,从未懈怠。

纪氏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熟睡中的朱祐樘。

“樘儿,醒醒,快醒醒。”

六岁的孩子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坐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困倦的茫然。

他看着母亲和张敏凝重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樘儿,听话,我们换个屋子睡。”纪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寻常孩子在深夜被叫醒,少不得要哭闹一番。

然而朱祐樘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大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明亮。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掀开被子,穿上鞋袜。

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让在场的三人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楚。

偏殿内,张敏和另一位心腹太监覃吉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他们没有选择在屋内设伏,那太过明显。

而是藏身在殿外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廊庑之下,那里阴影深重,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覃吉手中握着一张坚韧的渔网,眼神如鹰隼般盯着那条黑衣人来时的小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次都像是敌人的脚步,撩拨着紧张的神经。

张敏的心静如止水要么是为了确认成果,要么是为了取回证物,要么,是为了将现场伪装成一场意外。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回来。

果然,子时将过,那道黑影再次出现。

他比之前更加谨慎,几乎是三步一停,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确认偏殿内毫无声息后,他才蹑手蹑脚地靠近。

他的目标,似乎是那扇虚掩的窗户。

就在他一只手搭上窗沿,准备翻身而入的瞬间,张敏眼中寒光一闪,低喝道:“动手!”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如乌云罩顶,瞬间将黑衣人裹了个结结实实。

黑衣人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口中刚要发出呼喊,覃吉已经如猛虎般扑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肘狠狠地击在他的后颈。

黑衣人闷哼一声,顿时瘫软下去。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眨眼之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覃吉拖着他,与张敏一同退入一间废弃的柴房。

在挣扎中,黑衣人的袖口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衣物的一角。

那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精巧的“梁”字云纹。

张敏俯身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低声自语:“果然是他。”

柴房内,一盏豆大的油灯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斜斜,如同鬼魅。

黑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团,跪在地上,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们。

覃吉上前一步,手法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这才扯出布团,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把头扭向一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覃吉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在黑衣人脸上轻轻拍了拍:“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就怕你开口的时候,想死都死不成了。”

黑衣人身体一颤,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让他说吧。”

众人回头,只见朱祐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小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外衣里,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纪氏跟在他身后,满脸担忧。

张敏和覃吉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张敏走过去,低声道:“殿下,这里污秽,您不该来。”

朱祐樘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身子,平视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他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可知,若我死了,你和你全家,亦难逃一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黑衣人脑中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那不是一句威胁,而是一句陈述,一句冰冷彻骨的,关于政治博弈的最终结局。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明白了。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意外”死了,他这个执行者,以及知道内情的家人,为了封锁消息,必然会成为第一个被灭口的对象。

他死了,是“畏罪自杀”,家人则是“暴病而亡”。

梁公公许诺的保全家人,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发抖。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眼神中的凶狠化为了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他看着朱祐樘,嘴唇哆嗦着,终于开口:“是……是梁公公……是梁芳公公……他说,只要能让您……‘病故’,他就能保我家人一世平安富贵……”

柴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张敏的眼中还是闪过浓烈的杀机。

天色微明,李荣以“清理宵小,肃清宫禁”的名义,将那名黑衣人押出了安乐堂。

对外,只宣称是外来的盗贼潜入,被当场擒获,至于后续如何处置,便无人知晓了。

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再次恢复了平静,仿佛昨夜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噩梦。

张敏则下令,将安乐堂内所有储水、储粮的器具全部更换,又不动声色地在外围增设了三处隐蔽的暗哨,确保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新的房间里,朱祐樘毫无睡意。

他没有再想那个黑衣人,而是就着清晨的微光,翻看着一本已经泛黄的《左传》。

书页上的刀光剑影,权谋诡计,似乎比昨夜的真实刺杀更能吸引他。

纪氏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将粥碗放下,轻声道:“天亮了,先吃点东西吧。”

朱祐樘抬起头,目光从书卷上移开,忽然问了一个让纪氏始料未及的问题:“娘亲,若我将来为君,该如何提防此等宵小之辈?”

纪氏愣住了。

她看着儿子清澈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反而透着一丝帝王才有的思虑。

她轻叹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柔声道:“为君者,当以德服人,以法治世。修身正心,亲贤臣,远小人,天下自然归心,宵小便无机可乘。”

这是最正统的答案,也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美好的期盼。

朱祐樘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以德服人,以法治世。

他低头看向书页,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背,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夜色彻底散去,一具被捆绑重物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抛入了冰冷的护城河,只在墨绿色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消散无踪。

然而,笼罩在冷宫上空的阴影,却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浓重。

安乐堂深处,朱祐樘不知何时又站到了窗前。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看自己的母亲,而是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已经看穿了这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权力顶端,名为梁芳的黑影。

以德服人?他轻轻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是,对付豺狼,光有德行,够吗?

他的小手,在窗棂上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风,不知在何时停了。

整个皇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和压抑。

一种不同于往日秋寒的、刺骨的阴冷,正从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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