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花果山下，妖气如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数千猴妖，列阵而待。
它们身上，是东拼西凑来的残破仙甲，手中，是五花八门的简陋兵器。
可那股子精气神，却与三日前，判若两族。
仿佛一炉烧红的铁水，只需一声号令，便可浇灌天地。
紫金色的万妖战旗，如一尊沉默的古神，悬于孙悟空身后，无风而动。
那流淌的微光，如呼吸，如心跳，每一次拂过，都在为它们洗刷着血脉中最深沉的烙印。
“大王，兵已集结。”
袁通臂拄着一根从罗汉尸身上扒下来的铁禅杖，声音沙哑，老迈的眼眸里却跳动着野火。
孙悟空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军阵。
队伍最前列，石敢当如一尊铁塔，将一件缴获的银甲撑得几欲爆裂，肩上扛着一柄门板似的巨斧，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狂热。
“大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石敢当瓮声瓮气地问，挠了挠头。
身后，数千猴妖也都竖起了耳朵。
孙悟空没有回头，目光遥望着云海茫茫的北方。
“去北海。”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借一口锅。”
“锅？”
石敢当懵了，他身后的猴妖们也是面面相觑。
集结全族精锐，就为了一口锅？
袁通臂浑浊的老眼却骤然一亮，他用禅杖捅了捅石敢当的腰眼，压低了声音。
“蠢货，大王说的锅，是能把这天都给煮了的锅！”
孙悟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走。”
一个字。
他当先化作一道金中带紫的流光，撕裂云海。
“小的们，跟上大王的脚步！”
袁通臂将铁禅杖重重往地上一顿，振臂高呼。
“嗷嗷嗷——！”
数千猴妖汇成的洪流，卷起漫天妖云，浩浩荡荡，向着未知的北方，发起了它们赌上全族性命的第一次远征！
一路向北，天地愈发死寂。
他们飞过崩塌的古城，干涸的河床，以及巨兽腐朽的骸骨。
这个世界，早已病入膏肓。
天庭与佛门的“道”，像一层无形的铁锈，将曾经的一切生机，都腐蚀得面目全非。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奴印”气息，也随着灵气的稀薄而愈发浓重。
队伍里，一些修为较弱的猴妖，开始烦躁不安，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凶光，渐渐被麻木与畏缩所取代。
孙悟空停在一座被削去山尖的孤峰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他体内的鸿蒙妖力，在持续庇护全族的过程中，消耗得比预想中更快。
照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北海那头老鲲，半路就得全军崩溃。
必须，找到一个落脚点。
“大王，您看那边。”
袁通臂指向遥远的地平线，那里横亘着一条如洪荒巨兽般匍匐的巨大山脉。
山脉之前，一座通体漆黑的雄城，若隐若现。
“积雷山。”袁通臂的声音变得凝重，“平天大圣，牛魔王的地界。”
牛魔王。
孙悟空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是那个曾与他八拜之交，誓要捅破这天的兄长？
还是说……也早已成了别人故事里的角色？
“过去看看。”
妖云再度启程，当那座黑色雄城完全映入眼帘时，所有猴妖都感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城墙高达百丈，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无数面黑底红字的牛头战旗，迎风招展。
一股铁与血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妖的秩序。
“来者何人！止步！”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从城头炸响。
一名身高三丈，头生双角，身披重甲的牛头妖将，手持开山巨斧，眼神如电，死死锁定了他们。
“嗡——”
城墙之上，数千牛妖精锐瞬间涌现，一张张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弩，对准了天空。
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石敢当看得眼皮狂跳，自家这群乌合之众，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笑话。
孙悟空越众而出，声音平静而悠远。
“花果山，孙悟空，前来拜会故友，牛大哥可在？”
他没有提那个早已被天庭与佛门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号。
齐天大圣，已是过去。
城头的牛头妖将魁山，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我家大王正在闭关，不见外客。”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手中的巨斧却没有丝毫放下，“积雷山有积雷山的规矩，兵马过境，需卸甲去兵，否则……请回吧。”
好一个“不见外客”。
好一个“请回吧”。
孙悟空心中了然，那所谓的“八拜之交”，果然也成了故事。
“大胆！”石敢当忍不住了，扛着巨斧上前一步，怒吼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魁山冷笑一声，看都懒得看他。
“我只知，这里是积雷山。谁来，都得守积雷山的规矩。”
气氛，瞬间凝固。
孙悟空却摆了摆手，制止了身后猴妖们的骚动。
他看着城头那一张张戒备而冷漠的脸，忽然笑了。
“规矩？”
他缓缓转身，面对着自己那数千猴子猴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城上城下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小的们，告诉咱们这位邻居。”
孙悟空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棋盘的漠然。
“从今天起，俺老孙的规矩……”
“才是妖族的规矩！”
话音落下的刹那。
他不再压制，而是将体内本就所剩不多的鸿蒙妖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了身后的万妖战旗！
这不是示威。
这是布道！
轰——！
紫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将整片天穹都渲染成了混沌初开时的颜色！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紫金色光环，如神迹般轰然扩散！
它没有冲向城墙。
而是将孙悟空身后的数千猴妖，彻底淹没！
“嗷——吼——！”
那不是咆哮，那是新生！
是挣脱了亿万年枷锁后，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对自由的第一次啼哭！
城墙之上，魁山和他身后的数千牛妖精锐，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见，一只瘦小的老猴在光芒中痛苦翻滚，干瘪的身体竟二次发育，花白的毛发脱落，生出了崭新的金色绒毛！
他们看见，石敢当仰天狂啸，身形节节攀升，竟又拔高三尺，手中的巨斧在他掌中，仿佛轻如鸿毛！
他们看见，那数千只原本气息驳杂的妖猴，此刻竟妖气归一，化作一柄冲天而起的紫金利剑，剑锋所指，连天穹都在战栗！
但最让他们惊骇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们自己的身体！
魁山骇然发现，自己血脉深处，那个他早已习惯，甚至将其当做修行一部分的“印记”，竟在这紫金光芒的照耀下，疯狂颤抖、畏惧，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那是什么力量？！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感受过，却又无比渴望的力量！
一种能让所有妖族，真正挺直脊梁的力量！
魁山握着巨斧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看着半空中那个孤傲的身影，眼神从戒备，到震惊，最终，化作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狂热。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人，不是来借路的。
他是来……传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