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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程远舱室被黎铸以“安全封控”名义锁死,叶知秋从韩溯处得知:锈带回声出现“双峰”,其中一峰早到0.7秒,暗示局部空间几何异常;锈带还呈现全波段吸收特性,像一块吞光的黑布。全舰队已进入一级戒备,前方红褐色雾光开始浮现——他们抵达锈带边缘。

——

犁星号进入一级戒备后,整艘船的声音变得“净”了。

公共广播停了,娱乐频道停了,走廊里的背景音乐停了,连空调出风口的风速都被压到最低。舰体内只剩下两类声音:一类是人刻意压住的呼吸声,另一类是机器为了维持生命而不得不发出的低鸣。

叶知秋站在科研区的观测舱里,隔着三层防辐射玻璃看向外面。玻璃的内侧蒙着一层细薄的冷露,像窗外的黑暗也会把湿气渗进来。她伸手抹了一下,指腹湿冷,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金属涩味——循环风里总有微量的金属粉尘,落在露水上就会变味。

窗外的星海不再纯黑。沿着舰队航向的方向,一条极淡的红褐色雾带横亘在远处,像在黑布上抹了一道锈迹。雾带并不明亮,但它的颜色极不自然:不是星云的粉紫,不是尘埃的灰白,而是铁锈那种“时间的颜色”。

“看到了吗?”莫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莫回进观测舱时带进一股更浓的机油味,夹着汗酸。他的工作服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一圈因长期佩戴工具腕带留下的浅色勒痕。

“看到了。”叶知秋没有回头,“像有人把一整条废弃的轨道带晒成了红色。”

莫回走到她旁边,盯着窗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宁愿它像你说的那样简单。”

他抬手调出舱内全息投影。投影上是一片三维点云:无数散射点组成一个巨大的环状结构,稀疏处像尘,密集处像墙。点云的外缘距离舰队约0.08光年,内缘深处延伸到0.01光年以内——以他们当前速度,进入边缘只需要十几个小时。

“被动探测阵列的回波模型还在收缩。”莫回说,“不是我们靠近得更快,是它的有效反射截面在变小。它在‘吃掉’我们的探测。”

叶知秋把视线移回窗外:“像对我们的存在有反应。”

“更像是它本来就处在某种临界状态,我们的探测脉冲只是触发了它的响应。”莫回的语气带着工程师特有的执拗,“就像你往沙堆上吹一口气,沙堆不是被你创造的,但会因为你而塌。”

叶知秋没接话。她想到韩溯提到的那段噪声扰动:回呼时,某个频段的噪声底被抬高,像有人在旁边“听”。如果锈带是装置,那它也许一直在“听”,只是他们第一次足够接近,才让听变成了回应。

“程教授呢?”她问。

莫回的眼神闪了一下:“还被封控。黎铸把他当‘核心资产’看着。”

“你不觉得奇怪?”叶知秋低声,“我们在深空,外面只有未知。封控一个科学顾问能防什么?防他被外来信号影响?还是防他——影响别人?”

莫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投影切换到另一页:那是探测脉冲返回时间的统计图。两个峰值清晰可见,一个在预期位置,一个提前0.7秒。

“我不懂政治。”莫回说,“但我懂工程。工程里最危险的不是故障,是有人告诉你‘别看’。当有人告诉你别看时,说明那地方要么在漏,要么在烧。”

他说完顿了一下,像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然后他压低声音:“你写给程教授的纸条,被取走了。”

叶知秋的背脊一紧:“谁取走的?”

“安全巡检口的物理投递箱,钥匙只有两把:程教授本人一把,安全主管一把。”莫回看着她,“程教授在封控里,他不可能出来取。”

叶知秋的指尖瞬间发冷。纸条落入黎铸手里,意味着她的“0.7秒提前”不再只是她和韩溯的筹码,它变成了安全系统的情报。黎铸会怎么用?压住?上报?还是——按某种更早写好的预案执行?

