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十点，一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驶入云顶府。
林星晚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园林景观和稀疏却极具设计感的独栋建筑，心里那点“英勇就义”的悲壮感，渐渐被一种近乎观光客的好奇取代。这里与其说是顶级豪宅区，不如说像一个未来感十足的生态科技园区，安静，整洁，绿意盎然，却没什么“人味儿”。
车子在一栋灰白色、线条利落的三层建筑前停下。A栋。
苏晴从副驾驶扭过头，表情严肃地做最后叮嘱：“记住，你是去工作，是去体验生活，是去为艺术创作积累素材！不是羊入虎口！有任何不对，立刻打电话，我十分钟内杀到！”
林星晚被她逗笑了，心里那点紧张散了些：“知道了，晴妈。我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 虽然陆霆深本人可能比龙潭虎穴还难测。
她推门下车，只带了两个行李箱——按照陆霆深“生活指南”的建议，轻装简行，缺什么可以直接添置。她今天穿了件舒适的浅蓝色卫衣和白色休闲裤，头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素颜，只涂了点润唇膏，力求打造“自然搬家”状态。
陈默已经等在门口，礼貌地接过一个行李箱：“林小姐，欢迎。陆总在书房开一个视频会议，大概二十分钟后结束。我先带您去您的房间。”
“麻烦你了，陈特助。”
走进屋内，林星晚的第一感觉是——空旷，以及绝对的秩序。
挑高的大厅，极简的装修，以黑白灰和原木色为主。所有物品的摆放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连茶几上那几本厚重的科技杂志都码放得棱角对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和清洁剂的味道，地板光可鉴人，没有一丝灰尘。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庭院，景色如画，却更像一个大型静物写生。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高科技展厅，或者……一个运行着完美算法的精密仪器内部。
“您的房间在二楼南侧，独立套间，带浴室和小阳台。”陈默引着她走上悬浮楼梯，“陆总的主卧和书房在三楼。一楼是公共区域：客厅、餐厅、厨房、健身房，以及……”他指了指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陆总的私人温室，里面有一些他培育的稀有植物，平时除了定时养护的园艺师，一般不进入。”
林星晚点点头，努力记住这复杂的布局。
她的房间很大，同样是简洁风格，但多了些柔和的米色和浅灰色，床品看起来蓬松舒适，浴室里已经摆放好了未拆封的全套高端洗护用品，甚至还有一套崭新的、标签都没拆的丝绸睡衣，尺码正好是她的。
“这些都是陆总吩咐准备的。”陈默说道，“衣柜是空的，您可以随意使用。网络全屋覆盖，智能系统语音助手叫‘深蓝’，您可以随时唤醒它控制灯光、温度、窗帘等。如果需要任何其他东西，可以告诉我，或者直接告知‘深蓝’。”
“深蓝？”林星晚挑眉。
“陆总早期开发的AI管家系统代号。”陈默解释道，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性格……比较一板一眼。”
林星晚大概能想象。物似主人形。
陈默离开后，林星晚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把几件常穿的衣服挂进衣柜，又摆出她随身带的那个有点褪色的星黛露玩偶——这是她的小习惯，有熟悉的东西在，陌生环境会显得亲切些。
做完这些，她决定下楼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找点喝的。
厨房是开放式的，设备顶级，干净得像从没开过火。她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整齐陈列着依云矿泉水、新鲜水果、一些密封好的食材，以及一排……标注着成分和热量的营养代餐瓶。
果然很陆霆深风格。
她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目光落在中岛台上一个造型奇特的银色咖啡机上。看起来非常高级，但按钮多得令人眼晕。
“需要咖啡吗，林小姐？”一个平稳的电子音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是“深蓝”。声音是合成的男中音，没什么情绪起伏。
“呃，谢谢，不用……”林星晚话还没说完，咖啡机就自动亮起指示灯，开始运转，研磨咖啡豆的细微声响传来。
“根据您的公开访谈记录，您偏爱中浅烘焙的耶加雪菲，奶泡比例30%，温度65摄氏度。已开始为您制备。”“深蓝”继续说道。
林星晚：“……” 连这个都录入系统了？陆霆深到底收集了多少她的资料？
一分钟后，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被机械臂稳稳放置在台面上，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碟心形拉花。
林星晚心情复杂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嗯，味道无可挑剔。
“深蓝，陆总……平时都什么时候用厨房？”她试探着问。
“陆霆深先生平均每周下厨0.8次，通常为周日晚上，用于准备下周的部分健康餐食。其余时间以营养代餐和外送健康餐为主。”“深蓝”一板一眼地回答，“厨房使用后清洁度要求：表面无菌，物品归位误差小于2毫米。”
林星晚看着手里这杯完美但透着“标准化”气息的咖啡，又看看冰箱里那些冰冷的代餐瓶，突然有点理解了苏晴说陆霆深“情感表达匮乏”是什么意思。他的世界，似乎一切都被优化、量化、功能化了。
就在她小口啜饮咖啡，思考着如何在这个“算法城堡”里生存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陆霆深走了下来。他换了身居家的深灰色棉质长袖衫和同色系长裤，少了几分商务感，但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依旧。他的目光落在林星晚手中的咖啡杯上。
“咖啡口感符合预期吗？”他问，像是产品经理在收集用户反馈。
