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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汉中大营的夜色比秦岭更沉。

韩信——或者说,此刻已与马谡记忆完全融合的那个存在——躺在病榻上,望着帐顶跳动的烛影。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隐痛,军医说箭镞淬过毒,虽已剜去腐肉,但余毒未清,需静养月余。可他知道,战争不会等人,诸葛亮更不会。

帐帘轻响,一人悄然而入。不是侍从,不是医官,而是杨仪。

这位以严苛著称的蜀汉长史在榻前站定,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烛光下,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马将军,”杨仪的声音很轻,轻得近乎耳语,“丞相有命,待将军伤愈,需详述街亭之战全过程。每一道军令,每一次调动,每一处布置——皆需记录在案。”

韩信心中警铃微鸣。这不是寻常的战报汇总,这是审查。

“杨长史,”他缓缓坐起,伤口牵动让他额头渗出细汗,“街亭战事,王平将军、李盛校尉皆在军中,他们所知…”

“丞相要听将军亲口说。”杨仪打断他,将竹简放在榻边小几上,“尤其是,将军如何预判张郐每一步动向,如何设计南坡伏击,如何想到迂回袭其中军…这些用兵之法,与将军往所学,似乎颇有不同。”

帐中空气仿佛凝固了。韩信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沉稳,但比往常快了一分。他抬眼看向杨仪,这位长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幽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韩信开口,声音因伤痛而沙哑,“街亭绝地,若按常法,必败无疑。唯有出奇,方能致胜。”

“奇在何处?”

“奇在知彼。”韩信直视杨仪的眼睛,“张郐用兵谨慎,我便示弱诱其冒进;张郐多疑,我便虚实相间乱其心神;张郐善用地形,我便反用地形设伏。一切用兵,皆因势利导,并无定法。”

杨仪沉默片刻,忽然问:“将军可知‘锥形阵’?”

韩信心中一凛。锥形阵是他昨在南坡反击时临时布下的战法,那是八百年前他改良自秦军的阵法,在三国时代本不该出现。

“偶然得之。”他面不改色,“昔读《六韬》《三略》,见古战法中有‘锥矢之阵’,遂加变通,用于山地混战。”

“哦?”杨仪似笑非笑,“那将军可知,锥形阵最早见于韩信井陉口之战?史载,韩信背水列阵,以锥形阵破赵军二十万。此阵后世失传已近四百年,将军竟能从古籍中‘变通’而出?”

烛火爆出一个灯花,噼啪作响。

帐中死寂。韩信能感到冷汗正沿着脊椎滑下。他太大意了,或者说,太沉浸在战场的快意中,忘了这个时代也有兵书,也有史册,也有明眼人。

“杨长史博学。”他终于开口,“谡确实参考了井陉口之战。韩信背水列阵,置之死地而后生,与街亭绝境何其相似。读史至此,心有所感,故仿其形,用其神。”

这个解释牵强,但勉强说得通。杨仪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韩信几乎要以为对方看穿了一切。但最终,长史只是点了点头。

“将军好好养伤。”他转身走向帐门,在帘幕前停下,“丞相还说,待将军伤愈,要将军入幕府参赞军事。陇右新定,北伐方兴,正是用人之际。”

帘幕落下,脚步声渐远。

韩信靠在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刚才那片刻的交锋,比街亭血战更让他心惊。杨仪明显是奉诸葛亮之命前来试探,而诸葛亮…那位羽扇纶巾的丞相,恐怕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马谡的记忆——那些与诸葛亮灯下对弈、谈兵论道的夜晚,那些丞相眼中毫不掩饰的赏识与期许。马谡视诸葛亮如师如父,而诸葛亮待马谡,也确实不同于其他将领。

正因如此,任何异常都更难掩饰。

“丞相…”韩信低声自语。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深处涌起的复杂情绪:孺慕,敬畏,愧疚,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马谡太了解诸葛亮的洞察力了,那种洞察能看透人心,能洞悉万物。

帐外忽然传来喧哗声。韩信睁眼,听到王平粗豪的嗓音在与人争执:

“将军重伤未愈,岂能见客!”

“魏将军有丞相手令,谁敢阻拦!”

魏将军?魏延?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踏入。来人约莫四十余岁,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一身玄甲未卸,风尘仆仆,正是蜀汉前军大将魏延。

“马幼常!”魏延声音洪亮,震得帐中烛火摇曳,“听说你守住了街亭?还以两万残兵挡住张郐六万大军?哈哈,好!好!我早说你有大将之才!”

韩信撑起身子:“文长将军何时从陇右回来的?”

“刚到!”魏延一屁股坐在榻边,毫不客气地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丞相命我回汉中整军,三后还要北上。嘿,你在街亭打得漂亮,我在祁山也没闲着——郭淮那老小子被我打得缩回上邽不敢出头!”

他说话时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那种光芒韩信很熟悉,那是真正嗜战之人才有的眼神。八百年前,他麾下也有这样的将领,比如那个总是冲锋在前的灌婴。

“陇右局势如何?”韩信问。

“大局已定!”魏延一拍大腿,“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皆降,凉州刺史徐邈还在观望,但我看也撑不了多久。只要长安那边曹真不亲自来,陇右就是我大汉囊中之物!”

他说得豪迈,但韩信听出了言外之意:曹真。曹魏大将军,张郐的上司,真正的劲敌。街亭之战虽然惨胜,但只是拖住了张郐,曹真的主力还在长安虎视眈眈。

“丞相有何打算?”

魏延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幼常,这里没外人,我且问你——若丞相让你选,下一步是稳守陇右,还是东出关中?”

