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寇伯心下大呼不妙，小心发问。
“过不了多久，岚山就会被无气可炼的炼气士围成一团，我岚山才有几个炼气士，保住山民都是问题。”山主老神在在。
化岳打了个喷嚏，寇伯却抖了两下。
“关于黑山的事儿，还是让当事人说说比较好。”山主也不再管这个怂人，慢悠悠从怀里掏出古籍，寇伯顿时两眼放光：
“黑山卷！”
“有些内容非岐山一脉无权过问，但那朴言好死不死加了些东西，估计就是给咱们看的，”山主将脖子扭向化岳，“或者说是给你看的，反正你看不懂，我们就算沾光了。”
“哎呀，快念吧！”
山主清清嗓子，破锣声音也变得幽远起来：“这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信，我准备交给给惊世先生，就是这个略显狂妄的名字，他是我的老师，如果我的传人有幸能目睹先生的伟绩，就会发现这已是相当谦逊的词汇。
得益于先生的启蒙，我也穿上了游者的葛衣，记述世界。离开岐山的时候，我就知道很难回来了，再也没有机会面谒先生，这个感觉，当真无法形容……
不过我的见闻虽然大部分显得平庸，但有一些却涉及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最原始混沌的地方，够得上惊世骇俗，我专门记述下来，先生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大概我会没有传人人，也没有机会等您惊世了，一切尽在天意。”
悠远神秘的故事远比无味的岚山吸引化岳，以至于忽略了山主平稳的声音，这不像是一个远离文明的山寨老头子所能拥有的，他只是一味听下去……
“……在离开原州古城之后，我渡过白水，来到复州黑山，接到了杜氏的邀请，有幸见识到了九州的基础，一座巨大的门，矗立在黑山山腔中，上面是巨岳穹顶，脚下是暗红色的地底岩浆，听他们说，门内有一个锚链，透过岩浆锁住地脉，将复州和世界系在一起，阻止世界向东流入归墟……
我对一座空无所依的门内有一条锚链并不感到惊讶，大概是远古先祖的手笔，我惊讶乃至于恐惧的是他们要我参与的事。
他们要不死，永劫不死。
诚然，这是个伟大的想法，可以试想，九州山海，人才有几何，若当真能实现长生，若我能以粗浅的学问做出贡献，使文明得以复兴，那我也敢冠以‘惊世’之名……
但为什么我后背全是冷汗，心中焦躁，恐惧地要发狂了呢？
我比先生要差点远了，您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不想做的事绝不受诱惑趋势违背本心，但，我……最终参与了进去……
在天门的背面，他们架着攻城用的云梯，一斧一凿在天门上剜开一道道伤口，五彩的洪流从中淌下，直至流无可流，最后咕噜的是灰白的粘液，就像世界的骨髓……
他们对缤纷的液体视而不见，却专注于恶心的粘液，他们用引流槽将虚乳（他们如此称呼）汇聚在一个大槽，很快满了，于是延长接进新的槽……最后，即便是水桶也不够用了，虚弱的天门所透支的乳汁也不是凡人能够度量的，只能任其顺着岩壁流入岩浆中泯灭，一点动静也没有。
或许出于无心，或许是有意，这谁知道，一滩虚乳溅进了一个黑山矿工的嘴里，肉眼可见的，久在山下采矿的粗糙皮肤变得光滑，稀松花白的头发也乌黑浓密如青年，便是被矿石压弯的老腰也舒展开来——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于是，这群被压榨的矿工们癫狂了，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视督工为无物，争先恐后跳入虚乳槽中，即便这个槽淹死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他们挣扎着跳入，踩踏在同伴头上，一边奋力呼吸浑浊的空气，一边将虚乳塞入口中，一场盛宴很快变成了战场……
我站在高处入口处，远离争端，太平无事，但眼前的炼狱和心中的负罪感让我不住呕吐，要知道，在云梯和相关设施的建立中，我出力颇多……
还远未结束，下方互相争食的人群中，有不少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肉体变得透明而坚韧，在与岩壁的摩擦中不见血迹；他们的毛发疯长，依稀可见眼皮已经不见，只有两个珠子在眼眶中晃荡；他们的目标已经不限虚乳，而是眼前的一切……
