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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拍卖会后的走廊铺着深蓝色天鹅绒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吞噬,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水晶壁灯投下冷白的光,将顾承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他与苏晚之间。

他的手指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五年了,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掌心空无一物的虚无感几乎将他逼疯。而此刻,那截纤细的、温热的、真实存在的手腕就在他手中——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却又截然不同。

记忆中的苏晚手腕纤细易折,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总是微凉。而此刻掌中的手腕,依然纤细,却覆着一层紧实的肌理,温度灼人,带着一种陌生的力量感。她腕间戴着一只极简的铂金手镯,边缘锋利,硌着他的掌心,像一种无声的抵抗。

“苏晚。”顾承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砂纸上磨过,带着血腥气。他盯着她的侧脸,目光贪婪地攫取每一处细节——那曾经被他吻过无数次的眉骨,如今线条更显英气;曾经总是低垂、躲闪的长睫,此刻在眼睑下投出平静的阴影;曾经苍白的唇,如今涂着饱满的豆沙色,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最陌生的是她的眼睛。记忆里那双总是盛着水光、充满不安与祈求的杏眼,此刻是平静无波的深潭,映着走廊冷白的光,却照不进任何温度。她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走廊尽头一幅抽象画上,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这位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精心打磨的、略带异国腔调的中文,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震动时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请放手。”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入顾承渊的耳膜。先生?放手?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他逼近一步,身上凛冽的雪松香气混杂着威士忌的味道,将她笼罩。那是他惯用的香水,过去她曾说这味道让她想起冬天结冰的湖面。此刻,她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像是闻到了什么令人不悦的气味。

“装?”苏晚终于缓缓转过头,正视他。她的目光里没有惊慌,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礼貌的困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能否先请您松开手?您弄疼我了。”

她的语气那样自然,那样陌生。顾承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擂鼓。疼痛与狂怒交织,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弄疼她了?过去他稍稍用力握她的手,她都会瑟缩,却从不敢直言抗议。而现在,她如此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讨论天气。

“苏晚,看着我!”他低吼,另一只手试图去扳她的肩膀,想迫使她面对自己,想从那潭深水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涟漪。“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

“顾先生。”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男声插了进来。

陆予安适时地出现在苏晚身侧,他的手轻轻覆在顾承渊的手腕上,力道恰到好处,既表达了阻止,又不失礼节。“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这位是温澜女士,刚从法国回来的独立策展人。您是否认错人了?”

顾承渊猛地看向陆予安。这个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俊朗,眼神温和却坚定,此刻正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苏晚”身边。而他口中吐出的名字——“温澜”,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捅进了顾承渊最深的痛处。

温澜。他在拍卖图录上见过这个名字,在艺术新闻里读过这个名字。一个神秘的、横空出世的华裔策展人,以眼光独到、手法大胆著称,短短一年就在欧洲艺术界站稳脚跟。他从未将这个名字与苏晚联系起来。怎么可能?他的苏晚,那个被他养在精致笼中、敏感怯懦、只懂得画画和等待的苏晚,怎么会是干练锐利的“温澜”?

“温……澜?”顾承渊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死死锁住眼前的女人。

她趁着他分神的瞬间,手腕以一种巧妙的力道一旋一抽,轻易挣脱了他的桎梏。动作流畅,带着训练过的痕迹。她后退半步,与陆予安并肩而立,抬手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袖口。那只铂金手镯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是的,我是温澜。”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而疏离。“初次见面,顾先生。久仰顾氏在商业地产领域的成就,没想到您对当代艺术也有兴趣。”她甚至伸出手,做出一个标准、客套的握手姿势。

顾承渊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没有他记忆里那些因为画画而沾染的洗不净的颜料痕迹,没有她紧张时无意识掐出的月牙印。这是一双陌生的、属于“温澜”的手。

他没有去握。他无法去握。触碰这只手,仿佛就意味着承认某种可怕的、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实。

“初次见面?”顾承渊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充满自嘲与濒临崩溃的疯狂。“苏晚,我们结婚三年,同床共枕一千多个夜晚,你现在跟我说‘初次见面’?”

走廊里并非只有他们三人。远处有侍应生经过,更远处还有几位迟迟未离场的宾客在低声交谈。顾承渊的声音并不算太高,但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足以引起侧目。隐约的视线投射过来。

苏晚——或者说温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并非被揭穿的慌乱,而是一种混合着不耐、厌烦,以及淡淡怜悯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醉汉,或是一个沉溺于妄想症的陌生人。

“顾先生,”她收回手,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清晰的、斩钉截铁的冷意。“我想您可能喝多了,或者……将某些私人情感投射到了错误的对象上。”她顿了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终于清晰地映出顾承渊此刻狼狈而狂乱的样子——头发微乱,领带松了些,眼眶赤红,早已失了平日冷静自持、睥睨一切的顾氏总裁风范。

然后,她红唇轻启,吐出了那七个字。

七个将顾承渊瞬间打入冰窖,五脏六腑都冻结的字。

“女士,你认错人了。”

