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明秀把脸盆和毛巾放回原处，推开大门，屋里黑黢黢的，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借着窗外残月的月光，她看见正中间那张乱糟糟摆着碗筷的桌子。
以前她肯定会看不过眼，一边念叨一边收拾。
可现在……
衡明秀只当自己也没看见，继续往卧室走。
卧室里的灯居然亮着，李福东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倚在墙上，一副沉郁忧思的模样。
衡明秀在第一时间，先观察了一下被褥的位置。
还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木板床只有1米5宽，李福东又伸直了双腿，占据了大半个位置。
衡明秀从床尾绕过去，躺到里面，正要躺下睡觉，就被李福东拉住了。
“明秀，今天我给老三的钱，是沈工下午刚还我的，我本来打算拿这钱去把眼镜修一修，没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衣兜里扯出来的，那时候家里人又乱，把镜腿给踩断……”
李福东首先解释了自己没有私藏小金库，看衡明秀两眼朦胧，以为自己又拿准了她的命门，正要再接再励。
“卫平退了我1块钱，我身上的钱总共还剩下三块多。明秀，要不你再拿20……还要一张工业券……”
衡明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后将他喷了个狗血淋头，“那就别带了！”
“家里几个娃儿都大了，要结婚的、要读书的，哪一样不花钱！你这个当爸爸的，不想着为孩子考虑、节省一点，一天天的就想着给自己要这要那，能不能对孩子们上点心！”
“还眼镜，你近视吗你？这些年你买眼镜花的那些钱，都够给我们家再买辆自行车的了。”
李福东天生一副大老粗的样貌，他为了掩盖自身那股粗鲁的气质、也为了彰显自己有文化，特意配了副金属框架的眼镜天天戴着。
以前衡明秀看着带眼镜的李福东，只觉得他特别得斯文。
可现在她回想起来，怎么看都感觉这人有一种又凶又坏、没憋好屁的算计感。
于是，越看李福东那张老脸，衡明秀心头越发地生气，“你要是真这么闲，还不如把那心思放到卫平他们几个的前途上，你还想不想抱大孙子了！”
衡明秀骂得爽快，也不再理会李福东，翻身躺倒，兀自睡去。
李福东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盯着衡明秀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回想起刚才进屋时查看过的破棉衣，衣线完好、硬度饱满，心里顿时又放心了。
夫妻俩相背而对，同床异梦地睡了一晚。
…
衡明秀醒来时，李福东还在沉睡。
她“不小心”地踩了李福东小腿一脚，看他茫然地睁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床。
衡明秀从卧室出来，看到客厅已经收拾干净了，八仙桌上还放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南瓜稀饭。
她诧异地挑了下眉头。
谁做的，李卫平还是李冬，他们居然肯听话照做？
衡明秀正纳闷着呢，就看到她的小女儿——李春端着一碗泡菜和一叠碗筷走了进来。
是了，这个家里也就只有李春会帮着她干家务了，指望其他几个……
呵，看来某些人得到的教训确实还不够刻骨铭心。
衡明秀并不着急，只对李春说道：“去煎4个鸡蛋。”
“婆昨天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鸡蛋、腊肉、猪油和红糖全部带走了。”李春摆着碗筷，一板一眼地回答。
衡明秀冷哼一声。
她就知道，刘瑞珍绝不是冲着自己晕倒的事情专程来的，大概又是为了那个谁来李家要好处的吧。
衡明秀转身回了卧室。
一个缝缝补补的帆布小挎包，就挂在高低柜的拉手上，那是衡明秀用李冬她们淘汰下来的书包改的。
衡明秀从挎包里，掏出一把平时买菜用的、零零散散的纸币，从中抽出几张钱和粮票拿在手里，再次回到客厅。
“去食堂买8个包子回来，要4个荤的、4个素的。”衡明秀把钱、票递给李春，“回来的时候，顺道去旁边的小卖部买几个锁头回来。”
李春接过东西，也不多话，扭头就往外走。
衡明秀也跟着出了房门，端着脸盆和牙刷就往水房走。
水房一如既往地拥挤到水泄不通。
衡明秀虽是日久生疏，在接连两三次被人挤开过后，她找回了在超市抢打着鸡蛋的劲头，迅猛地抢到了一个水龙头的“使用权”。
“得胜回朝”的衡明秀心情明媚地往李家走，正巧在门口碰到拎着东西回来的李春。
·
两人前后脚地进了门，衡明秀直接地坐到桌前。
“干什么去？”她一边往碗里盛稀饭，一边叫住往里走的李春。
李春，“我去叫爸和二哥他们起来吃饭……”
衡明秀打开饭盒的盖子，从里面夹出一个包子，“不用叫他们，过来吃饭。”
李春闻言，愣怔地看了衡明秀一眼，便低着头走了回来，挨着下方的板凳尾端，静静地坐下。
“吃吧。”衡明秀将大肉包子递给她，“饭自己舀。”
看着这个女儿还算听话的份儿上，衡明秀也不介意漏一点好处给她，也让其他人好好地瞧瞧，什么叫“听妈话，有肉吃”。
这大棒加甜枣的套路，还是李福东教她的。
李春一脸呆滞地接过肉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个妈究竟想做什么。
她隐晦地打量着衡明秀，却见她将大肉包凑到嘴边“呼呼”地吹了两口气，随即咬下去一大口，油亮鲜香的肉汁顿时便顺着破口处往外溢。
“咕咚。”
李春默默地咽了口口水，也不再关注衡明秀了，干脆地张开嘴，对着手里的包子就狠狠地咬下一小半。
肥瘦相间的肉馅带着咸香在齿间碎开，李春尝到了猪油和酱油的醇香，也顾不得烫嘴，三两下就把一个拳头大的肉包给吞吃下了肚。
太好吃了！哪怕等下会被重重地责骂一顿，也是值得的。
虽然遗憾这样的美味，没能慢慢地品尝，但从小到大的教训让李春明白，只有吃到自己肚里的东西才不会被抢。
李春咂咂嘴，回味着嘴里肉包残留下来的香味，甚至有点想把自己的每根手指头都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