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枯骨林的第一步,林风就感到一股异样的阴寒顺着脚底攀爬而上,并非纯粹的低温,而是一种粘稠、滑腻、仿佛能渗透骨髓与神魂的湿冷。四周灰黄色的浓雾如同活物般缓慢翻涌,将那些嶙峋怪石勾勒成各种扭曲怪诞的形状,时远时近,真假难辨。风声穿过石孔发出的呜咽,此刻听来更像是无数细碎而怨毒的窃窃私语。
《敛息藏煞诀》运转到极致,周身气息近乎完全内敛。林风脚步放得很轻,每一步都先以脚尖试探地面虚实,再缓缓落实。神识如同最敏感的触须,以自身为中心,呈扇形向前方和左右两侧谨慎探出,不敢过于深入浓雾,以防触动未知存在。
理性魂高速运转,将沿途所见的地形、石质、雾气流动的细微差异、以及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常声响,全部记录下来,在脑海中构建着立体的环境模型,并不断规划着最优前进路线和可能的撤退路径。情感魂则如绷紧的弓弦,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暗处的恶意,同时,苏婉被带离时那担忧回望的眼神,也化为一股沉甸甸的牵挂,压在心底。
前行约莫百丈,雾气愈发浓重,能见度已不足三丈。地上的灰白色骨片越来越多,有些还很新鲜,带着暗红色的残留组织,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与腐臭味。怪石的形态也越发狰狞,有的如张牙舞爪的鬼魅,有的似俯身欲扑的凶兽。
忽然,林风脚步一顿。
前方左侧,一块形似卧牛的巨大灰岩下,阴影格外深重。在他的神识感知边缘,那片阴影似乎……蠕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动雾气造成的错觉。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活性”。
影瘴?
林风屏住呼吸,身体微微绷紧,左手悄然扣住了腰间一枚“破煞雷符”(白裙女子所赠),右手虚按在黑色短剑剑柄上。他没有立刻攻击或后退,而是保持着静止,更加仔细地观察。
那片阴影蠕动得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更加粘稠、更加黑暗的“雾”,或者说,是“光”被吞噬后留下的空洞。它缓缓从岩石阴影中“流淌”出来,沿着地面,朝着林风之前路过时留下的一处极浅脚印痕迹“爬”去。
当它接触到那脚印时,林风清晰地“看”到(神识感知),脚印附近的灰黄色泥土颜色瞬间变得更深,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林风残留的气息被那阴影“舔舐”而去!阴影似乎因此“愉悦”地微微膨胀了一丝,颜色也似乎更加凝实黑暗了少许。
它在“捕食”残留的生灵气息!
林风心中明悟。这影瘴,并非主动攻击性极强的怪物,更像是一种依托阴秽死气而生的、以生灵气息为食的诡异存在。它行动缓慢,感知范围可能有限,但极其难缠,一旦被缠上,便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
他缓缓向侧后方移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也不留下明显的气息波动。同时,体内九个煞漩悄然加速旋转,灰白色的煞元在经脉中无声流转,时刻准备爆发。
然而,就在他移动了不到三步,准备绕开这片影瘴区域时,异变再生!
“沙沙……沙沙……”
前方雾气深处,传来一阵细密而急促的、仿佛无数细沙滚动的声响!不止一处!左右两侧,甚至后方隐约传来的风声呜咽中,也夹杂了类似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更多的影瘴被惊动了?还是自己移动时终究泄露了少许气息?
林风眼神一凛,毫不犹豫,脚下发力,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原本规划好的、影瘴相对稀疏的右侧前方急窜!
几乎在他启动的同时,四面八方,数道颜色深浅不一、但同样阴冷滑腻的“阴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从岩石缝隙、地面凹陷、甚至雾气本身中“涌”了出来,速度快了何止十倍!它们不再缓慢爬行,而是如同黑色的流水,又似贴地疾飞的薄纱,带着嘶嘶的破空声(其实是能量摩擦空气的细微声响),朝着林风包抄而来!
果然有伪装!之前的缓慢只是捕食状态的假象,一旦察觉活物,速度惊人!
“嗤!”
最先一道从侧面袭来的、颜色最深的阴影,已逼近林风身侧三尺!一股强烈的阴寒死气与吸摄之力传来,林风感到自己体表的护体灵光(煞元自发形成)都微微晃动,仿佛要被撕扯剥离!
不能硬抗!更不能被缠住!
林风眼中厉色一闪,前冲之势不停,右手短剑倏然出鞘,剑身之上并未附着显眼的冰蓝或暗红光芒,而是凝聚了一层极度内敛、高速震颤的灰白色锋锐之气——这是《煞元涡旋篇》初步运用,将煞元高度压缩凝聚于剑锋,形成极具穿透和切割效果的“煞元锋”!
“斩!”
