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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顾承渊坐在书房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窗外是深秋的伦敦夜景。泰晤士河对岸的“伦敦眼”缓缓转动,霓虹灯光倒映在河面上,碎成一片片流动的金色。他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只有三页纸,却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文件封面上印着“温澜(苏晚)背景调查报告(初步)”,下方是侦探事务所的烫金徽章。

距离巴黎苏富比拍卖会已经过去两周。那晚走廊里她冰冷的声音——“女士,你认错人了”——像一根细针,日夜扎在他的神经末梢。他派出了伦敦最好的私家侦探,要求彻底调查这位突然崛起的华裔策展人温澜。

现在,第一份报告送到了。

顾承渊深吸一口气,翻开封面。

第一页是基本信息:温澜,28岁,法籍华裔,出生于中国上海,五年前移居法国。巴黎高等艺术学院硕士毕业,专攻现当代艺术策展。过去三年间策划了七场备受瞩目的展览,最近一次是在巴黎左岸画廊的“破碎与重组”个展,展出作品在苏富比拍出创纪录价格。

照片上的她与苏富比那晚并无二致:及肩微卷的黑发,妆容精致,眼神冷静疏离。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站在一幅抽象画前,侧脸线条清晰如刀刻。这不是他记忆中的苏晚——那个总是穿着柔软毛衣、眼神温顺如鹿的女孩。

顾承渊的手指抚过照片,仿佛能触碰到纸张上冰冷的油墨。

他翻到第二页,呼吸一滞。

“2018年10月至2023年10月:信息空白。”

整整五行,只有这短短一句。

侦探在下方用红色字体标注:“调查对象在2018年10月前于中国的生活记录完整(详见附件A),但自2018年10月离开中国至2023年10月首次以‘温澜’身份公开露面期间,无任何官方记录可查。无出入境记录(可能使用其他身份文件),无医疗记录,无银行流水,无社交活动痕迹。这五年完全空白。”

空白五年。

顾承渊感到一阵眩晕。2018年10月——正是苏晚“死亡”的时间。法医报告、海边遗书、无法辨认的女尸……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雨夜,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了,而她的过去有五年是完全空白的。

“继续深入调查,”侦探在报告末尾写道,“但需要提醒您,如此彻底的信息抹除通常需要专业手段和庞大资源。调查对象可能受到某种保护,或自身具备反侦察能力。进一步调查可能涉及法律风险,请确认是否继续。”

顾承渊放下报告,走到窗前。伦敦的夜雨开始落下,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灯火。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秋天。

苏晚“死”后,他几乎没有参加葬礼。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时顾氏集团正面临创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内部有人泄露核心技术资料,外部竞争对手联手围剿。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工作,最终稳住了局面。

等他终于有时间面对她的死亡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他去了海边,那个她留下遗书的地方。沙滩上早已没有任何痕迹,只有海浪一遍遍冲刷着海岸线。他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这个他法律上的妻子,这个在他身边三年却始终像影子一样安静的女人。

现在,侦探的报告证实了这一点:他对苏晚的了解,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顾承渊回到书桌前,打开附件A。那是苏晚2018年10月前的生平记录,大部分内容他都知晓,但有些细节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她毕业于一所普通大学的美术学院,成绩中等。父母早逝,由祖母抚养长大,祖母在她大二时去世。之后她靠奖学金和兼职完成学业。毕业后在一家小型画廊工作,直到通过相亲认识他,然后就是那场契约婚姻。

但附件中有一份补充材料:画廊同事的访谈记录。

“苏晚很安静,但工作非常认真,”前同事回忆道,“她经常加班到很晚,整理档案、研究艺术家背景。有几次我发现她在自学法语和艺术史,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只是笑笑说‘想多学点东西’。”

法语。艺术史。

顾承渊闭上眼睛,试图回忆婚姻中的细节。苏晚确实经常看书,但他从未注意过她在看什么。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他需要一个妻子来安抚病重的祖父,她需要钱为祖母支付医疗费(虽然祖母在她毕业前就已去世,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三年里,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像两个陌生人。他给她提供物质条件,她扮演好顾太太的角色,仅此而已。

现在想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开始浮现:她书房里越来越多的外文书,她偶尔接听的、他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的电话,她看着他时眼中那种复杂的、他从未读懂的情绪。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侦探打来的。

“顾先生,收到报告了吗?”