观测舱的门滑开,一个年轻的导航员探头进来,脸上带着紧绷的红:“叶博士,莫工,舰桥请你们过去。前方出现可见光异常反射——不是星云散射,是镜面反射。”

“镜面?”莫回皱眉,“在那堆碎片里?”

“像某种大面积平整结构。”导航员说,“而且它……没有锈色。”

叶知秋和莫回对视一眼。

没有锈色。

在一片锈色里,没有锈色的东西,像一滴不合时宜的血。

舰桥的灯光被压到最低,所有屏幕亮度都调成“夜视模式”,蓝绿的冷光把人的脸照得像病人。空气里多了一股淡淡的臭氧味——静电防护系统加强后,某些绝缘层会释放这种味道,像雷雨前的空气。

主视窗上,锈带的雾光已经明显起来。它不再是远处的一抹色,而是一条横贯视野的暗红色弧带,像银河系的一道旧伤口。更近处,一些大块残骸在探照灯边缘闪过:扭曲的梁架、破碎的环形结构、像被撕开的舱壁。它们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层,有的地方甚至呈现出片状剥落,露出里面暗灰色的基材。

“氧化层厚度估计三到七毫米。”莫回对着屏幕飞快计算,“以铁为主材的话,需要至少数小时的高氧环境、且伴随一定湿度或等离子态氧。真空里不可能。”

“湿度从哪来?”一名材料学家喃喃,“太空里水分子密度低到——”

“除非这些东西不是在太空里生锈的。”叶知秋开口。

所有人看向她。

她指向屏幕上一块残骸的谱线分析:“光谱里有明显的羟基吸收峰,说明氧化过程中有水参与,或者至少存在氢来源。更重要的是——残骸表层有大量微孔结构,像被高温蒸发后留下的泡沫。那意味着它们曾经处在一个高能量、富含挥发性物质的环境里。”

程远不在,舰桥的指挥权暂时由副指挥钟离代理。钟离是个老派军官,头发剪得很短,说话喜欢用“如果”“可能”,每句话像先给自己留后路。

“叶博士,”钟离问,“你的意思是,这里曾经不是这种真空环境?”

“至少在某个阶段,这片区域出现过短时间的富氧气体壳层。”叶知秋说,“足以让所有暴露物体同时经历氧化。然后气体迅速稀释消散,剩下锈迹。”

钟离皱眉:“富氧壳层……来源?”

莫回抢着道:“如果按量级估算——大约相当于地球大气全部氧气。能提供这么多氧的,只有地球本身被气化、逸散。”

舰桥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有人无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在静默里像石子落井。

叶知秋继续把话说完——她知道现在不是含糊的时候:“地球气化的机制很多,但在300到500年尺度上最可能的是太阳发生小型氦闪。氦闪会在极短时间内释放巨大能量,足以蒸发内太阳系行星表面大气与海洋。氧气以高速逃逸形成膨胀壳层,扩散到外缘……这里恰好在理论前沿位置。”

钟离的脸色发白:“也就是说……这些锈迹,是地球的氧?”

“是。”叶知秋听见自己说,“是地球的呼吸,飘到了这里。”

韩溯在通讯席,手指在控制台上僵硬地停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回声双峰又出现了。提前峰值在缩短……现在提前0.83秒。”

“什么意思?”钟离问。

“意味着折叠路径越来越短。”韩溯说,“或者说……我们看到的距离在改变。不是我们在动,是空间标尺在动。”

莫回骂了一句粗口,随即意识到舰桥里太安静,骂声显得格外刺耳,他立刻闭嘴。但那句骂声反而像把众人的恐惧戳破,让恐惧从裂口里涌出来。

钟离深吸一口气:“各部门报告。航行安全风险评估。”

导航员:“惯性参考稳定,但星光定位出现微小偏差,像背景星位被引力透镜轻微扭曲——可附近没有足够质量源。”

武器官:“我们没有对等威慑。若出现未知目标,当前武器只能自卫,对大尺度结构无效。”

