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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晨雾初散,少室山的石阶湿漉漉地蜿蜒向下。

乔峰背着竹篓跟在玄苦身后。篓里装着几卷抄好的经文、山中采摘的药材,还有母亲乔氏天未亮就烙的两张饼。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正式下山,脚步沉稳得不像十五岁少年。

玄苦步履从容,灰色僧袍拂过道旁野草。山道两侧春意正浓,桃李花开得灿烂。

“此次下山,采买些灯油、盐巴,寺中笔墨也不足了。”玄苦声音平和,“你在山上八年,也该见见山下世情。”

“是,师父。”

乔峰目光掠过道旁田野、远处村落,以及更依稀可见的城镇轮廓。那不是孩童的好奇,而是一种冷静审视——将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天龙八部》世界进行对照。

他知道,按照“原著”,这个年纪的他应该还在少林学艺。但现在不同了。他是陈枫,他知道太多,也改变了太多——养父母健在,玄苦无恙,阿朱……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信,少女说起已开始学习辨识草药,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这些改变,会扩散向何方?

“在想什么?”玄苦忽然问。

乔峰回神:“弟子在想,山下的百姓如今日子可还安稳?听闻边境这两年不太平。”

玄苦脚步微顿:“你倒关心这些。边境确有小冲突,不过朝廷已增派兵马,附近州县还算安定。”他顿了顿,“这些事,自有朝廷官府操心。我辈习武之人,但求护持一方平安便是。”

乔峰点头,心中却道:若只是“护持一方”,又如何解得了宋辽之间那近乎无解的死结?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山道转入平缓林间路,前方有座供行人歇脚的凉亭。

“在此歇歇脚吧。”

两人步入凉亭。乔峰放下竹篓,取出水囊递给玄苦,自己倚着亭柱望向山道尽头。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与车轮声由远及近。

声音初时细微,渐渐清晰。马蹄声稳健有节奏,车轮转动平稳,显非寻常农家牛车。

不多时,一行身影出现在林道转弯处。

为首的是一辆黑漆马车,车厢做工考究。拉车的两匹马毛色光亮,步伐矫健。马车前后各有两名骑士护卫,俱是青衫劲装,腰佩长剑,神色警惕。

更引人注目的是马车旁并行的少年骑士。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坐于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他面如冠玉,眉目清朗,虽年纪尚幼,却已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

乔峰心头一跳。

慕容复。

虽然比“原著”中出场时年轻许多,但那眉宇间的神韵、举手投足间流露的贵气,再加上这出行仪仗……不会错了。只是比预想中的略大两三岁。

马车行至凉亭附近,速度稍缓。白衣少年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优雅。他整理衣袍,朝凉亭走来。

身后四名随从也随即下马,两人留在车旁警戒,两人跟随少年身后——这便是日后名动江湖的慕容氏四大家臣雏形。

少年走到亭前,拱手施礼:“打扰二位了。在下姑苏慕容复,随家族商队北上,途经宝地,可否借地稍歇?”

言辞谦和有礼,姿态从容。

玄苦起身还礼:“阿弥陀佛,施主请便。贫僧玄苦,这是小徒乔峰。”

慕容复目光扫过玄苦,在听到“玄苦”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敬意:“原来是少林玄字辈高僧,失敬。”他看向乔峰,笑容温和,“这位小兄弟是大师高徒?果然一表人才。”

乔峰依礼躬身:“乔峰见过慕容公子。”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慕容复。

四目相对。

慕容复脸上笑容依旧完美,但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

这农家少年……眼神不对。

寻常山野少年,见到这般阵仗、这般人物,或是畏缩躲闪,或是好奇张望。可眼前这个乔峰,目光太静了。那不是强装镇定,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审视?

慕容复自幼被教导观人之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这少年的眼神,像一潭深水,表面清澈见底,深处却幽暗难测。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那平静之下,似乎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平等?

不是仰视,不是平视,而是一种仿佛天然觉得彼此对等的淡然。

有趣。

慕容复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分毫:“乔兄弟客气了。看二位方向,是从少室山下来?可是要往前方镇集去?”

