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陈府后门已经挤满了人。
陈辞难看着眼前这阵仗,嘴角直抽抽。
他爹陈四海站在最前头,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腰上挂了个酒葫芦,手里拎着那柄棉花弓,看着像个走街串巷的老货郎。
身后,赵铁骨和那十几个老兄弟,清一色的粗布衣裳,有的扛着扁担,有的拎着菜篮,还有俩老头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堆满了咸菜缸。
“爹,”陈辞难小声问,“咱们这是去打架……还是去赶集?”
“打架赶集两不误,”陈四海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咱们今天的身份,是去青云山送咸菜的商队。”
陈辞难看着那车咸菜缸:“……这能骗得过谁?”
“骗不过再说,”陈四海咧嘴一笑,“反正咸菜是真咸菜,不亏。”
轻眉从府里出来,今天换了身粗布衣裙,脸上抹了点锅灰,看着像个乡下丫头。她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那几本古籍。
“人都齐了?”陈四海扫了一眼,“出发!”
一行人推着车,挑着担,浩浩荡荡出了后门——看着确实像支送咸菜的队伍。
清晨的金陵城还没完全醒来,街上行人稀稀拉拉。偶尔有早起的摊贩看见他们,还打招呼:“老陈,这么早出城啊?”
“是啊,”陈四海笑呵呵地,“赶早市,卖咸菜!”
陈辞难捂着脸,跟在他爹身后,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出城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青云山脚下。
山不高,但林木茂密,一条石阶蜿蜒向上,直通山顶。山门前立着块石碑,刻着“青云宗”三个大字,笔力遒劲,隐隐有灵气流转。
“就是这儿了,”陈四海停下脚步,“铁骨,把车停下,准备卸货。”
“卸货?”陈辞难一愣,“真卖咸菜啊?”
“当然不是,”陈四海压低声音,“看见山门那俩守卫没?”
陈辞难抬眼看去,山门口果然站着两个穿白鹤纹袍的年轻人,腰佩长剑,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仙门弟子。
“咱们这么多人,硬闯肯定不行,”陈四海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得用计。”
“什么计?”
陈四海没回答,而是冲身后喊:“老孙!把你那宝贝拿出来!”
独眼孙老头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黑乎乎、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东西。
“这是什么?”陈辞难捏着鼻子问。
“臭豆腐,”孙老头得意道,“我特制的,加了三十六味药材,闻一下上头,吃一口升天。”
说着他掰了一小块,扔到地上。
一只路过的野狗凑过来闻了闻,“嗷呜”一声,翻着白眼跑了。
陈辞难:“……”
他觉得这狗可能活不成了。
“铁骨,”陈四海吩咐,“你去,把这臭豆腐‘不小心’打翻在山门口。记住,要演得像一点。”
赵铁骨点点头,接过油纸包,挑着扁担晃晃悠悠往山门走。
走到离山门还有十几步时,他脚下一绊,“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油纸包飞出去,正好落在两个守卫脚边。
“啪!”
油纸包散开,那股诡异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两个守卫脸色大变。
“什么味道?!”
“呕——!”
“好像是……臭豆腐?”
“这是臭豆腐?!这分明是毒药!”
俩守卫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赵铁骨爬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老儿脚滑了!这就收拾!这就收拾!”
可他越收拾,那臭味散得越快。
趁这工夫,陈四海一挥手:“走!”
一行人推着车,挑着担,呼啦啦从山门侧面绕了过去,直接进了林子。
等那两个守卫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了。
“爹,您这招……真损。”陈辞难跟在后面,哭笑不得。
“管用就行,”陈四海不以为意,“仙门的人,鼻子都灵,最受不了这种味道。”
一行人沿着山林小路往上走。
越往上,雾气越重。明明是夏天,林子里却冷飕飕的,偶尔还能看见些发光的蘑菇,一看就不正常。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水流声。
“停,”陈四海抬手,“前面是‘迷魂涧’,水里有毒,雾气能迷人神智。老李,该你了。”
一个瘸腿老头应声上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几粒药丸分给大家:“含在舌下,能解毒。”
陈辞难接过药丸,闻了闻,有股薄荷味:“李叔,这什么药?”