韩信心中一动。这是战略抉择,也是立场试探。魏延以勇猛闻名,但绝非莽夫,他这一问,既是请教,也是观察。

“谡以为,”韩信缓缓道,“当先固陇右,再图关中。”

“哦?为何?”

“陇右新附,人心未定。若急图关中,一旦战事不利,陇右必反,届时前有坚城,后有叛乱,危矣。”韩信看着魏延,“反之,若先固陇右,屯田养兵,连结羌胡,则进可攻退可守。关中虽险,然曹魏内政不稳,假以时,必有可乘之机。”

魏延盯着他,忽然大笑:“好!说得好!与丞相所言不谋而合!”他站起身,在帐中踱步,“幼常啊幼常,街亭一战,你不仅守住了要地,连用兵韬略也精进如斯!我早与丞相说,你马幼常非池中之物!”

他走到帐门前,又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不过幼常,有句话我得提醒你。朝中有些人,见你立下大功,心中未必舒服。杨仪那厮刚才来过吧?小心些,此人最善罗织罪名。”

说完,也不等韩信回应,大步离去。

帐中重归寂静。韩信靠在榻上,心中波澜起伏。魏延的提醒不是空来风,蜀汉朝堂的暗流,比他想象得更深。杨仪的试探,魏延的拉拢,还有那些“心中不舒服”的人…这一切都说明,街亭的胜利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战场的开始。

更让他忧心的是诸葛亮的态度。那位丞相太聪明了,聪明到能看出马谡的变化绝非寻常“顿悟”能解释。而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韩信却毫无睡意。他起身走到案前,就着烛火展开杨仪留下的竹简。简上空白,但简牍的纹理中,隐约能看到淡淡的字迹——是水印,一种特殊的密写手法。

韩信蘸水轻拭,字迹渐渐显现。只有八个字:

“魂非其主,神似故人。”

烛火猛地一跳。

韩信的手停在半空,竹简上的水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那八个字如八把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诸葛亮知道了?知道多少?从何时起?

帐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巡逻卫兵那种整齐的步伐,而是刻意放轻的、几乎融在夜风里的窸窣声。有人在帐外窥探。

韩信不动声色地将竹简卷起,吹熄烛火,躺回榻上。黑暗中,他的眼睛睁着,耳边是帐外隐约的呼吸声——不止一人,至少三个,呈三角方位围住了营帐。

监视?保护?还是…囚禁?

他想起魏延的话:“朝中有些人,见你立下大功,心中未必舒服。”也想起杨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蜀汉的朝堂,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荆州派、东州派、益州本土派…马谡属于襄阳马氏,是荆州派的中坚,而荆州派在诸葛亮北伐中占据主导,这本就招人嫉恨。

街亭之战前,马谡若败,这些人会落井下石;如今马谡立下不世之功,他们恐怕更不会甘心。

黑暗中,韩信的手缓缓握紧。他能感到伤口在隐隐作痛,但比伤口更痛的,是那种熟悉的、在未央宫中曾经感受过的寒意——功高震主,才大招忌。八百年前,他死在长乐宫的钟室里;八百年后,难道要重演同样的悲剧?

不。

他睁开眼,眼中映着帐外透进的微光。这一次,他不会重蹈覆辙。这一次,他有马谡的记忆,有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有第二次机会。

帐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韩信重新点燃烛火,展开一卷空白竹简,开始书写。不是战报,不是请功表,而是一封请罪书。

“臣谡顿首再拜:街亭之战,虽侥幸得全,然损折将士过万,血流成河,尸骨盈野…臣本书生,不谙军旅,蒙丞相错爱,委以重任,然临阵失措,指挥无方…幸赖将士用命,王平、李盛诸将死战,方保要隘不失…此非臣之功,实将士之血、大汉之运也…今请削职贬爵,以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

写到这里,他停笔。烛光下,墨迹未的字迹显得有些刺眼。这是以退为进,也是试探。他要看看,诸葛亮会如何回应,朝中众人又会如何反应。

更重要的是,他要争取时间。伤愈之前,他需要理清这个时代的权力格局,需要了解蜀汉内部的矛盾,需要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窗外,东方天际泛起微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于韩信来说,真正的战争——在朝堂上,在人心中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远处传来晨的鼓声,那是诸葛亮亲自训练的中军精锐在练。鼓声沉稳有力,如同那位丞相的意志,笼罩着整个汉中,笼罩着这个在风雨飘摇中坚持了四十三年的季汉政权。

韩信放下笔,望向帐外渐亮的天色。

北伐还在继续,大汉的旗帜还要前进。而他要做的,不仅是在战场上取胜,更要在人心的战场上,活下去。

帐帘忽然被掀开,一个年轻文吏躬身而入:“马将军,丞相有请——赴晨会议事。”

这么早?韩信心中一凛。他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绷带,又看了看文吏平静无波的脸。

“谡伤重,恐难…”

“丞相说,”文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将军若不能行走,可乘舆前往。今之议,关乎北伐大计,将军不可缺席。”

四目相对。韩信在文吏眼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诸葛亮身边人特有的、冷静而坚定的眼神。

“好。”他缓缓起身,“请稍候,容我更衣。”

更衣时,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兴奋。那种久违的、在刀尖上舞蹈的兴奋。

八百年前,他面对的是刘邦的猜忌、吕后的阴谋;八百年后,他面对的是诸葛亮的审视、朝堂的暗流。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无辜的韩信,而是融合了马谡记忆的、全新的存在。

这一次,他要赢的,不只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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