“收到了。”顾承渊的声音有些沙哑,“空白五年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侦探的语气严肃,“我动用了所有渠道,包括一些非正规的。但这五年就像被彻底抹去了。没有信用卡记录,没有手机号注册,没有租房合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不可能在现代社会完全隐形五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帮她做到了这一点,或者她自己有能力做到。”侦探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可能相关。我调查了温澜在巴黎的社交圈,发现她和几个人关系密切,其中一个是陆予安。”

顾承渊握紧了手机:“陆予安?”

“法国华裔建筑师,34岁,在业界很有名气。他的事务所最近和温澜有合作项目。更重要的是,”侦探压低声音,“我查到陆予安五年前曾在上海待过三个月,时间正好是2018年秋天。他当时参与了一个旧城改造项目,但项目结束后他多留了一段时间,原因不明。”

2018年秋天。上海。

顾承渊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继续查陆予安,”他说,“特别是他和苏晚——温澜——可能有的交集。”

挂断电话后,顾承渊在书房里踱步。雨越下越大,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是某种急促的鼓点。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相册。那是祖父坚持要拍的“家庭照”,尽管他们的家庭只是一场表演。照片上的苏晚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他身边,脸上是标准的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的眼睛看着镜头,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

顾承渊现在才意识到,他从未见过苏晚真正笑过。不是那种礼貌的、表演性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助理。

“顾总,明天和法国合作方的会议安排好了,上午十点。另外,温澜女士的策展公司发来了正式邀请,下个月在巴黎有个艺术论坛,希望您能作为嘉宾出席。”

顾承渊沉默了几秒:“接受邀请。”

“好的。还有,沈清歌小姐今天打了三次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国。”

沈清歌。这个名字让顾承渊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是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当年“背叛证据”的发现者——那些出现在苏晚书房里的、与其他男人的亲密照片,是沈清歌“偶然”看到的。

当时他愤怒到失去理智,根本没有怀疑那些照片的真实性。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太巧合了。

“告诉沈小姐,我在欧洲的业务还要处理一段时间。”顾承渊的语气冷淡。

挂断电话后,他重新拿起侦探报告,目光落在“空白五年”那几个字上。

如果苏晚没有死,那具女尸是谁?她为什么要伪造自己的死亡?这五年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现在又以“温澜”的身份出现?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没有背叛他,那么当年的那些证据……

顾承渊感到一阵恶心。他冲进卫生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中的男人眼眶深陷,眼下有浓重的阴影。这五年来,他从未真正摆脱过那个雨夜的阴影,即使他表面上一切如常,即使他将顾氏集团带到了新的高度,即使身边所有人都说他已经“走出来了”。

但他没有。每个雨夜,他都会梦见海边,梦见那双他从未真正注视过的眼睛。梦中,苏晚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走向大海,消失在海浪中。

他以为那是愧疚,是对一个因他而死的女人的愧疚。但现在,另一种可能性出现了:如果她还活着,如果一切都是谎言,那么他这五年的痛苦算什么?他对她的冷漠、他的不信任、他最终将她推向绝境的行为又算什么?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管家端着一杯热茶站在门口。

“先生,您今晚还没吃晚餐。”

顾承渊摇摇头:“不饿。”

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将茶杯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扫过摊开的侦探报告,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温澜”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最近先生频繁提起这个名字。

“先生,”老管家轻声说,“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向前看。”

顾承渊苦笑:“如果过去并没有过去呢?如果它又回来了,而且完全变了模样?”

管家沉默了片刻。他在顾家工作三十年了,看着顾承渊长大,也见证了那段短暂而痛苦的婚姻。

“苏晚小姐是个好人,”他最终说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总是很安静,但很细心。记得有一次我感冒了,她悄悄在我门口放了药和热粥。她从不要求什么,也从不抱怨。”

顾承渊抬起头:“她做过这样的事?”

管家点点头:“很多这样的小事。但她从不张扬,好像帮助别人是件需要隐藏的事。先生,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您和她结婚的那三年,您真的了解她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顾承渊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不,他不了解。他从未试图了解。在他眼中,苏晚只是一个契约妻子,一个背景简单、需要钱、可以轻易掌控的女人。他给她提供物质保障,她满足他的需求,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但他忘了,即使是交易,对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经常一个人在海边散步,”管家继续说,“特别是在下雨天。我问过她为什么喜欢雨天去海边,她说雨声和海浪声能盖过其他声音,让她觉得安静。”

雨天的海边。顾承渊想起那份遗书,就是在雨天的海边被发现的。

“她……有没有提起过我?”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连顾承渊自己都感到惊讶。

管家想了想:“很少。但有一次,我在花园里修剪玫瑰,她站在旁边看了很久。然后她说,‘玫瑰真美,但刺也很伤人。有些人就像玫瑰,远远看着就好,靠近了只会彼此伤害。’我问她指的是谁,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玫瑰与刺。顾承渊想起最后一次争吵,他愤怒中摔碎了她窗台上的玫瑰盆栽。那是她唯一主动要求的东西——一盆白玫瑰。他说玫瑰俗气,她说白色玫瑰代表新的开始。