“我自己配的,”李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当年在码头,专治瘴气。后来改良了一下,仙门的毒雾也能解。”
陈辞难将信将疑,但还是把药丸含在嘴里。
一行人继续前进。
果然,越往前走雾气越浓,几乎看不清三步外的人影。水里飘着淡绿色的荧光,看着就瘆人。
可含了药丸后,陈辞难只觉得神清气爽,一点不适都没有。
“李叔,您这药……真神了。”他忍不住赞道。
“小意思,”李老头摆摆手,“当年在岭南跑货,什么毒瘴没见过?这青云宗的毒雾,也就一般般。”
陈辞难突然觉得,这帮老兄弟……好像个个都是人才。
穿过迷魂涧,又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一片空地。
空地上站着三个人。
白衣,白袍,白鹤纹。
正是白无尘和他那两个随从。
“陈老板,”白无尘面无表情,“我就知道你会来。”
陈四海把棉花弓往肩上一扛:“白仙师,久等了。”
“盒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陈四海拍拍身后的咸菜车,“就在车里,自己拿。”
白无尘眼神一冷:“你耍我?”
“哪敢啊,”陈四海笑呵呵地,“咸菜缸里藏宝贝,这不是常识吗?”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十几个老兄弟突然动了。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独眼孙老头一个闪身,已经冲到白无尘左侧随从面前,抬手就是一掌——不是打人,是拍向那人腰间挂的玉佩。
“啪!”
玉佩碎裂。
那随从脸色大变:“我的护身法器!”
“法器?”孙老头咧嘴一笑,“现在是废器了。”
与此同时,瘸腿李老头已经绕到右侧,手里撒出一把药粉。
那随从刚想拔剑,吸入药粉后,动作突然一僵,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李老头慢悠悠地说,“就是让你做个好梦。”
说话间,那随从已经“噗通”一声倒地,呼呼大睡。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时间。
白无尘脸色终于变了。
他死死盯着这些老头:“你们……不是普通人。”
“谁说我们是普通人了?”陈四海掏掏耳朵,“我们只是老了,又不是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二十年前,我们能从你叔叔手里逃掉。二十年后,照样能收拾你。”
白无尘眼中闪过杀意:“找死!”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咒。
天地灵气疯狂汇聚,在他身前凝聚成一把巨大的光剑。
剑身青光流转,散发出恐怖的威压。
陈辞难心里一紧——这一剑,比上次在衙门的青炎咒强了十倍不止!
可陈四海却笑了。
“就这?”他摇摇头,“看来你叔叔没教过你,打架的时候……别念那么长的咒。”
说完,他把棉花弓往地上一插,从怀里掏出个……哨子。
陈辞难一愣。
然后,陈四海吹响了哨子。
“咻——!”
尖锐的哨音响彻山林。
下一刻,四面八方传来“沙沙”声。
树林里,草丛中,岩石后……钻出来几十个黑影。
全是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头老太太!
有的拿着擀面杖,有的拎着锅铲,还有个老太太扛着把大扫帚。
陈辞难看傻了。
白无尘也看傻了。
光剑悬在半空,忘了劈下去。
“介绍一下,”陈四海笑呵呵地,“这些都是我的老街坊。卖包子的王婶,打铁的张伯,裁缝刘奶奶……哦对了,还有杀猪的老朱。”
一个胖老头扛着把杀猪刀走出来,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小白脸,听说你要欺负老陈?”
白无尘:“……”
他觉得这个世界可能疯了。
一群凡人,拿着锅碗瓢盆,包围了一个仙门弟子?
“陈四海,”白无尘咬牙,“你以为靠这些凡人,就能赢我?”
“能不能赢,试试不就知道了?”陈四海摆摆手,“老兄弟们,干活了!”
话音刚落,那几十个老头老太太一拥而上。
没有章法,没有配合,就是乱打。
王婶的擀面杖专敲膝盖,张伯的锅铲专拍后脑勺,刘奶奶的大扫帚专门扫下盘。
最狠的是杀猪的老朱,那把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专挑要害砍——虽然砍不破护身灵气,但吓得白无尘连连后退。
白无尘又惊又怒。
他想施展法术,可每次刚结印,就有人往他脸上撒面粉,或者往他脚下扔黄豆。
光剑倒是劈下去了,可劈了个空——那些老头老太太滑得跟泥鳅似的,根本砍不着。
“你们……你们这群泼皮!”白无尘气急败坏。
“泼皮怎么了?”陈四海坐在一块石头上,翘着二郎腿,“能打赢就是好皮。”
战斗持续了一炷香时间。
白无尘越打越憋屈。
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根本施展不开。这些老头老太太虽然伤不了他,但也让他寸步难行。
更重要的是……丢人啊!