生命支持:“辐射水平略升,高能粒子计数比常态高12%,但未达危险阈值。像是局部磁场扰动增强。”

材料学家:“残骸基材成分复杂,含高比例有机金属复合材料,非人类现有工艺风格。”

叶知秋听见“非人类工艺风格”时,心里一沉。她想起“先驱号”夹带的数据包——非人类加密。她想起“永恒计划”三万人名单——被刻意带走的“变量”。这一切像在她脑中形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议会并不只是担心太阳不稳,他们在追逐某种“外来技术”,某种能改变时空标尺的东西。

钟离看向安全席:“黎主管,安全建议?”

黎铸站在阴影里,像一在舰桥边缘的钉子。他说话仍旧短句,带金属味:“建议:停止主动探测。减少。释放一次性无人探针进入锈带,保持主舰队外缘待机。”

“主动探测停了,我们怎么判断危险?”钟离问。

“你判断不了。”黎铸平静道,“你只能减少被判断的机会。”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会议桌上。它太符合“高等博弈”的逻辑:当你不知道对方是谁时,最安全的不是挥拳,而是缩手。

叶知秋盯着黎铸,忽然意识到:他说这句话时没有丝毫犹豫,像是背熟的条款。也许这不是他的直觉,而是某个预案的原句。

钟离沉默片刻,点头:“执行。无人探针准备,十分钟后释放。”

韩溯低声补了一句:“还有一件事。‘先驱号’信号周期发生轻微漂移,漂移模式与我们回呼节奏一致。像……它在跟随我们的呼吸调整频率。”

叶知秋的汗毛立起。一个五百年前的探测器,不该“跟随”。跟随意味着它不是死物,或者它旁边有东西在“用它说话”。

钟离皱眉:“能确认回呼不是被反射回来造成的假象?”

韩溯摇头:“我用不同伪随机码回呼。漂移仍匹配。不是简单反射。”

黎铸看向韩溯,眼神冷了一下:“停止回呼。”

韩溯张了张嘴,最终没反驳。他的肩膀明显塌了一点,像被谁按住后颈。

无人探针发射前,叶知秋被叫去旁边的分析室。分析室像舰桥的影子:同样的冷光,同样的金属气味,但更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

莫回把一个隔离数据盒推到她面前:“这是‘先驱号’夹带的数据包副本。原件在安全系统里锁着。你要看,就只能看这个。”

叶知秋抬眼:“你怎么拿到的?”

莫回嘴角扯了一下:“工程师有工程师的路。安全系统也得靠我们维修。别问。”

叶知秋没有追问。她知道莫回不是无私,他只是对“不可理解的结构”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好奇是工程师的宗教。

数据盒表面有一层透明凝胶封装,触感像凉湿的皮肤。叶知秋把手掌贴上去,凝胶轻微凹陷,像在记住她的温度。

“加密方式不是我们标准。”莫回说,“但我能看出它像一种多进制编码,结构极规整,像数学符号。你是搞谱线和模式识别的,也许你能看出它表达什么。”

叶知秋点头,接入终端。屏幕上跳出一串符号:不是字母,不是汉字,而是由短线、点、空隙组合成的图形,重复但不完全重复,像一段极长的乐谱。

她盯着那串符号,忽然想到父亲教过她的一个方法:不要急着理解意义,先理解对方在“如何组织信息”。信息组织方式本身,就是文明的一部分。

她开始做最基础的统计:符号频率、相邻概率、周期性。几分钟后,一个结果让她呼吸一滞——这些符号的组合符合一种高维坐标编码,类似他们在深空导航里用的“多体参考系定位”,但维度更高,至少包含:空间位置、时间标记、以及……某种“拓扑索引”。

“拓扑索引……”她低声重复,像咬着一个陌生词。

莫回凑近:“什么意思?”

