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吴县丞又来拜会昆仑派。却说吴县丞每番登门,何玉华不是奉上银钱,便是备好厚礼。一来二去,吴县丞便来得愈发勤了。
何玉华满面堆笑,拱手道:“哎呀呀,吴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上座!”
茶过三巡。邓九娘续水之际,眉目间向吴县丞频送秋波。吴县丞心细看之下,觉得这邓九娘倒颇有姿色。遂开口道:“何掌门,你这粗使丫头,倒有几分伶俐。本官府中正缺个细心人侍奉笔墨。”
何玉华忙道:“大人瞧得上她,是她的造化!九娘,还不快谢过吴大人恩典!日后在县丞府上,要好生伺候,莫失了本派体面!”
邓九娘应声道:“奴婢遵命,谢大人、掌门恩典。”
邓九娘入了县丞府,使出浑身解数,将吴县丞服侍得妥帖无比,夜夜欢好。吴县丞深陷温柔乡,对邓九娘言听计从。一日缠绵后,邓九娘依偎在吴县丞怀中,轻声道:“大人待九娘恩重如山,九娘粉身难报。只是,心中藏着一事,思量再三,欲为大人分忧。”
“哦?何事?但说无妨。”
邓九娘道:“大人,那昆仑派,终究是江湖草莽,恃武犯禁之辈。如今看似恭敬,不过是畏大人官威。然则江湖门派,行事难测,恐他日生出祸端,累及大人前程。九娘曾在昆仑派为奴,深知其底细。若大人肯送九娘回去……”
吴县丞不解道:“回去?本官好不容易将你带离那粗鄙之地,岂有再送回去之理?”
邓九娘道:“九娘回去,非为再做奴婢。大人可对那何玉华言,九娘如今是大人的房里人,大人欲送九娘回昆仑派学些武艺,也好护卫大人周全。然则,大人贵为县丞,房里人岂能拜他何玉华为师?大人便说,九娘要拜,就拜在已故的老掌门名下,与那何玉华同辈,做他的师妹。如此,九娘在派中,位份仅在掌门之下,更可做大人耳目。昆仑派但有异动,九娘必即刻密报大人。大人据此立下功劳,擢升县令,岂非易如反掌?”
吴县丞喜道:“妙计!好,明日便带你回昆仑山,看那何玉华敢不应允!”
翌日,吴县丞携邓九娘再入昆仑派正堂,何玉华依旧恭敬相迎。
吴县丞道:“何掌门,本官今日为九娘而来。”
何玉华道:“大人请吩咐。”
吴县丞道:“九娘曾是你派中人,对昆仑武学心向往之。本官有意成全,送她回派中习艺。不过,九娘如今是本官房里人,身份不同。若拜你为师,便乱了尊卑。这样罢,你代本官,引九娘在老掌门灵位前行礼,让她拜在老掌门门下,做你的师妹!日后在昆仑派中,九娘与你平辈论交。何掌门,意下如何?”
何玉华闻言暗忖:“这邓九娘,半年前险些被老夫浸了猪笼,如今竟要与我平起平坐?真乃奇耻大辱!”虽念及于此,何玉华面上却不动声色,连连作揖道:“是,是!大人思虑周全!小人遵命!这便去预备,让……让九娘师妹拜入老掌门座下!”
自此,邓九娘摇身一变,成了昆仑派副掌门,位份尊贵。何玉华面子上不得不敬,心中却处处提防。派中弟子私下多有议论,然惧其官府靠山,无人敢明言。
一日深夜,邓九娘潜入昆仑派存放门派重典的密室,盗走了昆仑派视为根基的《两仪剑诀》与《混元一气功》两本秘籍;随后,暗携火折,将秘籍焚为灰烬。
旬日之后,何玉华方惊觉秘籍失窃。大殿之上,他厉声喝问:“是哪个猪油蒙心的狗贼,胆敢窃取本门镇派之宝?速速滚出来!”
邓九娘道:“掌门师兄息怒。密室重地,非内贼岂能得手?此贼必在殿内。”
何玉华怒道:“九娘所言极是!定是尔等之中出了家贼!说!是谁!”
弟子罗不明道:“掌门!弟子前夜巡更,亲见岳宗师兄在密室墙外鬼祟徘徊!形迹可疑!”
岳宗急辩:“罗不明!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当值时擅离,被我撞破,如今反咬一口!掌门,必是这厮监守自盗!”
罗不明道:“掌门明鉴!岳宗平日便眼高于顶,定是他偷了秘籍欲私自修炼!”
女弟子张霞亦言:“掌门!弟子以为,吕清师姐嫌疑最重。她上月还私下抱怨掌门偏心,学不到《混元一气功》的精髓。”
吕清道:“我没有!张霞!你休要诬陷!谁不知你妒忌邓师姑容貌地位?定是你偷了秘籍,妄想凭武功僭越!”