新的开始。她现在有了全新的开始,以温澜的身份。

“谢谢你,约翰。”顾承渊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管家离开后,顾承渊打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那是五年前警方交给他的“苏晚遗物”,他从未打开过。当时他觉得自己不配看,现在他不敢看。

但今晚,他撕开了封条。

里面东西不多:一本素描本,一支用了一半的口红,一条褪色的蓝色丝带,还有一张折叠的纸。

顾承渊先打开了那张纸。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的是书房窗外的花园。画技稚嫩但认真,每一片叶子都被仔细描绘。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日期:2018.9.15——她“死亡”前一个月。

素描背面有一行小字:“今天天气很好,但他还是没有回家。第107天。”

107天。顾承渊计算了一下时间,那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后的第107天。在那次争吵中,他指责她背叛,她沉默以对,然后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冷战。他搬出了主卧,几乎不回家,即使回家也避免和她碰面。

他从未数过那些日子,但她数了。

顾承渊感到呼吸困难。他翻开素描本,里面全是类似的画:空荡荡的餐厅,雨中的窗户,夕阳下的花园,还有——很多他的背影。他在书房工作的背影,他离开家的背影,他上车离去的背影。

没有一张正面,全是背影。

最后一页画的是海,波涛汹涌的海,天空阴沉。画面上方写着一句话:“也许大海能洗净一切,包括错误的选择和不该存在的人。”

这句话让顾承渊的手开始颤抖。他想起遗书上的内容:“我累了,承渊。这三年像一场漫长的雨季,从未放晴。我选择离开,还你自由,也还我自己宁静。不要找我,就当我从未存在过。”

当时他认为这是绝望的告别,但现在看来,也许另有深意。

“就当我从未存在过”——如果她真的想消失,彻底重生呢?

手机第三次响起,这次是侦探发来的加密邮件。标题是:“紧急:新发现”。

顾承渊点开邮件,内容很短:“查到温澜在巴黎的住址。同时发现一份2018年11月的私人医疗记录(来源保密),记录显示一名亚裔女性在巴黎一家私立医院接受治疗,伤势包括肋骨骨折、软组织挫伤和多处擦伤。患者登记名为‘L.Wan’,年龄相貌描述与苏晚吻合。治疗费用由匿名账户支付。”

2018年11月。她“死亡”后一个月。

伤势:肋骨骨折,软组织挫伤。

顾承渊感到全身冰冷。这些伤是怎么来的?车祸?跌倒?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

邮件的最后,侦探写道:“已安排明天前往巴黎。建议您暂时不要直接接触调查对象,以免打草惊蛇。更多信息待查。”

窗外的雨还在下,伦敦的夜晚深沉如墨。顾承渊关掉电脑,但那些字句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空白五年、陆予安、2018年秋天的上海、私人医疗记录、肋骨骨折……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温暖他内心的寒冷。

如果苏晚真的经历了那些伤痛,如果她还活着却选择彻底消失,如果她现在以全新的身份回来——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想与过去有任何瓜葛。

意味着她可能恨他。

意味着那个在苏富比走廊里冷漠地说“你认错人了”的女人,真的是苏晚,但她已经不再是他的苏晚。

顾承渊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次他慢慢喝着,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上。

五年前,他以为自己失去的是一个他不爱的女人。

五年后,他发现自己可能失去的远不止如此——他失去了了解她的机会,失去了弥补的可能,失去了一个也许曾经爱过他的人。

而现在,侦探的报告像一面镜子,照出他从未正视过的真相:那三年婚姻里,他才是真正的施暴者,用冷漠、忽视和不信任,一点一点摧毁了一个人。

空白五年。

也许对苏晚来说,那五年不是空白,而是重生。

而对他而言,那五年是自欺欺人的逃避,是未曾愈合的伤口,是现在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真相。

顾承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做出了决定。

他要亲自去巴黎。

他要亲眼看看温澜——或者说,苏晚——现在的生活。

他要弄清楚那空白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使真相会让他万劫不复。

即使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即使这一切已经太迟。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伦敦的夜空露出一角深蓝色的天幕,几颗星星隐约可见。顾承渊站在窗前,直到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五年前,他让一个叫苏晚的女人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五年后,他要面对一个叫温澜的女人,和她背后那片他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白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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