“正是。”玄苦答道,“采买些寺中用物。”

“巧了,我们也要去前面镇上补给。”慕容复笑道,“若大师与乔兄弟不弃,不妨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玄苦合十道:“施主美意,贫僧心领。只是我师徒二人脚程慢,恐耽误诸位行程。”

“无妨。”慕容复摆手,“本就是游历,不急在一时。”他转向乔峰,似随意问道,“乔兄弟今年贵庚?看身形气度,想必已随大师习武多年了吧?”

乔峰答道:“十五岁。随师父习武八年。”

“八年?”慕容复眼中讶色更浓,“那岂不是七岁便开始学艺?乔兄弟真是……”他顿了顿,“年少有为。”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乔峰听出了其中的试探意味。

“公子过奖。”乔峰语气平淡,“不过是师父不弃,粗学些强身健体的皮毛。”

“强身健体的皮毛?”慕容复笑了,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乔峰的手——那双手指节分明,掌心有茧,但分布的位置却与寻常农家子不同,“乔兄弟太谦了。能得玄苦大师亲传八年,岂会是皮毛?”

他话锋一转,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凉亭旁桃树摇晃,花瓣如雨飘落。

慕容复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捻在指尖,似是随意地道:“这少室山的春色,倒是比江南来得晚些。不过花开得盛,想必今年山中药材收成也好。听闻这一带盛产柴胡、黄芩?”

这话问得自然,像是闲聊风物。

乔峰心中警铃微响。慕容复在试探他的见识。一个寻常农家少年,或许知道山里有哪些常见的草药,但能准确说出“柴胡”“黄芩”这类药材名称的,就不寻常了。

他略作沉吟,以少年口吻答道:“公子说得是。柴胡多长在阳坡,黄芩喜阴湿。今年春来得晚,但雨水足,山阴那片黄芩应该长得不错。至于柴胡……前几日跟师父上山采药,见阳坡那片刚冒新芽,怕是还要等些时日。”

回答得恰到好处——既显露出对草药的了解,又带着少年人对具体细节的模糊。

慕容复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乔兄弟对药材倒是熟悉。”

“师父常带弟子上山采药,认得多些。”乔峰将一切推给玄苦。

“原来如此。”慕容复点头,不再追问。他转身吩咐随从:“取些清水点心来,请大师与乔兄弟一同用些。”

那四名随从中年纪最长、约莫二十出头的汉子应了声“是”,转身去马车取东西。他行动间步伐沉稳,气息绵长,显然武功不弱。

乔峰目光在那汉子背影上停留一瞬,心中记下:此人应是四大家臣之首,邓百川。

凉亭内,慕容复已与玄苦闲谈起来。他谈吐文雅,引经据典,与玄苦论及佛理竟也能应对几句,显出家学渊源。

乔峰大多安静听着,只在慕容复问及少室山风物时,才以少年口吻清晰回答。他言语间偶尔夹杂一两个超出年龄认知的词汇或视角,但每当这时,他便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听过一些但记不真切”,将超常之处归功于“玄苦师父平日讲故事”。

慕容复微笑倾听,心中疑窦却如藤蔓般蔓延。

这少年,绝非常人。

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和点心——几样精致的江南糕点。慕容复亲自将一份递给玄苦,又将另一份递给乔峰:“粗陋点心,不成敬意。”

“多谢公子。”乔峰接过,并不急着吃,而是先递给玄苦一块,“师父先用。”

这细节落在慕容复眼中,又是一动。

三人就着清水用了些点心。慕容复谈笑风生,话题从江南风物到北方见闻,又从佛理禅机说到诗词歌赋。他似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乔峰的学识底线。

乔峰应对得滴水不漏。他知道的,便以少年能理解的方式简略回答;不知道的,便坦然摇头;偶尔显露出超常见识,必是借“听师父说过”“在寺中藏经阁翻到过”为由。

这场谈话看似寻常,实则暗流涌动。

日头渐中,林间光影斑驳。

慕容复忽然将话题引向历史:“说起少室山,晚辈倒想起一桩旧事。昔年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于少室山面壁九年,创下禅宗一脉。这般定力与智慧,真是令人神往。”

玄苦捻动佛珠:“达摩祖师之境界,非我等凡夫所能揣度。”

“大师谦虚了。”慕容复笑道,“不过说到智慧,晚辈最近读史,倒有些困惑。昔年淝水之战,前秦苻坚率百万大军南下,自以为势在必得,结果一败涂地。此等以少胜多之战例,后世多有评说,不知大师有何见解?”

