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驶向市中心时，林星晚从后视镜里第三次看到了那辆灰色轿车。
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远不近，每次转弯都精准地跟在后面两到三辆车的位置。驾驶技术很专业，不是普通狗仔那种急躁的跟踪方式。
“陈默。”陆霆深忽然开口，眼睛仍然闭着，“三点钟方向，灰色丰田，车牌尾号739。分析一下。”
陈默迅速在平板上操作：“已接入交通监控系统。该车辆今天早晨八点四十七分出现在小区外第二个路口，此后一直保持跟随。车主信息登记为租赁公司，租用人身份信息伪造的可能性87%。需要甩掉吗？”
“不用。”陆霆深终于睁开眼，深灰色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按原计划，去寰宇影城。通知鹰眼小组，启动B3预案。”
“明白。”
林星晚听着这段对话，手心微微出汗：“B3预案是什么？”
“反追踪诱导方案。”陆霆深侧头看她，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解说明书，“具体来说，我们会故意暴露几个‘漏洞’，让对方认为抓住了我们的破绽，从而引导他们进入预设的监控区域。”
他说着，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现在开始，所有的肢体语言都要升级。”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根据心率监测，你现在的心跳是每分钟92次，高于静息状态平均值18%。需要调整呼吸。”
林星晚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细的银色手环，上面有微弱的指示灯在闪烁。
“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早餐时。”陆霆深说得理所当然，“这是深霆最新款的健康监测设备，可以实时采集生理数据。放心，数据经过加密，只有我的终端能读取。”
林星晚看着那个手环，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人，连约会练习都要量化分析。
但她不得不承认，当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画着无意义的圈时，她的心跳确实在慢慢平复。
车子在寰宇影城的地下停车场停下。陆霆深先下车，然后很绅士地伸手扶她——不是简单的搀扶，而是手掌托住她的手肘，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腰后，一个标准的、带着占有意味的保护姿势。
“左侧柱后，十一点方向，有摄像头。”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气息拂过耳廓，“微笑，看着我。”
林星晚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他，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陆霆深也笑了，那个笑容很浅，但眼里的温柔真实得让她心头一颤。
演技？还是……
没时间多想。陆霆深牵着她走向电梯，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这个姿势亲密得过分，林星晚能闻到他身上雪松香和一丝极淡的、属于电子产品的金属气味。
“他在拍吗？”她小声问。
“在拍。”陆霆深按下电梯按钮，“四点钟方向，黑色SUV后窗，长焦镜头。很好，他上钩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
封闭空间里，陆霆深没有松开她，反而将她圈在电梯角落。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刚才的表现，可以打几分？”林星晚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
陆霆深垂眸看她，深灰色的眼眸在电梯顶灯下泛起奇异的光泽：“肢体语言9.2分，微表情8.7分，但呼吸节奏还需要调整。你刚才屏息了1.7秒，在亲密场景中，这会被解读为紧张或抗拒。”
“我确实紧张。”林星晚老实承认，“毕竟有人在偷拍。”
“所以要练习到即使紧张，生理反应也在可控范围内。”陆霆深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梢，将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比如现在，你的耳尖温度上升了0.8度，这是正常的羞涩反应，可以被解读为甜蜜。”
他的指尖擦过耳廓，带起一阵战栗。
林星晚咬住下唇：“陆总，您这数据分析，有没有侵犯隐私的嫌疑？”
“根据协议补充条款第4.3条，在同居及模拟约会期间，为优化互动效果而采集的生理数据，属于合法使用范畴。”陆霆深说得一本正经，但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而且，你的数据很……有趣。”
“有趣？”
“嗯。”电梯门开了，他牵着她走出去，声音压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比如你每次被我碰到耳垂时，心率都会出现一个0.3秒的异常峰值。这个反应很……特别。”
林星晚的脸彻底红了。
影院大厅里人不少。周六下午，情侣、家庭、朋友成群结队。陆霆深环视一周，迅速锁定了几个位置：“三点钟方向休息区，九点钟方向售票处侧方，还有正前方立柱后，都有可疑人员。看来对方不止派了一组人。”
“那我们还按计划看电影吗？”
“看。”陆霆深牵着她走向自助取票机，“而且要看一部……很特别的电影。”
取票，扫码，两张票从机器里吐出来。林星晚接过一看，片名是《星际恋爱循环》，海报上是一对穿着宇航服的情侣在太空站里拥抱，背景是爆炸的星球。
“这什么片子？”她皱眉，“我没听说过。”
“一部小成本科幻爱情片，豆瓣评分3.2，排片率0.7%。”陆霆深平静地说，“选择它的理由有三个：第一，这个时段其他影厅都超过50%上座率，只有这个厅目前售票4张，便于控制环境；第二，影片质量差，可以有效降低观众的注意力，让跟踪者更容易暴露；第三……”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根据大数据分析，在烂片影厅里，情侣的亲密互动意愿会提升42%——因为需要其他方式打发时间。”
林星晚：“……陆总，您连这个都研究？”
“情感动力学是深霆AI实验室的下一个重点课题。”陆霆深理所当然地说，“我需要第一手数据。”
他们走进影厅。果然，能容纳一百多人的厅里，只有前排角落坐着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凑在一起玩手机。陆霆深选了最后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视野最好，也最隐蔽。
灯光暗下来，片头开始。
电影烂得超乎想象。塑料感十足的特效，尴尬的台词，演员的演技让林星晚这个专业人士都脚趾抠地。开场十分钟，前排两个女孩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不是被剧情逗笑，是被尬笑的。
陆霆深却坐得笔直，认真地看着屏幕，不时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什么。
“你在写什么？”林星晚凑过去小声问。
“观影行为分析。”陆霆深把屏幕侧向她，“记录你在不同剧情节点时的生理数据变化。比如刚才男主角说出那句‘我的爱像黑洞，吞噬一切星光’时，你的心率下降了5%，这代表厌恶或无聊。”
林星晚扶额：“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觉得台词太尬了？”
“那也是情感反馈的一种。”陆霆深收起手机，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现在开始第二阶段练习：黑暗环境下的亲密互动。”