“很好，谢谢。”林星晚点头，决定主动打破僵局，“陆总，关于这一周的安排，我们是否需要再细化一下？比如公共区域的使用时间，生活习惯的注意事项……”她想起那份“生活指南”里没写，但很重要的细节。
“可以。”陆霆深走到中岛台另一侧，也接了杯水，“基本原则是互不干扰，但保持必要的交集以培养默契。具体来说：早餐时间随意，午餐我们通常不在家，晚餐如果需要共进，可以提前协调。公共区域卫生由‘深蓝’及每周三次的保洁负责，但个人物品请及时收纳，避免杂乱。”
他顿了顿，看向林星晚：“我个人对无序的容忍度较低。如果看到不属于固定位置的物品，可能会将其移动到‘临时存放区’——也就是楼梯下的储物柜。希望你能理解。”
林星晚脑海里立刻浮现自己乱放的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可能吃了一半的零食被陆霆深面无表情地“归档”的画面。
“我尽量。”她干巴巴地说。看来“乱扔零食”这个习惯得死死摁住了。
“另外，”陆霆深的视线扫过她放在沙发扶手上那瓶喝了一半的水，“液体容器请务必使用杯垫，防止水渍损伤家具表面。详细的家居维护手册在‘深蓝’数据库里，你可以随时查询。”
林星晚：“……好的。”
她突然觉得，这一周可能不仅是演技挑战，还是生活习惯的极限改造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陈默不在，陆霆深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微微蹙眉，然后对林星晚说：“是园艺公司的人，来送新的盆栽和养护工具。东西比较多，会暂时放在温室门口整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温室里有一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品种。”
这算是……邀请？还是随口一提？
林星晚想起陈默说的“一般不进入”，又看看陆霆深没什么表情的脸，点了点头：“好啊，我去看看。”
或许，那里是这个冰冷“算法城堡”里，唯一有点“活气”的地方？
温室比林星晚想象的要大得多，像一个透明的生态穹顶。里面温度湿度适宜，光线经过特殊过滤柔和地洒下来。各种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植物错落有致地生长着，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与外面那个无菌世界截然不同。
园艺师正在门口忙碌地搬运和清点，林星晚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小心地走了进去。
她看到了叶片如同孔雀羽毛的蕨类，形状像外星生物的多肉，还有开着细小幽蓝花朵、香气清冷的灌木。每一株都生长得极好，显然被精心照料。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她发现了一盆特别的花。纤细的茎干，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中心是极淡的鹅黄色，形态优雅又脆弱。
“喜欢这个？”陆霆深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林星晚回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正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嗯，很特别。叫什么？”
“月光铃兰。一种基因改良品种，对光照和湿度要求非常苛刻，只在特定条件下开花，花期也很短。”陆霆深走到那盆花前，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洁白的花瓣，动作是林星晚从未见过的轻柔，“但它开花时的香气，很独特。”
他的侧脸在温室的柔光下，线条似乎不那么冷硬了，深灰色的眼眸注视着那朵小花，里面有一种近乎专注的……温柔？
林星晚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温室，这些需要极致耐心和细心呵护的植物，或许才是陆霆深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这里没有数据，没有算法，只有生命自然的生长与衰败。
“你好像很擅长这个。”她轻声说。
“不算擅长。”陆霆深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只是数据分析的应用。每种植物都可以看作一个复杂的生物系统，通过持续监测环境参数和生长状态，调整变量，就能找到最优生长条件。和做实验差不多。”
又是数据分析。但林星晚这次没有觉得冰冷，反而感到一种奇特的浪漫——他用他唯一熟悉和信任的方式，笨拙地守护着这些脆弱的美好。
“那这盆月光铃兰，最优条件找到了吗？”她问。
“还在迭代。”陆霆深看向她，“目前开花成功率是73.5%，花期比预期缩短了18%。上周调整了夜间补光光谱，正在观察效果。”
他谈起这些时，话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虽然还是技术性描述。
“它会开得很好看的。”林星晚真心地说。
陆霆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园艺师那边似乎收拾完了，打了声招呼离开。温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细微的通风系统声音，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
气氛有点微妙。
林星晚正想着是不是该出去了，陆霆深却忽然开口：“现在想去看看收藏室吗？”
林星晚一怔，随即想起口袋里那张金属卡片和那个密码。“现在？方便吗？”
“方便。”陆霆深转身向外走去，“跟我来。”
收藏室在三楼东侧，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需要刷卡和密码双重验证。陆霆深示意林星晚自己操作。
林星晚深吸一口气，刷了卡，然后在密码盘上输入了那个日期——她获得金像奖的日子。
“滴”的一声轻响，门锁转为绿色，缓缓向一侧滑开。
灯光自动亮起，照亮了里面的空间。
林星晚走了进去，瞬间被震撼了。
