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猎落幕,其掀起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大夏皇宫,紫宸殿。
此地并非早朝议政的金銮宝殿,而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召见亲近臣子的所在。殿内未设龙椅,只有一张由万年沉香木雕琢而成的宽大御案,案后,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常服的中年男子。
他便是大夏王朝的当代君主,韦天明。韦天明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帝王气度,却自然而然地弥漫在整个殿宇之中,化作无形的压力,足以让任何化神境以下的修士心神摇曳,不敢直视。
他的修为,早已臻至化神之境,深不可测。
太子韦铭侍立在御案一侧,他身着杏黄色四爪蛟龙袍,面带温润和煦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殿下,定远侯赵德正带着脸色依旧苍白、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绷带的儿子赵冲,一脸悲愤地跪在那里。
“陛下!您可要为臣儿做主啊!”定远侯声泪俱下,叩首于地,“皇家围猎,本是彰显我大夏宗室子弟英武之风的盛事,可镇北王世子韦逸锋,竟因口角之争,便对我儿下此毒手!他这哪里是在教训臣儿,分明是在打我永安侯府的脸,是在藐视皇族威严啊!”
赵冲也配合着挤出几滴眼泪,虚弱地附和道:“父王说的是……韦世子他……他目中无人,出手狠辣至极,若非儿臣躲得快,恐怕此刻已是一具尸体了……”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颠倒黑白,将自己塑造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太子韦铭适时地躬身,温声道:“父皇,儿臣也听闻了此事。逸锋堂弟天赋绝伦,乃我韦氏宗族的骄傲,只是……毕竟年仅十四,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行事冲动了些。永安侯亦是为我大夏立下过功劳的功勋之后,此事若不妥善处置,恐寒了臣子之心。”
他这番话听似公允,既夸赞了韦逸锋,又点出了他的“过错”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将矛头引向镇北王府,坐实了韦逸锋“恃才行凶”的罪名。
韦天明端坐不动,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并未理会永安侯的哭诉,也未对太子的话做出回应,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眸,只是静静地望向殿门。
就在此时,内侍高亢的声音响起:“镇北王、镇北王世子到——”
韦天擎龙行虎步,一身玄色王袍,气势沉凝如山,踏入殿中。
韦逸锋则紧随其后,白衣胜雪,神情淡然,那双清澈的眸子扫过殿内众人,没有丝毫波澜。
“臣,韦天擎。”“宗室子弟,韦逸锋。”两人走到殿中,对着韦天明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参见陛下。”
“平身。”韦天明声音平淡,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径直落在韦逸锋身上仿佛能穿透身体看到本源,“镇北王,你养了个好儿子啊。十四岁,炼气境大圆满,名动王都。很好,很好啊。”
这番话听似赞赏,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一旁的定远侯心中一喜。皇帝先捧高,接下来,便是要重重摔下了!
韦天擎神色不变,沉声道:“犬子顽劣,得陛下谬赞,实不敢当。”
韦天明不置可否,转而对韦逸锋道:“韦逸锋,定远侯状告你在围猎中,心狠手辣,重伤其子,可有此事?”
刹那间,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身上。
帝王的威压,太子的审视,仇人的怨毒,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他当头罩下。寻常少年在此等阵仗下,怕是早已双腿发软,语无伦次。然而,韦逸锋只是抬起头,迎上皇帝深不可测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他竟是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定远侯面露狂喜,太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就连韦天明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你承认了?”
“是。”韦逸锋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但此事,并非如定远侯所言那般。是非曲直,逸锋恳请陛下一一问明。”
“讲。”韦天明只吐出一个字,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来了兴趣。
韦逸锋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其一,挑衅在先。围猎开始前,赵冲便屡次出言不逊,讥讽我镇北王府,更以我妹妹宣儿为赌注,意图羞辱。此事,在场诸多宗室子弟皆可作证。”
他目光转向赵冲,眼神平淡却带着一股直刺人心的力量:“赵兄,我可有说错?”赵冲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在韦逸锋那洞悉一切、锐不可当的目光下,嘴唇哆嗦了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韦逸锋不再看他,继续道:“其二,暗下杀手在后。进入猎场,赵冲纠集数人,以围猎妖兽为名,设下陷阱,从背后向我发动偷袭。他所用的,乃是淬了‘三息软筋散’的毒箭。此毒无色无味,一旦入体,三息之内便会真气凝滞,任人宰割。若非逸锋侥幸察觉,此刻,恐怕就不是赵兄站在这里,而是逸锋躺在王府的灵堂之上了。”
“你……你血口喷人!”定远侯急了,指着韦逸锋大吼。
“侯爷稍安勿躁。”韦逸锋语气依旧平静,“我所言是否属实,只需查验赵兄当时所用的箭矢便知。想必为了今日告状,那些物证,侯爷还‘妥善’地保存着吧?”
定远侯顿时语塞,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确实保存了箭矢,本想作为韦逸锋“凶器”的证据,却没想到反被倒打一耙。
太子韦铭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逸锋堂弟,或许其中有些误会……”
“太子殿下,有没有误会,一查便知。”韦逸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御案后的皇帝,声音铿锵有力,“其三,公平对决。在识破赵冲的阴谋后,我并未立刻下杀手,而是废掉了他的毒箭,与他正面一战。皇家围猎,本就是演武场,刀剑无眼,拳脚无情。赵兄技不如人,落败受伤,理所应当。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又何谈我大夏男儿的尚武之风?”
