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持续了整夜。
程默站在客房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自从三天前陈雨晴归来，苏瑾就把自己锁在书房，只通过林薇传递简短的指令。而那条”搬去客房”的命令，像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手机震动起来，林薇的消息：「今天别去公司，苏总取消所有会议。」
程默拨回去，铃声响到第七下才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怎么回事？”程默压低声音。
林薇的呼吸声急促：”港城项目被陈氏截胡了，董事会刚刚…”一声尖锐的破碎声打断她，”苏总砸了投影仪。”
程默的指尖陷进掌心。港城项目是苏瑾筹备两年的心血，投入了苏氏集团近30%的流动资金。如果失败…
“她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她喝了整瓶威士忌，现在在…在哭。”
程默的心脏猛地收缩。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苏瑾，会哭？
“我马上过去。”
“别！”林薇声音骤紧，”她命令任何人不得…”
程默已经挂断电话。他抓起外套冲出门，雨水立刻浸透衬衫。跑到车库时，保安试图阻拦，程默直接亮出颈环——SQ-0719的编号在雨中闪着冷光。
“苏总的紧急召见。”他撒谎时声音异常平稳。
保安犹豫了。在女尊社会，男性擅闯女性办公区是重罪，但带有主人编号的颈环意味着绝对服从。程默趁机跳上车，指纹解锁了苏瑾的备用奔驰——这是上周她破例给他录入的权限。
苏氏大厦的停车场空荡荡的。电梯需要高管卡才能启动，程默掏出手机，调出苏瑾三天前发给他的一份文件——她总爱用工作邮件夹带私人指令，这次是份加密的财务报告。将手机贴在感应区时，程默的手指微微发抖。
“滴。”
电梯竟然启动了，直达顶层。程默这才发现，苏瑾发给他的文件底部藏着段微代码，能解锁她的私人电梯。这是试探？还是…信任？
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虚掩着。程默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像只受伤的野兽被困在铁笼里发出的呜咽。他的胸口一阵刺痛，轻轻推开门。
会议室宛如战场。投影屏碎成蛛网状，文件散落一地，威士忌酒液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苏瑾蜷缩在角落，西装外套不知所踪，白衬衫皱得像揉碎的纸，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她手里攥着个相框，玻璃已经碎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程默认出是书房里那张母女合影。
“滚出去。”苏瑾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得不像她。
程默轻轻关上门，反锁。”我带了姜汤。”他从保温杯倒出液体，热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加了蜂蜜，不会太甜。”
苏瑾猛地抬头，眼睛红肿，嘴角还挂着威士忌的酒渍。她的目光落在程默湿透的头发和衣裤上，瞳孔微微扩大。”谁允许你…”
“我自己允许的。”程默跪下来，与她平视，”喝点吧，对嗓子好。”
苏瑾挥手打翻杯子。热汤溅在程默手背上，立刻泛起红痕。她似乎被这抹红色刺痛了，手指蜷缩起来。”愚蠢…你明知道陈雨晴在监视…”
“那就让她看。”程默用袖子擦去洒落的汤汁，”看您有多在乎港城项目，看您…”他顿了顿，”看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冰冷机器。”
苏瑾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松开相框，碎玻璃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来。程默本能地抓住她的手，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伤口。这个动作太过自然，等他意识到越界时，苏瑾已经反握住他的手腕。
“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为什么是现在？”
程默明白她在问什么。为什么在她最狼狈的时刻闯入，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保持安全距离。”因为…”他直视她的眼睛，”您现在需要我。”
苏瑾的指尖在他掌心颤抖。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像是被这滴泪烫到，猛地抽回手，却因为醉酒而失去平衡。程默下意识接住她，苏瑾的重量和热度毫无保留地压进他怀里。
她的心跳快得惊人，隔着衬衫传来不规则的震动。程默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动物。”港城项目还有转机，我看了财报，陈氏的报价有漏洞…”
苏瑾突然揪住他的衣领：”你看了什么？”
“您上周让我整理的资料。”程默稳住呼吸，”陈雨晴的预算里，环保评估费用只有行业标准的30%，这不合规…”
苏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挣扎着坐直，从满地文件中抽出一份：”这份？”
程默点头：”如果向环保局举报，至少能拖延她三个月…”