要是让同门知道,他被一群凡人用锅铲扫帚围殴,这脸往哪儿搁?
“够了!”白无尘大喝一声,周身灵气爆发,震退了周围的老头老太太。
他死死盯着陈四海:“盒子我不要了。但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未落,他双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
天空瞬间暗了下来。
乌云汇聚,雷声滚滚。
“是‘天雷咒’!”陈四海脸色一变,“这疯子,要拼命了!”
陈辞难心里一紧。
他能感觉到,天上凝聚的雷霆之力,足以把这片山头夷为平地!
“爹,怎么办?”
陈四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看向那些老兄弟,笑了:“兄弟们,二十年了,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年在码头上,对付那个收保护费的恶霸,用的那一招?”
独眼孙老头眼睛一亮:“记得!‘乱拳打死老师傅’!”
“不对,”瘸腿李老头纠正,“是‘群狼咬死老虎’!”
杀猪的老朱哈哈大笑:“管他叫什么!干就完了!”
陈四海也笑了。
他转头对陈辞难说:“儿子,看好了。这就是你爹我……真正的本事。”
说完,他把棉花弓往天上一抛。
然后——
深吸一口气,双手结了个奇怪的手印。
不是仙门那种繁复的印诀,而是很简单的一个手势——两手相握,食指相扣。
“兄弟们!”陈四海大吼,“借我点力气!”
话音刚落,那几十个老头老太太,同时伸出一只手,指向陈四海。
没有灵气波动,没有法术光芒。
但陈辞难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每个人身上涌出,汇聚到陈四海身上。
那不是灵力。
是……愿力。
是几十个人,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能赢的信念之力。
陈四海的身体微微发光。
不是心火的赤红,而是一种温暖的、金色的光。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凝聚的雷霆,咧嘴一笑:
“小白脸,让你见识见识……凡人的力量。”
说完,他双手向上一推。
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光柱与雷霆相撞。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嗤”的一声轻响。
然后——
乌云散了。
雷霆消了。
阳光重新洒下来。
白无尘呆呆地看着天空,又看看陈四海,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最强的天雷咒……就这么被破了?
被一群凡人,用不知道什么方法,破了?
“不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陈四海收回手,金光散去,他身子晃了晃,被赵铁骨扶住。
“爹!”陈辞难冲过去。
“没事,”陈四海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就是有点累。老了,不中用了。”
他看向白无尘:“白仙师,还打吗?”
白无尘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咬牙道:“陈四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陈四海笑了,“就是个卖咸菜的老头。”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保护一下儿子,还有他看上的姑娘。”
轻眉脸一红。
陈辞难挠挠头,嘿嘿傻笑。
白无尘沉默了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盒子……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须告诉我,刚才那招,到底是什么?”
陈四海想了想:“就叫……‘老兄弟齐心’吧。”
白无尘:“……”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这群凡人。
“走吧,”陈四海摆摆手,“趁我还没改主意。”
白无尘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些拿着锅铲扫帚的老头老太太,最后转身,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去。
那两个随从也赶紧跟上。
等人走远了,陈四海才“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爹!”陈辞难赶紧扶住他。
“没事没事,”陈四海摆摆手,喘了口气,“就是……有点脱力。二十年没用了,生疏了。”
“刚才那招……”
“愿力,”陈四海低声说,“凡人没有灵力,但有心。只要心齐,就能产生愿力。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法术,但……够用了。”
他看向那些老兄弟,笑了:“谢了,兄弟们。”
“客气什么!”
“就是!老陈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下次还有这种事儿,记得叫我们!”
老头老太太们嘻嘻哈哈,收拾起锅碗瓢盆,三三两两地散了。
临走前,杀猪的老朱还拍了拍陈辞难肩膀:“小子,好好对你爹。他为了你……可不容易。”
陈辞难点点头,眼睛有点发酸。
等人都走了,他才扶着陈四海站起来。
“爹,咱们现在去哪?”
陈四海看了看山顶:“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吧。七星连珠之夜,说不定能看见什么好东西。”
陈辞难看向轻眉:“你还能走吗?”
轻眉点头,眼神坚定:“能。”
于是,三个人——陈辞难扶着爹,轻眉跟在后面——继续往山顶走。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
虽然前路未知,但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安全的。
而且……陈辞难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爹,好像还挺酷的。
虽然平时不靠谱,虽然爱坐拉猪车,虽然训练方式很残忍。
但关键时刻,他真能顶得住。
这就够了。
(第九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