他的手臂很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林星晚被迫靠在他肩上，鼻尖蹭到他卫衣的布料，雪松香更清晰了。
荧幕上，男女主角正在太空站里上演生离死别，背景音乐煽情得夸张。
“陆霆深。”林星晚忽然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你昨晚说，你看见了我。”她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电影音效淹没，“那现在呢？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是在分析数据，还是在……看我这个人？”
问题问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怕自己对他而言，永远只是一个需要解析的变量，一个需要优化的项目。
陆霆深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星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滑到她脸颊边，拇指抚过她眼下那颗泪痣。
“林星晚。”他低声说，声音在黑暗中有种陌生的温柔，“数据只能告诉我你的心率、体温、微表情变化。但它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当你的睫毛像这样颤动的时候——”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睫毛。
“——我会忘记计算。”
林星晚的呼吸停了。
荧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些冷硬的线条在光影中变得柔和。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异常明亮，像深空中的星。
“我花了二十九年时间，”他继续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是在尝试一种全新的语言，“学习用逻辑解构世界。我相信一切都可以计算，可以预测，可以优化。但你是第一个……让我开始怀疑这个信条的存在。”
他的手滑到她后颈，微微用力，让她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这个姿势太亲密了，亲密到林星晚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所以回答你的问题，”陆霆深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我现在没有在分析数据。我在……感受。”
然后他吻了她。
不是计划中的练习，不是数据要求的互动。这个吻来得突然又自然，像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花。
他的唇温暖，柔软，带着咖啡残留的微苦。起初只是轻触，试探性的，像蝴蝶停在花瓣上。然后，像是某种闸门被打开了，他加深了这个吻，手掌托住她的后脑，指尖陷进她的发丝。
林星晚闭上了眼。
世界在那一刻坍缩成荧幕的光，爆米花的甜香，和他唇齿间炽热的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手腕上的监测环一定在发出警报，但她不在乎了。
前排传来女孩压低的笑声，大概是电影到了什么滑稽的桥段。但那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陆霆深缓缓退开，额头依然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有些乱。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心跳，”他声音沙哑，“每分钟121次。”
林星晚笑了，眼里有泪光：“你呢？”
陆霆深沉默两秒，抬起手腕，露出一个和她同款的银色手环。指示灯正疯狂闪烁。
“138。”他说，然后补充，“系统判定为‘异常值’，建议立即平复。”
“那你要平复吗？”
陆霆深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再次吻了上来。
这一次更急切，更深入，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林星晚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感觉到他胸腔里同样激烈的心跳。
原来这个人，也会失控。
原来数据之外，真的有无法计算的东西。
电影还在继续，宇航员正在太空中飘向死亡。但影厅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一个吻正在改写两个人的算法。
直到——
陆霆深的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急促的，连续不断的。
他松开她，眼底的情欲迅速被警觉取代。接起电话，陈默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焦急：
“陆总，鹰眼小组失联了！跟踪我们的那辆车，刚刚撞毁了我们的监控车！对方不是狗仔——他们有专业设备，能屏蔽我们的信号！”
陆霆深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位置？”
“朝阳路和南山路交叉口，正在向北逃逸。但问题是……”陈默顿了顿，“对方好像知道我们所有的布控点，每一步都提前避开了。”
陆霆深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挂断电话，看向林星晚，刚才的温柔荡然无存。
“计划有变。”他说，声音恢复了那种绝对的冷静，“我们被反设计了。对方不是来偷拍的——”
他拉起她的手，迅速起身。
“——是来确认的。”
影厅的灯突然全亮了。
电影被强制中断，荧幕上跳出“设备故障，请观众有序离场”的字样。工作人员冲进来，催促大家离开。
混乱中，陆霆深紧紧护着林星晚往外走。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圈着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出口。
走出影厅时，林星晚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在散场的人群中，她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对着他们的方向。不是偷拍，是明目张胆地拍。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人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那笑容里，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坐回车上时，林星晚还在发抖。
陆霆深递给她一瓶水，指尖擦过她的手背——那里，监测环的指示灯已经恢复正常节奏。
“刚才的吻，”他忽然说，“不在计划内。”
林星晚握紧水瓶：“我知道。”
“但数据反馈显示，”陆霆深看着前方，侧脸线条紧绷，“那是最真实的一次互动。”
车子驶入暮色。
而陆霆深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名为【项目代号：星】的加密文件夹，新建了一条记录：
【时间：15:47】
【事件：非计划性接吻】
【持续时间：112秒】
【生理数据：异常值（心率峰值138/121）】
【主观感受评估：无法量化】
【结论：原假设‘情感可完全数据化’需要修正。新增变量：‘不可计算的心动’。】
保存，加密。
然后他闭上眼，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她唇膏的甜味。
那是草莓味的。
和他家里那只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