短剑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灰白弧线,精准地斩在那道袭来的深色阴影中央!
没有金铁交鸣,也没有能量爆炸的巨响。只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烧红烙铁切入冷油的“嗤”响!
灰白剑锋过处,那深色阴影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处,灰白色的煞元疯狂侵蚀、磨灭着阴影中的阴秽死气,发出“滋滋”的细微灼烧声。被斩开的阴影发出无声的、却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尖锐嘶鸣(林风神识感知到的波动),两半“身躯”剧烈扭曲、颤抖,颜色迅速变淡,随即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溃散成更淡的黑色雾气,融入周围环境,但明显“活性”大减,暂时失去了威胁。
有效!高度凝练的煞元,对这种阴秽死气凝聚的影瘴有克制作用!
但这一耽搁,左右后方更多的影瘴已经围拢上来!它们似乎被同伴的“死亡”激怒,速度更快,阴寒吸摄之力更强,几乎形成了合围之势!
林风脚下《逆脉诀》步法施展到极致,身影在嶙峋怪石间左右腾挪,如同穿花蝴蝶,险之又险地避开数道阴影的扑击。但影瘴数量太多,且仿佛能通过某种方式彼此呼应,行动间隐隐形成包围网。
“不能纠缠!”理性魂冰冷判断。拖延下去,只会引来更多,消耗更大。
林风眼中闪过一丝果断。他身形猛地向右侧一块凸起的巨岩后一靠,暂时避开正面数道阴影,左手一直扣着的那枚“破煞雷符”瞬间激发,朝着左前方阴影最密集的区域甩出!
“雷符,破!”
“轰咔——!!”
一声沉闷却蕴含着浩然刚阳之力的雷鸣骤然炸响!刺目的银白色雷光在那片区域爆发开来,化作无数细密的电蛇疯狂窜动!雷,乃至阳至刚之物,天生克制阴邪!
“嘶——!!!”
更加凄厉尖锐的神魂嘶鸣成片响起!被雷光覆盖的数道阴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雪人,瞬间剧烈扭曲、消融,颜色急速变淡,几乎透明!雷光所及之处,连浓雾都被短暂驱散,露出下方灰黑色的岩石地面。
好机会!
林风毫不恋战,趁着影瘴被雷符暂时震慑、混乱的空档,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从雷光边缘疾掠而过,朝着枯骨林更深处冲去!
身后,雷光渐熄,影瘴的嘶鸣逐渐平息,但更多的、被惊动的阴影从雾气中涌现,朝着林风逃离的方向缓缓蠕动、汇聚,却没有立刻狂追,似乎雷符的余威仍在,或者它们也需要时间重新“组织”。
林风一口气冲出近一里地,直到感觉身后那如芒在背的阴寒注视感减弱了许多,才在一块相对开阔、四周怪石较少的坡地上停下,背靠一块光滑的巨石,微微喘息。
刚才短暂的交锋,消耗不大,但心神高度紧绷。尤其是影瘴那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嘶鸣和阴寒吸摄感,令人极为不适。
他检查了一下自身。护体灵光略有损耗,但无大碍。那枚用掉的“破煞雷符”效果显著,看来白裙女子所赠之物,确实非凡。只是数量有限,需节省使用。
稍作调息,林风再次动身。有了之前的经验,他更加小心,神识感知提升到极致,专门挑选那些岩石阴影较少、地面相对干燥(影瘴似乎更喜欢潮湿阴秽处)、且风向稳定的路径前行。同时,他尝试将一丝灰白煞元覆盖体表,模拟出一种类似于周围岩石的、冰冷死寂的“石质”气息。这是《煞元涡旋篇》中一种粗浅的拟态技巧,配合《敛息藏煞诀》,效果似乎不错,后续一段路程,再未引起大规模影瘴的主动攻击,只偶尔有几道游离的阴影从远处“注视”,并未靠近。
枯骨林仿佛没有尽头。雾气永恒不变,怪石千篇一律的狰狞。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林风只能凭借体内煞漩运转的周天次数和身体的疲劳感,大致判断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前方,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些不同于怪石的轮廓——那是一片残破的、低矮的建筑废墟?像是某种祭坛或者小型庙宇的遗迹,以某种暗红色的、非金非石的材质垒砌,如今大半坍塌,爬满了深黑色的苔藓和扭曲的藤蔓。
废墟中央,似乎立着几尊模糊的石像,形态怪异,不似人,也不似常见妖兽。
林风心中警惕更甚。有建筑遗迹,说明此地并非完全的自然绝地,曾有智慧生灵活动,甚至可能进行过某种仪式。结合枯骨林古战场的传说,这里或许埋葬着更深的秘密。
他放慢脚步,绕到废墟侧面一块巨岩后,远远观察。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向废墟。
并无活物气息。但废墟范围内,那种阴冷死寂的感觉格外浓重,连雾气都似乎凝固了。地面散落着更多碎裂的骨骸,有些骨骼异常粗大,不似人族。
就在林风准备快速通过,绕过这片明显不祥的废墟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废墟边缘,一尊半塌的石像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弱的、不同于岩石和骨骸的暗沉光泽。
那像是一个……破碎的陶罐?或者金属匣子的一角?
