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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晨的光,透过“听雨轩”窗棂上糊着的蝉翼纱,滤成一片柔和朦胧的金色,洒在屋内。

苏妙音醒来时,有片刻的恍惚。身下是柔软馨香的锦褥,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清苦冷冽的药香。昨夜种种,如同浸了水的墨画,有些模糊,又带着沉甸甸的真实感,压在心口。

她坐起身,身上月白的寝衣妥帖柔软,肩头、手腕传来淡淡的、舒适的凉意,是药膏的作用。林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悄声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换上的是一套崭新的藕荷色素面褙子配同色百褶裙,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行动间如水波流动,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越发清丽绝伦。

长发被绾成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耳边坠着小小的珍珠耳珰,素净得不像话,却越发凸显出眉眼五官的精雕细琢,尤其是一双眸子,经过一夜安眠,洗去了惊惧疲惫,重新变得清澈明净,眼波流转间,自有动人光华。

用早膳是在临窗的小圆桌上。清粥小菜,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温热适口。林嬷嬷侍立一旁,态度恭敬有加,却又不会过分殷勤让人不适。那两个小丫鬟更是低眉顺眼,手脚麻利。

但苏妙音能感觉到,她们看她的眼神,与昨日初见时已然不同。恭敬之中,多了几分了然与……隐约的期待?尤其是林嬷嬷,偶尔抬眼看向她时,那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些什么。

是了,谢云澜昨夜将她抱回别院,又亲自为她上药,甚至留宿在外间……尽管是迫于形势,但在这些下人眼中,她的身份,怕是早已与“未来的少夫人”划上了等号。

苏妙音低头小口喝着粥,心头滋味复杂。她抗拒这个身份,抗拒谢云澜的掌控,可昨夜若非他……她不敢想下去。这种矛盾,像细密的藤蔓,缠绕着她。

早膳刚撤下不久,院外便传来通传声。

“姑娘,陆小侯爷来了,说是来探望姑娘。”林嬷嬷进来回禀。

陆翊?苏妙音心下一动:“请小侯爷进来。”

片刻,陆翊便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换了身宝蓝色云纹锦袍,少了昨夜的血腥戾气,眉宇间却依旧带着未散的疲惫与焦灼。一进门,目光便急切地落在苏妙音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

“音音!”他快步上前,在她面前停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后怕,“你……你真的没事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陆哥哥,我没事。”苏妙音起身,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淡的笑容,“都是些皮外伤,谢……公子已经帮我上了药,好多了。”

听到“谢公子”三个字,陆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仔细看着她的脸,确认她气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不像是强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喃喃重复,随即眼中燃起怒火,“都是沈清歌那个毒妇!还有百花楼那帮杂碎!你放心,这笔账,我定跟他们算清楚!”

“昨夜之事,还有那些被救的姑娘……多谢陆哥哥。”苏妙音认真道谢。昨夜若非陆翊在外围接应制造混乱,谢云澜的人未必能如此迅速攻入,那些姑娘也未必能及时获救。

陆翊摆摆手,神色却有些黯然:“说这些做什么,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这样的苦……”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谢云澜他……有没有为难你?”

苏妙音轻轻摇头:“没有。”除了……那不容拒绝的上药,和昨夜那令人心慌的沉默与注视。但这些,她无法对陆翊言说。

陆翊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神色,心头那股涩意又涌了上来。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经历了昨夜生死,谢云澜以那样强势的姿态闯入、救走她,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屏障,似乎也被打破了。

他陪她说了会儿话,问了问那些获救姑娘的安置情况(苏妙音也是听林嬷嬷提了一句,说都暂时安置在别院另一处,请了大夫诊治),又宽慰了她几句,终究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你好好养着,有什么事,随时让人到侯府在金陵的别馆找我。”陆翊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我……明日再来看你。”

送走陆翊,苏妙音回到房中,心头并未轻松多少。陆翊的关心是真,谢云澜的强势也是真。而她,像一叶扁舟,被两股激流裹挟,身不由己。

时间在别院静谧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午后小憩,看了一会儿书,又去看了望了那些被救的姑娘,听林嬷嬷说她们情绪渐渐稳定,伤势也在好转,苏妙音心中稍安。

转眼,又到了晚间。

用过晚膳,林嬷嬷照例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准备为苏妙音擦洗换药。

“姑娘,今日该换药了。”林嬷嬷打开那个装着“玉肌生骨膏”的天青色小瓷瓶,药香清苦冷冽。

苏妙音点点头,褪下外衫,露出寝衣包裹的肩膀和手臂。昨夜谢云澜上药的情景不期然浮现在脑海,她指尖微微蜷缩。

林嬷嬷蘸了药膏,正要涂抹,动作却忽然顿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姑娘,这‘玉肌生骨膏’药性特殊,老奴……老奴年岁大了,这手上功夫到底不如年轻人,尤其是催动内力化开药力这一层,只怕力有不逮,万一影响了药效,留了疤痕,岂不是辜负了公子一番心意,也委屈了姑娘这般好的容貌?”