“三个月…”苏瑾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但苏氏已经投入的20亿…”
“可以转型做生态旅游。”程默指向报告某一页，”您看这里，港城海域的珊瑚礁其实是…”
苏瑾突然捂住他的嘴。她的掌心带着威士忌和血液的气息，眼神却清醒了许多。”别在这里说。”她压低声音，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陈雨晴可能已经…”
程默会意，扶她站起来。苏瑾的双腿因酒精而发软，不得不半靠在他身上。他们像两个蹒跚的伤兵，互相搀扶着走向电梯。当苏瑾的指纹按在感应器上时，程默注意到她的指尖有新旧交叠的伤痕——那些她从不解释的细小疤痕。
私人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苏瑾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带着苦涩的酒气：”开车…去翡翠湾。”
那是苏家的私人海滩，距离市区两小时车程。程默帮她系安全带时，苏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擅闯会议室…按规矩该受罚。”
程默点头：”我接受。”
苏瑾的拇指擦过他脉搏：”罚你…陪我发疯。”
翡翠湾在暴雨中呈现出诡异的灰绿色。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苏瑾赤脚踩在湿冷的沙滩上，西装裤腿很快被海水浸透。她摇摇晃晃地走向浪花，手里还攥着那个破碎的相框。
“母亲最爱这里…”她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她自杀前一周…带我来捡贝壳…”
程默默默跟上，随时准备在她跌倒时拉住她。苏瑾突然转身，将相框扔向大海。相框在浪尖上翻腾了几下，沉入深水。
“她总是说…女人不能示弱…”苏瑾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可她最后…还是逃了…”
程默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拉进怀里。苏瑾僵了一瞬，随即像崩溃的堤坝般颤抖起来。她的哭声被海浪声吞没，手指死死揪住程默的衣襟，仿佛他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浮木。
“没事的…”程默轻抚她的后背，”哭出来就好了…”
苏瑾的牙齿咬在他肩膀上，疼痛中带着奇异的亲密。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她的眼中仍有泪光，但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
“程默。”她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海浪卷上来，吞没了她的话尾。程默凑近，闻到威士忌和海水的气息。”什么？”
苏瑾的唇几乎贴在他耳畔：”陈雨晴不是我未婚妻…是我妹妹。”
程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后退，试图看清苏瑾的表情——她是认真的，还是醉糊涂了？
“同父异母。”苏瑾的指甲陷入他的手臂，”父亲的情妇…是陈雨晴的母亲。她们策划多年…要夺走苏氏…”
程默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些古怪的亲密，病态的占有欲，陈雨晴对苏瑾母亲异常的执着…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告诉我？”他的声音发紧。
苏瑾的目光穿透雨幕：”因为明天…我要你做一件事。”她从内衣口袋掏出个U盘，”把它交给凌霜。”
程默接过U盘，金属表面还带着她的体温。”凌教授？可您说过她是…”
“陈雨晴的姑妈？”苏瑾苦笑，”不…她是我母亲的恋人。”
世界在程默眼前天旋地转。这个家族的秘密比想象中更黑暗，更扭曲。他握紧U盘：”里面是什么？”
“母亲的研究…能摧毁陈氏的武器。”苏瑾的指尖划过他的颈环，”你会帮我吗？即使…可能会死？”
海浪在脚下咆哮。程默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真实的苏瑾，突然明白自己早已无法回头。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不需要问。”
苏瑾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在暴雨与海浪的轰鸣中，她做了一个令程默心脏停跳的动作——她吻了他。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它带着威士忌的灼热和海水的咸涩，像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程默回应时，尝到了她唇间的血腥味和更深处的苦涩。当他们分开时，苏瑾的眼神已经变了——脆弱褪去，某种新的决心在其中燃烧。
“记住…”她抚过他的颈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0719。”
回程的车上，苏瑾睡着了，头靠在程默肩上。她的手机亮了一下，陈雨晴的消息：「明天中午12点，老地方见。别带你的小宠物。」
程默关掉手机，望向窗外。雨停了，云层间透出一线微光。他知道，明天之后，一切都会不同。而此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允许自己短暂地贪恋肩上这份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