理性魂快速分析:废墟可能有未知危险,但也可能埋藏着有用信息或遗物。白裙女子的地图并未标注此地,或许连她也不清楚。冒险探查,可能得不偿失;但忽略可能的线索,在危机四伏的坠龙涧之行中,或许会错过重要情报。
短暂权衡,林风决定快速探查。他并非贪图遗宝,而是想了解更多关于枯骨林,乃至可能与坠龙涧相关的信息。
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废墟边缘,避开那些形态诡异的石像(总觉得它们空洞的眼眶在注视着自己),迅速来到那尊半塌石像下。
果然是一个破碎了大半的黑色陶罐,材质似陶似石,入手冰凉沉重。罐内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板结的污渍,散发出极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是血,而且是陈年血垢。
陶罐内壁,似乎刻着一些极其模糊的纹路。林风凑近细看,那纹路扭曲抽象,但隐约能分辨出,似乎描绘着某种多足多首的怪异生物,被捆绑、分割、献祭的场景。纹路笔画古拙,充满蛮荒血腥的气息。
与血祭有关?林风心中一沉。这枯骨林,不仅是古战场,还可能曾是某个古老而残忍的祭祀场所?
他将陶罐碎片小心放回原处,不欲多动。目光扫向废墟其他地方。忽然,他在另一处倒塌的墙体缝隙中,看到了一抹不一样的白色——不是骨骸的灰白,而是类似玉石或特殊骨质的莹白。
那是一小截断裂的、手指粗细的物件,大半埋在碎砖下,只露出一端。林风用短剑轻轻拨开碎砖,将那物件取出。
入手温润,质地坚硬,确实是某种玉石,但颜色是罕见的骨白色。形状像是一根短笛或发簪,但只有寸许长,是断裂的残件。断面光滑,似是被利刃斩断。残件上雕刻着极其细微、却异常精美的云雷纹,与陶罐上那蛮荒血腥的纹路风格截然不同,更显古朴大气,隐隐有微弱的灵光流转——虽然极其暗淡,几乎消散,但确实存在!
这绝非枯骨林或迷雾镇附近能有的东西!甚至可能不是近代之物!其上的云雷纹,林风似乎在青云宗某本介绍上古遗迹的杂书中见过类似的描述,疑似某种早已失传的上古宗门或种族的标志!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上古大战的遗留?还是后来者带入?
林风心中疑窦丛生,将这截骨白色玉质残件小心收起。这可能是重要的线索。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废墟中央,那几尊最完整的怪异石像,其中一尊面朝他的方向,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亮起了两点微不可察的、暗红色的光!
不是反射!是石像内部自行亮起的光!
林风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形暴退!
“嗡……”
一股低沉、晦涩、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以那尊石像为中心,微微荡漾开来。废墟地面上的碎石和骨粉,轻轻跳动。
其他几尊石像的眼眶,也陆续亮起了同样的暗红光芒!它们僵硬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向林风所在的方向!
被发现了!这废墟,这石像,是活的!或者说,被某种东西“附身”或“驱动”了!
林风再无丝毫犹豫,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头也不回地朝着枯骨林更深处、白裙女子指示的“黑风峡”方向疾驰!身后,那低沉的嗡鸣声并未追击,但那种被多重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如影随形,直到他冲出数里之外,才渐渐消散。
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枯骨林的诡异,远超预期。不仅有无形无质的“影瘴”,还有这疑似上古遗留的、能被激活的诡异石像。
那截骨白玉质残件,在怀中微微发热。
林风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或许与坠龙涧,甚至与“破命者”的宿命,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他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循着方向,全力奔行。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雾气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裂谷,如同大地的伤痕,横亘在前方。裂谷边缘罡风凛冽,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风中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淡淡的腥气。下方,是翻滚的、颜色深沉的云雾,隐约能听到如同万鬼哭嚎般的风声从深渊中传来。
枯骨林的尽头,坠龙涧的边缘——黑风峡,到了。
林风站在裂谷边缘,狂风吹动他的衣发。他回望了一眼身后那依旧被浓雾笼罩的、诡谲莫测的枯骨林,又看向下方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裂谷。
手掌抚过怀中的骨白玉残件,触碰了一下须弥戒和定魂珠。
前路,是比枯骨林更加凶险万倍的龙陨绝地。
但他没有退缩。
纵身一跃,黑色的身影,被裂谷上方凛冽的罡风和翻滚的云雾,瞬间吞噬。
坠龙涧,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