苏妙音一愣,看向林嬷嬷。林嬷嬷眼神恳切,看不出半点作伪。

“嬷嬷不必过谦,昨日……”

“昨日是老奴糊涂,想着先简单处理,今日既要用这珍稀药膏,便马虎不得了。”林嬷嬷叹口气,将药瓶盖上,“这府里,能以内力精准化开此药,又最在意姑娘伤势的,除了公子,再无第二人。姑娘若信得过老奴,不如……老奴去请公子过来?”

苏妙音心头一跳,下意识想拒绝:“不必麻烦公子,嬷嬷你来就好,留不留痕……无妨的。”

“姑娘说哪里话,”林嬷嬷正色道,“女儿家的肌肤何等珍贵,岂能留下瑕疵?公子昨夜特意交代,务必用好此药。老奴也是为姑娘着想。”她说着,竟不等苏妙音再回应,转身便往外走,“姑娘稍候,老奴这便去请公子。”

“嬷嬷!”苏妙音想叫住她,林嬷嬷却已快步出了房门。

不多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停在门口。

“音音,林嬷嬷说换药需要内力催动?”谢云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清润平静。

苏妙音咬了咬唇,只得应道:“是……林嬷嬷说她力有不逮。”

门被推开,谢云澜走了进来。他已换下白日的外袍,穿着一身更随意的靛青色家常直裰,玉冠未戴,墨发仅用一根同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角,少了几分刻板的清贵,多了些慵懒随性。只是那双看过来的凤眸,在跳跃的烛火下,依旧深邃得让人无所遁形。

他手里拿着那个天青色药瓶,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肩头和手臂上,那里昨日的红痕淡了些,但依旧明显。

“坐下吧。”他走到她身边,身上清冽的松柏气息混合着药香,瞬间将她笼罩。

苏妙音依言坐下,侧过身。心头莫名有些紧张,昨夜那种令人心慌的触感和沉默似乎又要重演。

谢云澜打开药瓶,指尖蘸了药膏,轻轻落在她肩头的灼伤处。

与昨夜相比,他涂抹得更慢,更细致。微凉的指尖带着药膏,一点点在肌肤上晕开,内力化作温和的暖流,丝丝缕缕渗入,不仅缓解了那一点点残留的不适,更带来一种奇异的、让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指腹摩挲过每一寸需要上药的地方,力道均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空气中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平稳绵长的呼吸。

苏妙音起初还紧绷着身体,警惕着他每一个动作。但渐渐地,那舒适的温度和药香,还有他过于轻柔、近乎催眠的手法,让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连日的惊吓、疲惫如同潮水般上涌,眼皮渐渐沉重。

她的头开始一点一点,身体也微微向一侧倾斜。

谢云澜的目光从她肩头的伤处移开,落在她闭合的眼睫上。烛光下,那长睫投下两小片阴影,随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她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此刻是安睡时的恬静,卸下了所有防备与疏离,美得毫无攻击性,却也脆弱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涂抹药膏的手指,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她竟然……睡着了。

在他身边,在他为她上药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荡起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是信任吗?还是……疲惫到了极致?

他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侧颜,看着她微微开启的、淡色的唇瓣。昨夜指尖残留的细腻触感,和她方才脸红羞窘的模样,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心头那股压了一整日、或者说压了许久的暗流,骤然汹涌。

他缓缓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清苦药香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然后,一个极轻、极柔的吻,如羽毛般,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停留片刻,他才缓缓直起身。眸色深暗如夜,翻涌着某种他自己都未必能完全理清的情绪。

他没有叫醒她,只是动作更加轻柔地将她抱到床上,盖好锦被。烛光下,她睡颜安然,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谢云澜在床边站了许久,直到确定她睡熟了,才拿起药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门外廊下,林嬷嬷垂手而立,仿佛从未离开。

谢云澜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嬷嬷费心了。”

林嬷嬷头垂得更低:“老奴不敢,只是……不忍见姑娘身上留痕,更不忍见公子与姑娘之间,因些许误会而生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姑娘心善,却也倔强。昨夜惊魂,今日陆小侯爷来访……公子,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谢云澜没有应声,只是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凉的天青色药瓶。

夜风吹过,带来荷塘湿润的气息,也吹散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沉难辨的暗色。

有些线,一旦开始缠绕,便再难轻易解开。有些人,一旦刻入心底,便注定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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