这里不像一个房间，更像一个小型科技博物馆。靠墙是顶天立地的陈列架，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年代、各种形态的电子设备、电路板、原型机，有些还能看出手工打磨的痕迹。房间中央是几个全息投影台，此刻静静地待机。另一侧则是书墙，除了大量的科技典籍，林星晚眼尖地发现，有一整排都是不同版本、不同语言的《小王子》。
她的目光被角落一个玻璃罩子吸引。里面是一个略显粗糙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盒子，连接着一些老式的接口和指示灯，旁边放着一个标签：「初代语音交互原型机 – “深蓝”v0.1 | 研发于大学时期」。
这就是“深蓝”的雏形？
她走近，好奇地观察着。陆霆深也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可以启动吗？”她问。
“可以，但功能很简单，只有基本语音识别和几条固定回应。”陆霆深说着，在玻璃罩侧面按了一下，那个小盒子上的指示灯亮起了微弱的蓝光。
林星晚想了想，对着它说：“你好？”
一阵轻微的电流嗡鸣后，一个略微失真的、但能听出是年轻男声的合成音响起：“你好。我是深蓝。今天天气怎么样？”
很幼稚，很基础。但林星晚却觉得心头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这是陆霆深梦想开始的地方。
“它的声音……”她迟疑地问，“是你录的吗？”
“最初是的，用了我的声音样本进行合成训练。”陆霆深回答，然后顿了顿，“后来迭代了很多版本，音源也换了更专业的合成库。”
林星晚点点头，正想再问点什么，那个初代“深蓝”忽然又发出声音，这次似乎是触发了某个预设的、不常被调用的应答模块：
“系统提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要记得微笑哦。”
林星晚一愣。
陆霆深也明显怔住了，他飞快地在旁边一个控制面板上操作了一下，关掉了那个原型机。“一个早期测试用的冗余程序，早就该删除了。”他解释道，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极快的、类似尴尬的情绪掠过。
特别的日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林星晚疑惑，但看陆霆深似乎不想多谈，也就没再追问。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排《小王子》上，忍不住走过去。“你也喜欢《小王子》？”
“算是一个……研究样本。”陆霆深跟过来，“关于非逻辑情感表达的经典文本。不同版本体现了不同文化对同一情感内核的诠释差异。”
果然还是研究视角。林星晚随手抽出一本年代颇久的英文原版，翻开扉页，里面有一行手写的字迹，笔迹略显青涩：
「给阿深，愿你不只拥有星星，也能找到你的玫瑰。生日快乐。——妈妈」
林星晚的手指僵住了。
今天……是陆霆深的生日？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陆霆深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侧脸在收藏室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林星晚轻声说，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一个人在这空旷的房子里，对着这些冰冷的机器和书籍，过生日？甚至连那个早已过时的AI，都比他更记得“要记得微笑”？
“不重要。”陆霆深淡淡地说，从她手中接过书，小心地合上，放回原处，“只是一个日期标识。”
但他的动作，他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情绪，还有那句“不重要”，都让林星晚觉得，事情并非如此。
初代“深蓝”那句突兀的祝福，妈妈留下的生日寄语，空荡的房子，精确却冰冷的生活……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关于陆霆深过去的轮廓。
“陆霆深，”她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柔和，“生日快乐。”
陆霆深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转过头，深灰色的眼眸看向她，里面翻涌着一些林星晚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惊讶，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无措？
长久以来，他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构建一切，包括人际关系。生日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生命周期中的一个节点。他早已学会不去期待任何超出“社交礼仪”范围的表示。
但此刻，在这个堆满他过去痕迹的收藏室里，来自这个因协议而绑定的女人一句简单的、似乎不带任何算计的祝福，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生硬地回了句：“谢谢。”
收藏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机器低沉的运转声。
就在这时，林星晚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苏晴。
她接起电话，苏晴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晚晚！出事了！之前那个爆料的高中同学，刚刚又接受了一个小媒体的电话采访，这次说得更具体了！她说你当年暗恋的学长‘姓陆’，是‘隔壁大学的科技天才’！现在已经有八卦号在带节奏了！你和陆霆深的‘旧情’要被翻出来了！”
林星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霆深。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漏音，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刚才那片刻的微妙气氛荡然无存。
生日祝福的温情还未散去，新的危机已如乌云压顶。
协议之下的暗流，终于要涌上水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