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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谭老先生的身影消失在深水埗嘈杂的夜色里,却留下了一室难以言喻的寂静和一种悬浮在半空中的、混合着希望与不安的期待。

古艺斋内,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文佩仪无意识地搓着手,在逼仄的铺面里来回踱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都明轩坐在凳子上,身体前倾,双手紧握在一起,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推门而入,带来决定命运的消息。姜怀谦重新坐回了窗边,背脊比以往更加佝偻,昏黄的光线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急剧收缩的瞳孔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姜锦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她没有看门,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柜台脚下那片积着灰尘的阴影里。谭老先生的出现和离去,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却不是纯粹的涟漪。那恰到好处的关切,那“恰好”认识的探长,那雪中送炭般的承诺……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心生寒意。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积古斋”那个灰衣老人,想起玉佩那诡异的悸动。这香江,到底藏着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窗外的市声渐渐稀疏,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和模糊的粤语谈话声,反而更衬得铺子里的寂静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时辰,就在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快要绷断的时候——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再次响起,清晰而稳定。

铺子里的四人如同被惊动的傀儡,猛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射向门口!

都明轩几乎是弹跳起来,踉跄着扑到门边,声音嘶哑:“谁?!”

“是我,谭约翰。”

门外传来的,果然是谭老先生那温和沉稳的声音。

都明轩手忙脚乱地拉开卷帘门。

谭老先生依旧站在门外,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回来。他身后并无旁人。

“谭老先生……”都明轩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怎么样?阿硕他……”

谭老先生迈步进来,目光在几人焦急万分的脸上扫过,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事情暂时解决了。令郎无恙,稍后应该就能回来。”

“解决了?”都明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冲击之下,他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被谭老先生及时托住。

文佩仪捂住嘴,喜极而泣,眼泪无声地滑落。姜怀谦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弛下来。

姜锦也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松了口气的虚脱,又有更深的疑虑盘旋不去。这么快?这么顺利?

“多谢……多谢谭老先生!您真是……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都明方语无伦次,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谭老先生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语气依旧平淡:“不必如此。我刚好认识的那位陈探长今日当值,我去电说明情况,他派人查问了一下。好在事情不大,那袋东西也确实登记的是些普通药材杂项,并非明令禁止的违禁品。加上令郎应对得体,一口咬定是家传应急变卖,警方那边也就做了个记录,批评教育一番,便同意保释了。只是那袋货物,作为证物暂时扣下了,结案前怕是取不回来。”

他三言两语,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化解得轻描淡写。不仅人没事,连那袋惹祸的犀角药材,都被定性为了“普通药材杂项”?

这其中的关节,绝非一个普通诊所医生“刚好认识”一位探长就能轻易打通的。都硕再机敏,若无外力强力干预,警方岂会如此轻易采信“家传应急”的说法?更何况那蛇头明一伙岂会善罢甘休?

谭约翰的能量,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

都明轩和文佩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或许并未深思。但姜锦和姜怀谦却同时沉默了下来。

姜怀谦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谭约翰,沙哑地开口:“谭先生,大恩不言谢。此次……麻烦您了。不知打点上下,花费几何?我们定然……”

谭约翰微微一笑,打断了他:“姜老师傅客气了。不过是几通电话的人情,并未破费什么。香江此地,谋生不易,你我皆是异乡客,互相帮衬也是应当。”

他话说得极其漂亮,将一场天大的恩情轻飘飘地带过,反而强调同是异乡人的情谊,让人无法再追问细节,也无法立刻用金钱衡量偿还。

正说着,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都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些苍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除了神色间些许的倦怠,看不出受了什么委屈。

“爸,妈,伯父,锦锦。”他走进来,目光快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谭约翰身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上前,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谭老先生出手相助。”

谭约翰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抚须道:“回来就好。年轻人,遇事要更沉稳些,香江不比内地,规矩多,眼睛也多。”

这话像是长辈的谆谆告诫,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都硕低头应道:“晚辈谨记教诲。”

谭约翰点点头,似乎不打算久留:“既然人已回来,老夫便告辞了。诊所还有些琐事。”他又对姜怀谦道,“姜老师傅,那尊玉佛,修复得极好,老夫甚是喜爱。日后若再有损伤,必定还来叨扰。”

他再次提到了那尊玉佛,仿佛这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表达满意和日后继续光顾的意图,顺手解围只是恰逢其会。

说完,他不等众人再多挽留道谢,便拄着文明棍,缓步离去,身影再次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卷帘门重新落下。

铺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都明轩和文佩仪立刻围上都硕,拉着他上下打量,迭声问着在警署的情况,有没有吃苦头。

都硕摇了摇头,语气简洁:“没吃亏。问话,做笔录,等了很久,然后就说可以走了。”他省略了其中的诸多细节,目光却看向姜锦和姜怀谦。

姜锦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谭老先生来说,东西被定性成普通药材扣下了,结案前取不回。”

都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水,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也是运气好。”都硕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码头那边,比想象中更复杂。以后行动要更小心。”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都明轩喃喃着,仍是心有余悸。

损失了一袋价值不菲的货和本钱,虽然肉痛,但比起人都折进去,已是万幸。

“那个谭老先生……”姜怀谦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到底是什么人?”

都硕放下茶杯,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在警署时,并未见到什么陈探长。是一个级别更高的帮办直接过来吩咐放的人,态度……很客气。而且,他暗示我,以后做事,最好先跟‘谭先生’打个招呼。”

铺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级别更高的帮办?客气?做事要先跟谭先生打招呼?

这些话,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众人刚刚回暖的心湖。

那位看起来儒雅温和的谭老先生,其能量和背景,显然远远超出了一家普通诊所医生的范畴。他不仅能轻易摆平警署的麻烦,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某些区域的“规矩”。

他这次出手,是纯粹的善意?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展示和敲打?

他看中了古艺斋什么?是父亲修复古玩的手艺?还是……别的?

那尊他再三提及的玉佛,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无数疑问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原本以为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条看不清深浅、不知是福是祸的线。

“无论如何,这次欠了他一个大人情。”都硕最终打破了沉默,语气凝重,“这个人情,迟早要还。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更快地站稳脚跟,拥有更多自保的资本。”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博古架,扫过这间简陋的铺面,眼神里重新燃起那种不服输的火焰。

危机暂时解除,但前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

谭约翰的援手,像在黑暗的河流中投下了一盏灯,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却也让人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水下那幽深未知的黑暗。

夜更深了。

古艺斋的灯光依旧亮着,却仿佛被窗外无边的夜色浸染,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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