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门口的石凳上，王志刚正翘着二郎腿，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廉价的啤酒。
他唾沫横飞地向围坐的几个老邻居描绘着周慧的“忘恩负负义”，享受着众人同情的目光和对自己“仗义”的吹捧。
这种病态的满足感，让他几乎忘记了公园里的狼狈。
“……我跟你们说，那种女人，发不了大财！德不配位，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他端起酒瓶，正准备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警车在巷口不远处停下，车上下来两个穿着普通T恤的男人，一人手里还拿着瓶矿泉水，看起来就像是路过的居民。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其中一人还跟小卖部老板点了点头，像是打个招呼。
没人注意到他们。
两个男人径直走到王志刚的桌前，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的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平静地问：“王志刚？”
王志刚被人打断吹牛，很是不爽，他抬起眼皮，没好气地应道：“干嘛？”
高个男人没有多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皮夹，翻开，露出了里面闪亮的警徽。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城南分局的。有点事，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一下。”
“警察？！”
王志刚大脑“嗡”的一声，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周围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张小小的酒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那枚警徽，又看了看对方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警……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尖锐而干涩，“我就是个老百姓，我能犯什么事？”
“我们是受市局委托，协助调查一起案子。”
另一名警察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站到了王志刚的身后，看似随意，却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有没有搞错，回局里就清楚了。”
王志刚彻底慌了，他猛地站起来，酒瓶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
绿色的玻璃碎片散落满地……
他环顾四周，那些刚刚还和他称兄道弟的邻居，此刻都像见了鬼一样，纷纷往后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疏远。
绝望之下，他想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是周慧！一定是周慧那个贱人报的警！她诬告我！警察同志，你们别信她，是她欠我钱，她……”
“闭嘴！”
高个男人厉声喝断了他，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有什么话，留着跟预审的同志说。现在，跟我们走！”
他不再废话，与同伴一左一右，架住王志刚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巷口走去。
王志刚还在徒劳地挣扎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那副狼狈的模样，与几分钟前那个指点江山的“受害者”判若两人。
他曾经在这里，享受着众人追捧，用谎言编织自己的“正义”。
而现在，也正是在这里，他被无声地剥下了所有伪装，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两个沉默的男人带走。
没有警笛，没有对峙，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深入骨髓的压迫。
直到那辆警车发动，消失在巷尾，凝固的空气才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压低了声音的议论风暴！
“天呐！是便衣！直接从店里把人拷走了！”
“我感觉……这事儿小不了！”
“他刚才喊周慧的名字了，肯定是跟周慧家有关！我的天，周慧家到底什么来头？还能叫来便衣？”
那个之前附和王志刚的胖阿姨，脸色煞白，紧张地搓着手：“完了完了，我昨天还帮着他说了周慧几句坏话，不会……不会也来找我吧？”
小卖部老板更是直接拉下了半边卷帘门，驱散人群，生怕惹祸上身。
此刻，没有人再去讨论周慧是否“忘恩负义”，所有人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王志刚惹了不该惹的人，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周慧，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这家子人，不是省油的灯！
市公安局，一间整洁的办公室里。
周慧和云海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和善的女警官给他们倒了水，还拿了些饼干给云海。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平静。
他对周慧点点头：“周慧同志，嫌疑人王志刚已经被城南分局的同事带回去了。他的心理防线很脆弱，我们有信心让他交代所有犯罪事实。你提供的证据非常关键，接下来，我们会对他进行讯问，可能还需要你随时配合我们提供一些细节。”
周慧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眶发红，对着李伟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警察同志！”
李伟连忙扶住她：“这是我们的职责。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他的目光在云海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那是一种混杂着探究与专业好奇的复杂眼神。
他见过太多罪犯，也见过太多受害者，却从未见过一个如此镇定，甚至可以说…淡漠冷静的孩子。
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他人生剧本中按部就班上演的一幕。
李伟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周慧：“周慧同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王志刚那边，我们一定会依法处理，敲诈勒索罪是公诉案件，证据确凿，他逃不掉的。后续有任何进展，或者你再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直接联系我。你们母子俩，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安心过日子……”
周慧接过名片，指尖微微颤抖。这五个字，对她而言，重若千钧。她的人生，似乎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心”。
她再次深深鞠躬。
这是母亲发自内心的感激，也是她与过去惶恐不安的生活，做出的一次正式告别。
李伟的话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周慧心中最后的一丝波澜。
她带着云海，在女警官的护送下离开了市公安局。
夜色已深，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
周慧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云海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锚。
她没有哭，巨大的情绪冲击过后，留下的反而是种奇异的平静和麻木。
她没有回那个逼仄的出租屋，而是让司机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口停了下来。
店里人不多，暖黄的灯光照在桌椅上，空气中弥漫着炸鸡和咖啡的香气。
这里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与警局的庄严肃穆和出租屋的阴冷压抑截然不同。
周慧给云海点了一份儿童套餐，自己只要了一杯热水。
她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薯条，看着邻桌的情侣在低声说笑，看着窗外偶尔经过的行人……
这些她从未留意过的、最寻常不过的景象，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珍贵。
突然，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云海默默地把一根薯条蘸上番茄酱，递到母亲嘴边，轻声说：“妈，吃点吧。”
周慧含着泪笑了，就着儿子的手咬了一口。
咸咸的泪水混着番茄酱的酸甜，那是新生的味道。
“小海，”她擦干眼泪，目光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亮，“那个出租屋，我们不回去了。一会儿，我们去看看……我们的院子。”
她没有说“家”，而是用了更谨慎的“院子”。因为在她心里，那个破败的地方离成为一个“家”还有很远的距离。
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