她说的是“女士”。不是“先生”。不是口误。是刻意为之的、彻底的否定。否定他的身份,否定他的认知,否定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她不是苏晚,所以他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个“顾承渊”。他只是一个认错人的、可悲的“女士”。

顾承渊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寒冷。耳边嗡嗡作响,世界褪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她平静无波的脸,和那七个字在空荡的脑海里反复撞击、回响。

女士,你认错人了。

女士,你认错人了。

……

陆予安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隔开了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空气。“顾总,温澜小姐今天有些累了,我们先行一步。”他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微微侧身,对温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温澜没有再看顾承渊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尊无关紧要的雕塑。她自然地挽住陆予安的手臂,转身,沿着深蓝色的地毯,向走廊另一端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本该发出声响,却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只留下一个决绝而优雅的背影。

顾承渊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那两道并肩离去的身影,看着“苏晚”微微侧头对陆予安低声说了句什么,陆予安便低下头,专注倾听,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那画面和谐刺眼。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顾承渊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壁灯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苏晚……”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和手镯的冷硬。鼻腔里仿佛还有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不是她过去喜欢的清淡花香,而是某种冷冽的、带着疏离感的木质调,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像是油画颜料和旧纸张的气息。

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

那张脸,那眉眼,那唇形……即使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怯懦,即使被精致的妆容和冷漠的神情所覆盖,骨相里的每一寸,都刻在他的记忆里,烙在他的灵魂上!他怎么可能认错!

可是……那眼神。那全然陌生的、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那流畅的挣脱动作。那标准的社交辞令。那属于“温澜”的履历和光环。

还有……“女士”。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难道……真的只是长得像?世界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他不信!那细微的习惯呢?她思考时左手食指会无意识轻点;她紧张时耳垂会微微发红;她被他靠近时,睫毛会颤抖得像受惊的蝶翼……

刚才,有吗?

顾承渊疯狂地回溯着刚才短暂的接触。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平静得像一尊完美的瓷器。甚至连被他抓住手腕时,那瞬间的僵硬,都更像是出于对陌生男性突然触碰的本能反应,而非……而非对他的恐惧或熟悉。

难道……这五年来,他日夜煎熬、悔恨蚀骨、在每一个相似背影后追逐、在每一场空欢喜后崩溃……所执着寻找的,真的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

“不……”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骨节传来剧痛,却丝毫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煎熬。

他不能接受。绝不可能!

就算她真的是“温澜”,就算她真的“不认识”他,那也一定是装的!是报复!是为了惩罚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将他彻底抹杀?

顾承渊猛地站直身体,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猩红与偏执。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抹去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决绝。

认错人了?

好。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撕开“温澜”这层伪装。他会找到证据,证明她就是苏晚。他会弄清楚这五年发生了什么,她如何“死而复生”,如何变成今天的样子。

然后……

然后呢?

心底最深处,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然后,你要做什么?把她抓回来,关回那个金丝笼里吗?像过去一样?

顾承渊狠狠闭了闭眼,将那声音压下去。此刻,他无法思考那么远。他只知道,他必须确认。确认她还活着。确认她是她。

他转身,朝着与温澜离去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走廊尽头那幅抽象画,扭曲的色块在冷光下仿佛一张无声呐喊的脸。

而在驶离酒店的黑色轿车后座,一直挺直脊背、面无表情的温澜,在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划过她脸颊的瞬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

掌心赫然是四个深深的、渗出血丝的指甲印。

她抬起手,就着窗外流动的光,静静地看着那伤痕。然后,摇下了车窗。

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吹散车内残留的、属于某个人的雪松冷香,也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鬓发。

陆予安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

“我没事。”温澜开口,声音比风更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陆予安斟酌着词句。

“顾承渊什么时候对劲过?”温澜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毫无笑意。“偏执,狂妄,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五年了,一点没变。”

不,还是变了。记忆中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静到残酷的男人,刚才眼中竟有那么清晰的……痛苦与疯狂?真是讽刺。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陆予安问。

温澜将受伤的手掌收回,轻轻搭在膝盖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都市夜景。璀璨灯火倒映在她深潭般的眸中,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不用。”她淡淡地说,声音融入夜色。“剧本才刚开幕。他既然选择了‘认错人’这个开场,那我们就好好演下去。”

“只是,”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伤痕,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没想到,‘女士’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反而有一种空茫的、冰冷的疲惫,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陆予安从镜中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顾承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星河般的灯火。他手中握着一只早已空了的酒杯,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查一个人。”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淬毒的刀锋。“温澜。所有资料,从出生到现在,一丝不漏。特别是……最近五年。”

挂断电话,他将酒杯狠狠掷向墙壁。水晶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碎片四溅,映出无数个他扭曲的面容。

苏晚,或者温澜。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逃到哪里。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即使要堕入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窗玻璃上,映出他赤红的双眼,和嘴角那一抹近乎绝望的、偏执的弧度。

夜色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而某些冰封的过往,正因这七个字的咒语,开始悄然龟裂,释放出足以焚毁一切的爱与恨、悔与狂。

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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