“逸锋斗胆请问陛下,”他微微躬身,目光却愈发璀璨,“若对手心怀杀意,暗箭伤人,我该束手就擒,引颈就戮,才算‘友爱同门’吗?若技高一筹,击败宵小,便是‘恃才行凶’,那这天下武道,岂非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番话,有理有据,逻辑缜密,将事件的始末、对方的阴险、自己的无奈与反击的合理性,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不仅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更是将问题上升到了“尚武之风”与“武道公理”的高度。整个紫宸殿内,鸦雀无声。
定远侯张口结舌,冷汗涔涔而下。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控诉,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漏洞百出。
太子韦铭脸上的温润笑容彻底僵住,眼底深处,一抹浓烈的忌惮与杀意一闪而过。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被他视为“天赋不错但可拉拢”的堂弟,其心智之妖,远超他的预料,已然有了脱离掌控的迹象。
韦天擎始终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如一杆标枪,他看着儿子的背影,深邃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骄傲。
而御座之上,大夏皇帝韦天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真正的波澜。
他看着殿下那个身形尚显单薄,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一个韦逸锋!
好一个镇北王世子!
他欣赏韦逸锋的聪慧与胆魄。面对君王,面对太子,面对权贵,毫无惧色,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如剑,直指核心。这不仅仅是天赋,更是心性!是一种天生的强者之心!大夏需要这样的后辈,韦氏需要这样的麒麟儿。
但同时,他也感到了深深的忌惮。镇北王府手握重兵,坐镇北疆,本就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一极。如今,又出了一个“天生剑体”,心智、手段皆是顶尖的韦逸锋。这头潜龙,还未出渊,便已展露出了搅动风云之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王权之下,不容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
这欣赏与忌惮,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韦天明这位帝王的心中激烈碰撞。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定远侯,你教子无方,纵容其在皇家围猎中行此卑劣手段,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赵冲,品行不端,着削去宗室子弟份例三年,以儆效尤。”
定远侯父子闻言,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却不敢有丝毫反驳。
随即,韦天明的目光又转向韦逸锋:“韦逸锋,你虽占理,但出手亦不知轻重,同为大夏宗世,当存几分香火之情。念你年少,又是初犯,朕便不重罚你了。”
他顿了顿,说道:“罚你将此次围猎所得,全数上缴国库。镇北王,你身为其父,亦有管教不严之责,便由你代为执行。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得再提。你们,都退下吧。”
这个判罚,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袒之意明显。对永定远府是实打实的惩处,削了面子,更折了里子。
而对韦逸锋,罚没围猎所得,对于家大业大的镇北王府而言,不痛不痒,更像是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姿态。
“臣,遵旨。”韦天擎与永安侯同时叩首。“逸锋,遵旨。”韦逸锋也躬身领命。
一场风波,在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尘埃落定。待众人退下,偌大的紫宸殿内,只剩下皇帝与太子二人。太子韦铭上前一步,低声道:“父皇,这韦逸锋……”
“是个好苗子。”韦天明打断了他,目光幽深地看着殿外,“但也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剑。用好了,能为大夏披荆斩棘;用不好,便会伤到持剑之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巍峨的宫墙与远处的天空。
“朕,需要的是一柄听话的剑,而不是一柄有自己想法的神兵。铭儿,你懂吗?”
太子韦铭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儿臣,明白了。”
……
走出紫宸殿,长长的宫道上,韦天擎与韦逸锋并肩而行。午后的阳光洒落,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父亲,今日之事,是否会给王府带来麻烦?”韦逸锋轻声问道。
“麻烦?”韦天擎哂然一笑,笑声中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与不屑,“我镇北王府镇守国门,与北寒王朝、与魔道妖人厮杀了数百年,麻烦还少过吗?今日之事,不过是朝堂上的小小浪花罢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儿子,眼神中满是赞许:“你今日在殿上的表现,很好。我韦家男儿,当如是!不惹事,但绝不怕事!有理,就要站直了腰杆说出来,哪怕对面站着的是天王老子!”
“不过……”他又话锋一转,神色凝重起来,“你今日也彻底让太子和陛下,看到了你的锋芒。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往后的路,会更难走。你要有心理准备。”
韦逸锋点了点头:“孩儿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孩儿会更加小心行事。”
“嗯。”韦天擎欣慰地颔首,父子二人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宫门之时,一辆华贵的太子仪驾缓缓从后方驶来,在他们身侧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太子韦铭那张依旧挂着温和笑容的脸。
“天擎叔,逸锋堂弟,可要侄儿载叔父一段。”韦天擎微微躬身作揖道“太子好意,太子仪驾乃是陛下钦赐太子殿下随意驶入皇宫之权,臣却万万不敢逾矩。”
韦铭那张依旧挂着温和笑容道:“叔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循规蹈矩,也罢,马车珠帘缓缓落下”马车缓缓向前,再未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