玄苦摇头:“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佛门弟子,不谈杀伐。”

“是晚辈失言了。”慕容复从善如流,却将目光转向乔峰,“乔兄弟可曾听过这个故事?”

这是直接的试探了。乔峰心中了然。

“听师父提起过。”乔峰答道,“苻坚恃众而骄,不听良言,终致大败。”

回答简洁,点到为止。

慕容复却不肯放过:“那乔兄弟以为,苻坚之败,败在何处?”

问题更进一层。这次连玄苦都微微皱眉——这般追问一个少年,似有些过了。

乔峰沉吟片刻,道:“弟子愚见,苻坚之败,一在轻敌,二在内部不稳。百万大军看似势大,实则各族混杂,人心不齐。谢玄能以少胜多,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顿了顿,“这些是师父平日讲解兵法时提及的,弟子只是依样转述。”

又将源头推给了玄苦。

慕容复眼中光芒闪动。这番话,看似简单,实则切中要害。尤其是“各族混杂,人心不齐”这八个字,没有一定见识,绝说不出来。

他正要再问,玄苦却开口道:“峰儿,去亭外看看,那株老松下的茯苓可还在?前次见时,似乎已可采掘。”

这是明显的支开。乔峰心领神会,起身应道:“是,师父。”

他走出凉亭,来到十余步外的古松旁,蹲下身仔细查看树根处的泥土。身后,凉亭内的谈话声低了下去,但他仍能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此子不凡……”

“……施主过誉……”

“……不知师承除了少林,可还有其他渊源……”

乔峰手下动作不停,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慕容复的试探,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更密集。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已经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城府与洞察力。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回凉亭。

慕容复正与玄苦谈论江南园林的造景艺术,见他回来,便笑道:“乔兄弟可找到了茯苓?”

“找到了,已有碗口大小,再过月余便可采掘。”乔峰答道。

“乔兄弟对药材如此熟悉,将来或可成为一方名医。”慕容复语气温和,却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晚辈此次北上,一路见闻颇多。尤其是边境州县,军民对契丹人颇多怨言。不知少室山一带可还安宁?”

话题陡然转向时政。乔峰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慕容复在测试他的“立场”和“见识边界”。

玄苦代为答道:“此地离边境尚有距离,还算太平。只是偶尔有流民经过,说起边地烽火,令人叹息。”

“是啊。”慕容复轻叹一声,“宋辽对峙数十年,战事频仍,苦的终究是百姓。”他看向乔峰,“乔兄弟生在太平之地,是幸事。若有一天烽火燃至少室山下,不知乔兄弟会如何选择?”

这问题已近乎赤裸的试探。

乔峰沉默片刻,缓缓道:“弟子年幼,未想过这等大事。只知若是家园遭劫,自当奋力守护。至于其他……弟子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回答得滴水不漏。

慕容复笑了:“乔兄弟谦虚了。”他不再追问,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把玩。那玉佩温润洁白,雕工精细,正面刻着云纹,背面却有淡淡的痕迹,似是某种残缺的印记。

“这玉佩是家传之物。”慕容复将玉佩托在掌心,让玄苦和乔峰都能看清,“据说有些年头了,可惜背面这处印记残缺,一直不知原本刻的是什么。大师见多识广,可能看出些端倪?”

玄苦细看片刻,摇头道:“贫僧眼拙,看不出来。”

慕容复又看向乔峰:“乔兄弟可曾见过类似纹路?”

乔峰目光落在玉佩背面。那残缺的印记,依稀能看出是半个字——一个“燕”字的左半部分。

他心中一震。

慕容复在试探他是否认得这个字,是否知道“燕”字背后的含义。

“弟子不识。”乔峰摇头,目光清澈,“这纹路看着像是字,但残缺太甚,认不出来。”

慕容复盯着他看了三息,忽然一笑,将玉佩收回怀中:“也是,残缺之物,确实难辨。”他话锋一转,似是随意道,“说起来,‘峰’字高峻孤绝,乔兄弟性情沉稳,倒不如‘枫’字更贴切——枫叶经霜而红,愈冷愈艳,更有风骨。”

亭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乔峰抬起眼,正对上慕容复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深不见底的眸子。

山风穿过亭柱,带来远处松涛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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