张霞怒斥:“你这腌臜货!自己手脚不净,还敢攀诬本姑娘?掌门!弟子忠心耿耿!定是吕清,她这几日包袱沉甸,不知藏了何物!”
“住口!”何玉华暴喝:“张霞!你素行不端。吕清!你觊觎神功,心怀怨怼。尔二人嫌疑最重!来人!拿下这两个贱婢,严刑拷问!”
张霞、吕清闻言,跪地哭喊,互相指摘。邓九娘冷声道:“掌门师兄,事已至此,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此二人嫌疑重大,若不严惩,何以震慑人心?何以告慰祖师?”
“师妹所言极是!”何玉华言讫,双掌齐出,分击张霞、吕清面门,二人立时毙命。紧接着,罗不明、岳宗皆毙于何玉华掌下——昆仑派武功最精的四名二代弟子,尽数殒命。
“拖出去!丢出山门喂野狗!”何玉华续言道:“还有谁是同谋?自行出首!否则,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其后数日,又有数名弟子或因他人攀咬,或因邓九娘暗中指摘,相继被杀;还有十数名弟子逃离了昆仑山。不过数日,派中武功拔尖的二代弟子,非死即逃,偌大门派,徒余一群武功低微之辈。
这日,何玉华召来几名心腹弟子,沉声道:“镇派秘籍失窃,实乃本派根基之撼。为今之计,老夫当竭力默写秘籍精要。自今日起,老夫闭关。尔等须留心邓九娘,莫要得罪于她,亦不可任其妄发号令。”
众弟子应道:“谨遵师命。”
果然,何玉华闭关后,邓九娘欲行号令,而何玉华的心腹弟子皆不肯听命。邓九娘遂暗中窥察诸弟子行止。不数日,竟于一弟子房中窥见夏言画像,邓九娘即刻下山禀告吴县丞:“大人,昆仑派中有人私藏夏言画像,恐存异心!”
吴县丞道:“好!此乃大功一件!本官即刻点齐衙役,上山拿人!”
衙役闯入昆仑派,将何玉华心腹弟子尽数拘拿。押至县衙大堂,吴县丞厉声喝问:“尔等私藏逆贼夏言画像,意欲何为?可是图谋不轨,欲行悖逆?”
为首弟子道:“县尊明鉴!那画像乃昔年夏言在位时,小人等购得供奉,以示忠忱。今早知其为逆党,如今我等只供奉当朝严阁老画像!夏言画像未弃,实乃疏忽遗忘,绝非存心悖逆!”
另一弟子道:“不瞒县尊,小的们唯忠朝廷,谁是阁老,我等便跪拜谁的画像。”
吴县丞道:“哼!巧言令色!逆党画像私藏不毁,便是心存旧念!尔等言语,焉知非狡?此事非同小可,本官定当详查,且将尔等解送府衙,听候上宪发落!”
经此一事,何玉华闭关前所留心腹弟子,或被拘拿上解,或已逃离山门,竟是一个不剩。邓九娘见障碍已除,遂在派中施展手段。她本就生得妖娆,又有县丞为倚靠,不过旬月,便将派中剩余弟子笼络过半。自此,邓九娘在昆仑派中言出令行。
又过数日,何玉华方出关。他耗费心力,勉强默写出《两仪剑诀》与《混元一气功》的七八分精要。出关环顾,不见心腹弟子踪影。
何玉华唤来一人,沉声问道:“老夫闭关期间,派中出了何事?张明、李武诸人何在?”
那弟子不敢隐瞒,便将吴县丞如何带人上山、搜出画像、拘拿人等情由一一禀告,末了道:“他们已被吴大人押解至府衙。”
何玉华听罢,旋即备下厚礼,拜会吴县丞。
一见吴县丞,何玉华纳头便拜:“小人何玉华,拜见县尊大人!”
吴县丞扶他平身,道:“何掌门出关了?此番辛苦。”
何玉华道:“不敢言辛苦。小人今日特来,一为拜谒大人,二则……为门中那几个孽徒。”言罢呈上礼单,恳切道:“区区心意,万望大人笑纳。彼等竟敢私藏逆党画像,实乃胆大包天!小人管教无方,罪该万死!然其所为,小人毫不知情,更绝非授意!此等悖逆之徒,死不足惜!小人今日前来,正欲与之割席,免污大人清听,亦免累及昆仑清名。日后,昆仑派上下,唯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供奉孝敬,更不敢有半分短缺!”
吴县丞接过沉甸甸礼单,略扫,心中大悦。他本意原非铲除昆仑派,不过借机立个小功,图谋县令之位。今何玉华如此识趣,奉上厚礼,又主动割席,正中下怀。
吴县丞笑道:“何掌门深明大义,本官甚慰。那几个狂徒,自有国法处置。至于贵派,但能安分守己,本官自当照拂。”
何玉华道:“大人恩德,如同再造!小人感激不尽!”
