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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才人再次踏进漱玉轩时,带了一小捆颜色更加陈旧的碎布,还有一小包絮状物——不是棉花,而是某种晒后撕扯蓬松的、灰白色的植物纤维。

“这是……木棉?不对。”沈清辞拈起一撮,手感轻盈,略带弹性,但纤维较短。

“是蒲绒。”刘才人小声解释,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手艺人的自得,“就是水塘边那种香蒲,秋天结的穗,里面是茸毛。我去年秋天在那边废池子边上收了一些,晒了存着。虽不及棉花,但填充枕囊、垫在衣襟夹层里,又轻又软,还能隔些寒气。就是……不经压,久了会塌。”

沈清辞眼睛一亮。蒲绒,天然的植物纤维填充物!虽然耐久性差,但在极度缺乏物资的冷宫,这无异于雪中送炭。“太好了,刘才人,你这可是帮了大忙。”

刘才人得了肯定,脸颊微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卷,展开,里面是几件半成品的绣活。一方帕子上,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几株兰草,寥寥数针,风姿立现;另一块小布头上,绣了个圆润可爱的“福”字,针脚匀密,配色雅致。绣工果然精湛,虽是小品,却透着灵气和扎实的功底。

“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就绣了点小东西。”刘才人将绣活递给沈清辞看,眼神里带着忐忑的期待。

“绣得真好。”沈清辞由衷赞叹。这手艺,放在宫外,足以支撑一个小绣坊了。“我们之前说的枕囊,若有你的绣工点缀,定能增色不少。”

她让春桃拿出那卷素白细棉布。布幅不宽,但质地细密柔软,是上好的枕囊料子。沈清辞用烧过的炭条在布上画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矩形,最大的约一尺见方,最小的只有巴掌大。“我们先做几个样品。大的做枕头,中的做靠枕或手捂子,小的……可以装些特别调配的药材,挂在床头或随身,驱虫安神。”

她将之前晾晒的艾叶、野菊花(一种在冷宫墙发现的黄色小野菊)、薄荷叶(也是寻到的)以及少量捣碎的陈皮混合,又加入一点点晒的、气味清苦的蒲公英叶。“艾叶驱寒辟秽,菊花清肝明目,薄荷醒神,陈皮理气,蒲公英清热。混合起来,气味不算顶好闻,但应该有些安神助眠、防虫防霉的效用。”她解释道,这是基于草药知识和有限条件下的最佳配伍。

刘才人仔细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她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野草花,竟能这样搭配使用。她接过混合好的草药,小心嗅了嗅,点点头:“气味是特别,但不难闻,有种……草木清气。”

三人分工。沈清辞负责裁剪和草药配伍;春桃负责飞针走线缝合布片(在刘才人指点下,针脚进步神速);刘才人则专攻绣花——在素白的枕囊一角,或绣一枝疏梅,或绣几片竹叶,或绣一个笔法圆融的“安”字、 “宁”字。她的绣样简洁写意,不繁复,却极有韵味,恰如其分地提升了枕囊的观感。

第一个成品——一个一尺见方、填充了混合草药和少量蒲绒的枕囊完成时,连崔嬷嬷都凑过来看。素白的棉布,一角绣着三两片青翠的竹叶,针脚细腻,叶片仿佛带着露气。枕囊饱满但不臃肿,轻轻一按,能感觉到里面草药悉索,散发出清苦微辛的草木香气。

“真好看!”春桃爱不释手,“摸着也舒服,味道也好闻。”

刘才人看着自己的绣活,又看看那鼓鼓的枕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眼里有了光彩。在冷宫这复一的绝望里,能亲手做出这样一件“像样”的东西,那种久违的、创造价值的成就感,对她而言,或许比食物更珍贵。

沈清辞仔细检查了针脚和封口,确保不会漏出草药。“先做几个这样的枕头。大的我们自己留着用,看看效果。中的和小号的,可以做样品。”她顿了顿,看向刘才人,“刘才人,你在冷宫时间比我们长,可知道……这里头,或者跟外头送东西进来的人,有没有谁……会喜欢这些小玩意?或者,需要这些?”

她问得隐晦,但刘才人立刻懂了。她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声音压得更低:“冷宫里头……大家子都苦,怕是谁也拿不出什么来换。不过……偶尔来送东西的,除了王公公,其实……其实还有别的人。比如浆洗上的婆子,每月头会来收一次脏衣破布,有时候也会偷偷夹带点针头线脑进来卖,价钱黑得很。还有……管这片杂役的一个老太监,姓吴,腿脚更不利索,比王公公还不起眼,但他……他有个相好的在御花园做粗使,听说偶尔能弄到点宫外的新鲜花样或者零碎玩意儿。”

信息!沈清辞精神一振。王瘸子并非唯一的渠道,还有浆洗婆子和更边缘的吴太监!这些最底层的宫人,往往有自己的生存网络和灰色交易。枕头香囊这类东西,对主子们不值一提,但对这些夜辛劳、睡眠不佳的底层宫人,或许有吸引力。

“那位吴公公,你接触过吗?”沈清辞问。

刘才人摇摇头:“只是远远见过,没说过话。他……看着比王公公更阴沉,独来独往的。”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柳姐姐……柳美人以前得势时,性子爽利,认识的人杂,说不定知道些?”