“它不是单纯的空间坐标。”叶知秋说,“它像在告诉我们:到某个地方的不是一条路径,而是一类路径。不同路径在某种更高维结构里等价。”

莫回怔住:“你是说……这是‘路’的坐标,不是‘点’的坐标?”

叶知秋点头。她的心跳加快,不是恐惧,而是那种接近真相边缘时的眩晕感。她继续往下解析,忽然在符号串的末尾发现了一个极短的重复段,像附注。

附注的结构不像坐标,更像一句话的节奏:起-承-转-合,重复三次。

她尝试把它映射到人类语言的最基本单位:停顿、强调、重复。然后她得到一个粗糙但令人脊背发冷的译意:

“门已开。勿回。”

叶知秋的指尖僵在键盘上。门已开。勿回。像是一句对“先驱号”宇航员的命令,也像对他们的警告。

“莫回,”她声音发,“这可能不是求救信号。”

莫回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什么?”

叶知秋还没回答,分析室的灯忽然闪烁了一下。不是电压波动,是一种更奇怪的闪:光线像被“揉”了一下,阴影边缘出现了短暂的重影。

紧接着,舰桥的紧急内线接入,钟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无人探针进入锈带边缘……回传画面异常。请叶博士、莫工立刻到舰桥。”

叶知秋和莫回冲出分析室。走廊的灰蓝光此刻像水一样晃动,墙面纹理在视野里轻微扭曲,仿佛整艘船正在穿过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舰桥上,无人探针的画面占据主屏。

画面里是一片近乎静止的“雨”——无数碎片缓慢漂浮,像被冻结的暴风雪。探针的探照灯扫过时,碎片表面的锈红色像陈旧的血痂,粗糙、起皮。更诡异的是:有些碎片的锈层被撕开,露出下面的材料——那材料不是金属光泽,而是一种半透明的有机质,像结冰的树脂。

探针继续深入,镜头忽然掠过一个巨大的平面结构。那结构边缘破损,但表面光滑得像镜子,在探照灯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正是导航员说的“镜面反射”。它没有锈。

“放大。”钟离说。

画面放大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那不是外星结构的镜面板。

那是一段人类风格的舱壁——上面有清晰的汉字喷涂标识,虽然被刮擦得只剩一半,但仍能读出:

“地球同步轨道……应急舱段”

文字旁边,还有一串编号,末尾的期更刺眼:

太阳系历3015年。

叶知秋感觉血液从头顶猛地退到脚底。3015年——那是他们现在时间的168年后。

也就是说,这块舱壁来自未来。

来自太阳系毁灭之后的未来。

探针镜头在那块舱壁上停了一秒,像也被这行字“看”住了。然后,画面突然剧烈抖动,噪点暴增,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探针的镜头往外拽。

韩溯的声音几乎破音:“信号延迟在跳!探针回传时间戳……不稳定!它的时钟在倒退!”

黎铸一步上前,声音冷得像刀:“立刻回收探针。关闭回传。”

钟离还没来得及下令,主屏上忽然闪过一个极短的画面——短到像眨眼——

在镜面舱壁的反射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是碎片。

不是探针。

而像一艘细长的飞行器,静静停在碎片雨后方,外形古老、简陋,像五百年前的人类探测器。

它的机身上隐约可见两个字:

先驱。

画面随即黑掉。

舰桥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三秒。三秒里,叶知秋听见自己心脏的声音,像一台失控的泵。

钟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各舰报告……探针失联。回传中断。”

黎铸看向所有人,语气不再是建议,而是命令:“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单独接触锈带数据。所有记录归入安全封存。”

叶知秋盯着黑掉的主屏,脑中只剩那行字:太阳系历3015年。

未来的碎片在这里。

先驱号在这里。

而“门已开,勿回”——像是有人在未来对过去发出的警告。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不是“误入”锈带。他们是被引导来的。

被谁引导?元承?程远?还是锈带背后的某个更古老的存在?

她转头看向黎铸,发现黎铸也在看她。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确认,仿佛他早已见过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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