回到昆仑派,何玉华见邓九娘正在房中相候。未及开口,邓九娘便道:“掌门师兄,九娘在此恭候,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
“但说无妨。”
邓九娘道:“目下昆仑正值多事之秋。九娘但请掌门宽心,定当忠于掌门,与掌门共克时艰。”
何玉华闻言,打趣道:“哦?邓师妹若有吴县丞庇护,老夫不过草野匹夫,理当老夫忠于师妹才是。”
邓九娘笑道:“吴县丞?区区九品微末小吏,草芥一般,何须他庇护?倒是何掌门武功卓绝,威震武林,合我脾胃。”
何玉华听她口气甚大,隐有睥睨之色,便忆起半载前她被昆仑弟子绑上山的情形。遂问道:“敢问师妹,令尊令堂何在?”
邓九娘哈哈大笑:“父母?我自幼便是天地不收的孤儿!”
何玉华疑惑道:“孤儿?那日与你同被绑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口口声声称你父母,哭求老夫开恩的,又是何人?”
邓九娘坦然道:“他们?不过是收了我的银子,在街市间故意散播我委身回纥商人的谣言,好激怒你昆仑派那些个心胸狭隘、愚昧不堪的弟子,将我当作败坏门风的贱婢抓上山来罢了。如此,我方得顺理成章,打入你这昆仑派山门之内。”
“打入山门?你欲入我昆仑派,径直拜师便是。何须行此手段?”
邓九娘道:“径直拜师?哼,一个寻常女弟子,如何近得掌门之尊?如何探知派中机密?唯有做你昆仑派最卑贱的奴婢,人人鄙夷,个个不防,我方得冷眼旁观,细细探查你昆仑派上下,是否安分守己。”
“敢问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官府的坐探?还是江湖的探子?”
邓九娘冷笑道:“我是甚么人,你此刻不必知晓!你只需明白,只要你肯重用我,让我执掌昆仑派权柄,我虽不能令昆仑派实力超越武当、少林,但假以时日,或可助你昆仑派力压峨眉、崆峒、点苍、华山诸派。这,便是我能予你的!”
何玉华道:“空口无凭!老夫凭甚信汝?”
邓九娘道:“我听闻,何掌门虽英雄了得,却一直未曾娶妻生子。我愿委身下嫁于你,做你昆仑派的掌门夫人,为你生儿育女。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这诚意,可够?”
何玉华道:“可你是吴县丞的人!此事若被吴县丞知晓,岂能善罢甘休?老夫这昆仑派,如何禁得起官府问罪?”
邓九娘道:“我方才已然说过,区区县丞,在我眼中不过草芥。”
何玉华道:“然则,老夫先前强练武功,走火入魔,伤了肾经根本,早已不能生育。你便是嫁与老夫,也难有子嗣……”
邓九娘闻言,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那我安心做昆仑派的副掌门便是。你听着,我要靠你完成自身使命,你也要靠我的手段与智谋来壮大门派。我们,各取所需。”
何玉华闻言,微微颔首。
是夜,邓九娘到了陇西县城的知缘客栈——那客栈正是王德均在此处的产业。邓九娘推门而入,堂中坐的女子正是天香教弟子。
邓九娘道:“速将此讯传与教主、庄主和圣女知晓:昆仑派十之七八已在我掌握之中,根基动摇,隐患将除。”
那弟子道:“九娘师姐放心,师妹即刻去办!”
离开客栈时,邓九娘从师妹处借了一把兵刃,而后潜入吴县丞的宅中,寻至卧房。见吴县丞正酣睡,邓九娘便一剑刺入其心窝。吴县丞登时毙命,邓九娘悄然而退。
归至自己在昆仑派的卧房,邓九娘在心中自言自语道:“倘若师傅知晓我用这等下作手段把持了昆仑派,定会伤心难过。可师傅自小抚养我成人,待我视如己出。昆仑派乃武林七大门派之一,实为我天香教之隐患。九娘别无他法,唯有行此诡道,方能拔除这根毒刺。师傅若嫌九娘行事龌龊,待九娘拜见师傅时,便请师傅取出那家法竹片,重重责打九娘屁股便是了!教中戒律,最严者莫过于竹片责臀之刑。”
翌日,一名弟子匆匆禀报何玉华:“掌门!县里传来消息,吴县丞昨夜被人刺死在自家卧榻之上!”
何玉华问道:“可曾听说凶手是谁?”
那弟子答道:“回掌门,府衙的仵作和县令大人都已勘验过。县令大人一口咬定是赵捕头杀的,说赵捕头素与吴县丞素有嫌隙,昨夜又有人证见赵捕头在县丞宅邸附近徘徊。眼下赵捕头已被锁拿下狱,只等问罪了。”
何玉华道:“知道了,下去吧。”
原来,陇西县令与赵捕头素来不和,正欲暗害于他;此时县丞遇害,那县令便求之不得,正好借此炮制冤案,将那赵捕头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