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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窝棚之外,世界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闹腾的力气。兵痞们骂骂咧咧、充满扫兴和恼火的嘟囔声,伴随着杂乱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被营地深处那永恒不变的、由各种痛苦呻吟、压抑哭泣和含糊呓语交织而成的嘈杂背景音所吞没,只留下一点模糊的余响,很快便彻底消散。那堆曾经映照出人性最丑恶一面的篝火,此刻也只剩下几缕苟延残喘的、扭曲的青烟,挣扎着升腾片刻,旋即被无情而冰冷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消散无踪。那些被惊起、制造了巨大混乱的夜鸟,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新的、暂时的栖身之所,不再发出那刺耳的聒噪,夜空重新归于沉寂。这片刚刚经历了短暂喧嚣与罪恶的区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迅速抹平了痕迹,重新陷入了它原有的、死气沉沉、令人压抑的寂静之中。唯有那永不停歇的寒风,依旧如怨如诉地穿过破败帐篷的缝隙,发出高低起伏、仿佛亡魂低泣般的呜咽,提醒着人们这里本质上的荒凉与绝望。

然而,窝棚之内,凌沐溪的内心世界,却远不如外部环境那般能够迅速平息下来,反而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风暴的海面,表面浪涛虽暂歇,海底却是暗流汹涌,泥沙翻腾,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重新沉淀。

高度紧绷、如同满弓之弦般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之后,带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安宁与解脱,而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强烈的虚脱感,以及事后那不可避免的、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的回溯、审视与深度思虑。她依旧保持着最初那种自我保护的蜷缩姿势,父亲的猎刀重新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但她的目光却不再锐利如鹰隼,而是有些失焦地、茫然地落在面前那片冰冷潮湿、混合着泥土和腐烂草屑的地面上,仿佛能从那里看出什么答案来。

方才那短短时间内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景象,如同被施了法术的走马灯,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反复地、清晰地、甚至是慢镜头般地重现、播放,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带着令人心悸的力度。

那流民女子绝望到极致、破碎不堪的哭泣和哀哀求饶声,兵痞们充满淫邪兽欲、肆无忌惮的狞笑声和粗重污浊的喘息声,还有那布料被一次次粗暴撕裂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刺啦”声……这些声音仿佛拥有了生命,依旧顽固地缠绕在她的耳际,久久不肯散去,让她胃部一阵阵不适地翻搅收缩,喉咙口泛起酸涩的味道。紧接着,是自己在极度紧张和专注下,屏住几乎不存在的气息,手指稳定地开弓放箭的那一刹那——弓弦离手时那极其轻微却清晰的震动感,似乎还隐隐残留于指尖,带着一种灼热的错觉。然后是那一声决定性的、清脆利落的“咔嚓”断枝声,如同惊雷般划破夜空;夜鸟炸窝时那惊天动地、混乱不堪的扑棱尖啸;兵痞们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扰后发出的、混杂着恼怒与慌乱的叫骂;女子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挣脱魔爪、拼命逃向黑暗的背影;以及那最后……那短暂模糊、却含义难明、精准投向自己藏身方向的、令人心悸的一瞥……

每一个画面,每一种声音,每一次心跳的悸动,都如同最严厉的审判官,反复地、苛刻地拷问着她的内心、她的灵魂、她选择的每一步。

她是在后怕。这是一种迟来的、却无比强烈的战栗,从脊椎深处蔓延开来。如果……如果当时那一箭稍有偏差,没有精准命中树枝,反而射中了旁边的帐篷,或者更糟,射中了某个兵痞(即使并非本意),引来了他们立刻的、警惕的查看和搜索呢?如果那些兵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蠢笨麻痹,更加警觉一些,没有被鸟群的混乱完全吸引,或者其中有人经验老道,立刻通过箭矢的来向判断出大致方位呢?如果那个女子在极度惊慌之下,逃跑时完全失了方寸,不是奔向黑暗,反而昏头昏脑地跑向了自己这个方向,从而将祸水直接引了过来呢?这无数个“如果”中的任何一个一旦成真,后果都将不堪设想!她此刻恐怕早已深陷囹圄,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折磨,甚至可能已经成为一具被随意丢弃在荒野之中的冰冷尸体,所有的仇恨、誓言、坚持,都随之化为泡影。

冲动吗?冒险吗?毫无疑问,是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鲁莽和不计后果的。为了一个在此之前素未谋面、毫不相干的流民女子,将自己置于如此巨大而现实的危险之中,这完全违背了她时刻提醒自己的“隐忍”、“图存”的最高信条。右手掌心那被布条层层包裹下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清晰而顽固的抽痛,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白昼所遭受的屈辱,提醒着她背负的血海深仇,提醒着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的、沉重如山的理由。复仇之路漫长、艰难、遍布荆棘,任何不必要的风险,任何节外生枝,都应该被绝对避免,这才是最理智、最冷酷的选择。

但是……这个“但是”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她心底最深处回荡。如果时光倒流,一切重来一次,在同样的情况下,她真的能够硬起心肠,选择紧紧闭上双眼,死死捂住耳朵,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像个懦夫一样蜷缩在这黑暗的角落里,任由那惨绝人寰的暴行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完成,而自己则无动于衷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她心底深处,竟是如此清晰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能。绝对做不到。

是因为那女子绝望无助的哭泣声,像极了母亲和弟弟在生命最后时刻可能发出的、却被风雪和刀兵声淹没的哀鸣吗?那声音触动了她内心最深的伤痛和共鸣。是因为她同样身为女性,对于那种基于性别的最丑陋、最原始的暴力,有着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抗拒与共情吗?又或许,原因更加简单,也更加复杂——仅仅是因为在她内心深处,那份由父母自幼悉心教导、由北地山林广阔胸怀所养育出来的、对于生命最基本的怜悯之心,对于世间道义最朴素的坚守,尚未被那彻骨的仇恨和眼前这残酷绝望的环境所彻底吞噬、完全泯灭?那一点人性的微光,还在顽强地闪烁着。

她想起了父亲。父亲是最好的猎手,他的双手沾染过无数猎物的鲜血,但他从不以虐杀为乐,对待山林总是怀有一份深深的敬畏。他曾经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跌入陷阱、摔伤了腿的小鹿带回家,精心救治,待其痊愈后又亲自送回山林。他常说:“溪儿,记住,咱们靠山林吃饭,可以杀生,但绝不能失了敬畏之心;人可以为了活命做很多事,但心里那条做人的底线,不能丢。”

她也想起了母亲。母亲的心地总是那么柔软善良,哪怕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缸里的米粮并不宽裕,看到那些逃荒路过、面黄肌瘦的可怜人,她总会默默地省下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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