沈清辞记下了。这需要从长计议,不能贸然行动。

接下来的两,她们又赶制了两个大枕囊、四个中号手捂子(长方形,可暖手也可垫腰)、以及六个小巧的草药香囊。沈清辞特意在香囊里增加了薄荷和陈皮的比例,让气味更清新提神,适合随身佩戴。

材料很快告罄,素白棉布用完,碎布和蒲绒也所剩不多。但成果令人欣慰。几个绣着不同花纹、鼓鼓囊囊的枕囊手捂子摆在简陋的床铺上,竟让这破败的屋子凭空添了几分“家”的温馨气息。草药的气味弥漫开来,冲淡了屋里的霉味,连晚上似乎都觉得没那么阴冷了。

沈清辞自己试用了一个大枕囊。草药硌着有些不适应,但那股草木清气萦绕鼻端,确实让人心神宁定些许。崔嬷嬷和春桃也各自分了一个中号手捂子,揣在怀里,都说暖和多了,关节也没那么僵了。

两个孩子似乎也喜欢这味道,躺在铺了草和旧布的箱子里,挨着放了小香囊的角落,哼唧声都少了。

这晚,沈清辞正准备歇下,忽听隔壁柳美人院中传来小荷刻意提高的、带着些慌乱的声音:“王公公!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我们主子已经歇下了!”

王瘸子的声音传来,比平少了些油滑,多了点硬邦邦的味道:“上头查点各院破损器物,例行公事。开门。”

沈清辞心中一跳。查点破损器物?这借口未免突兀。冷宫器物,有什么好查点的?她示意崔嬷嬷吹熄油灯,自己悄步移到窗边,透过破纸缝向外望去。

只见王瘸子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站在柳美人院门前。小荷堵在门口,身影单薄,但没让开。柳美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有一股泼辣劲儿:“王得禄!大晚上的,查什么器物?我这破院子有什么值得查的?惊扰了老娘睡觉,你担待得起吗?”虽是虚张声势,却把往得宠时的气势拿了出来。

王瘸子似乎顿了顿,灯影晃动。“柳美人息怒,真是上头的差事……您这院子,还有隔壁,”他灯影似乎往漱玉轩方向偏了偏,“都有些年头了,怕有隐患。您让开,我瞅一眼就走,绝不打扰您休息。”

话说到这份上,再拦着反而可疑。小荷回头看了看屋里,不情愿地让开了门。

王瘸子提着灯走了进去,灯光在柳美人屋门口晃了晃,并未进屋,只是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重点照了照墙角堆放的杂物和那口她们取水用的破缸,又似乎看了看晾晒的衣物(大多是破旧内衣)。整个过程很快,不到半盏茶功夫就退了出来。

“打扰柳美人歇息了。”王瘸子巴巴说了句,转身,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朝着漱玉轩这边走了过来!

沈清辞立刻退回床边,躺下,闭眼,调整呼吸,装作熟睡。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沈娘子,睡了么?查点器物。”王瘸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崔嬷嬷看了沈清辞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颤声应道:“来了来了。”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王瘸子提着灯站在门口,灯光将他瘦长的影子投进屋里。他没进来,只是举着灯,目光在屋内扫视。灯光掠过墙角堆放的破烂被褥(已拆洗分类),掠过桌上未收起的针线剪刀(刘才人的),掠过床铺上那几个崭新的、素白绣花的枕囊和手捂子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王公公,这大晚上的……”崔嬷嬷陪着小心。

“嗯。”王瘸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在那些枕囊上又停留了一瞬,才移开,扫过水缸(里面有沉淀的井水)、灶台(冷冰冰)、堆放柴草(主要是枯枝和蒿草杆)的角落。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沈清辞“睡着”的床铺和旁边的旧木箱(孩子们在里面)上,停留时间极短。

“没什么异常。早些歇着吧,夜里关好门。”他丢下这句话,提着灯,转身走了。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寒风里。

崔嬷嬷关上门,闩好,拍着口,后怕道:“吓死老奴了!这王瘸子,到底想什么?”

沈清辞坐起身,黑暗中,眼睛亮得惊人。“他不是来查点器物的。”她低声道,“他是来‘看’的。”

看什么?看她们的变化,看她们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那些素白簇新的枕囊,在满屋破烂中,太扎眼了。还有针线,还有分类的破布,还有井水……她们近来的举动,到底还是引起了注意。只是不知这主意,来自王瘸子自己的好奇或贪婪,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娘娘,那些枕头……”春桃也慌了。

“无妨。”沈清辞冷静下来,“针线布料是刘才人的,草药是我们自己采的,蒲绒也是冷宫里的东西。我们一没偷二没抢,自己做了点御寒的东西,任谁也挑不出大错。”她顿了顿,“只是,以后要更加小心。做好的东西,尽量收起来,别这么明晃晃摆着。针线活也尽量在屋里做。”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王瘸子今晚这一趟,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因初步成果而生出的些许乐观。冷宫不是世外桃源,这里也有眼睛,有规则,有看不见的线。她们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但又必须更谨慎地隐藏锋芒。

那些枕囊香囊,或许不仅是御寒安神的工具,也可能成为招祸的引信。如何利用,需要更精巧的算计。

她回到床边,拿起一个绣着“安”字的枕囊,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安宁,在这深宫最底层,竟也如此奢侈,需要步步为营,用尽心思去换取。

明天,得去和柳美人通个气。还有刘才人。她们这个小圈子,需要统一口径,也需要弄清楚,王瘸子背后,到底是谁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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