我已经没时间悔过，恐惧攥住了我的心，我和未曾参与的人通过狭窄的通道逃了出去，边跑边喊，希望有人能够发觉这里的异变，显然，有比我更快的人，黑山的守卫，矿场的监督，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是战车！
似乎黑山早有准备？
我回头看向那地狱通道，已经有白色的身影涌出，我见识过那群非人的力量，绝非凡人能对抗，于是我奔向渡口，幸而不远；夺过一艘船，向着东方划去，幸而没有风浪。或许是恐惧带给我力量，我一人竭力划至远处，还未来得及喘息就听见一声通天彻地的闷响，向来处看去：
黑山山顶已经炸开，黑色烟柱和火流星喷涌出来，砸向大地；浓烟自天穹向外扩散，在天穹之下，朦然有几道巨大的人影，有半山高，对着地面猛砸……
他们背对着我，要么是传说中的远古遗民，要么是先祖遗志的化身，前来拯救后辈——”
化岳二人还沉浸在疯狂恐怖的记述中难以自拔，静静等待下文，但山主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意思。
“您……能忍住？”寇伯斜着脑袋看着山主。
“没有下文，且这都是业已发生的事，当个故事消遣就行了，重要的是朴言没有记述，或者来不及记述的事，那才是最重要的。”山主卷起书卷，悠悠塞进袖口，“我先替你小子拿着，省的你翅膀长硬自己飞了。”
寇伯像只偷油的耗子抓耳挠腮，这不摆明防自己嘛，但打又打不过，只能干看着。
“不管如何，朴言这把火现在烧到了岚山头上，老头子我就不能干看着，我这儿没几个能打的，山民怕是保不住了，不过，嘿嘿，”山主看着寇伯阴恻恻地笑着，“老弟来都来了，故事也听了，高低做点儿贡献呗！”
“您老人家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小偷拦住那些和您差不多的人吧？”
寇伯斜着眼看着山主。
“你只需要找出他们，示警岚山，剩下的我们来。”
“这个‘们’？”
“朴言也在山上。”
“那我玩命有什么好处？”
“为游者正名？朴言的《黑山卷》？帮你精进境界？”
“我来其实是长见识的，犯不上拼命……”寇伯捏着右颊三根胡子嘀咕。
“你想看看天门？”山主话音刚落，寇伯眼中泛起一阵精光，比火盆还要亮。
“实话实说，不管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朴言铸成大错，是必须要死的，”山主揭开虎皮从椅子上滑下来，“这点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你想窥视天门，是想重蹈朴言覆辙？”
天快亮了，远处黑蓝天穹挂着一颗启明星，更远处的天与山峦相接处泛出朦胧的雾白。星光和月光透过窗纸洒到几人身上，本来是很唯美的事，但就在一瞬间，火光停止闪烁，光芒仿若有形拉成光丝，岚山特有的夜风声也停滞在耳边。
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切复归平静，只是上首椅子上已经不见山主的影子，寇伯的双肩被两只枯瘦漆黑的手按住，阴恻恻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实话告诉你，前面说的老子一个都没准备答应你，你们岧山天门的情况我还真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呢？大盗？”
“我要干什么？”寇伯扯开嗓门，“游者同气连枝，再说您还是长辈，我寇伯任您驱使，您发了话，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打狗，我绝不会骂鸡……”寇伯的嘴张得越来越大，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几个音节都带了哭腔。
“哎，这才是百万连山出来的好侠士，岧山一脉的好大盗，就这么说定了，”山主拍了拍寇伯的肩膀以示鼓励：
“去吧！”
“得令！”
寇伯撞开门来，落荒而逃。
“娘的，还得修门，晦气，不祥！”山主咬牙切齿。
须知，这门是朝里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