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约终究没来得及履行。
林晚在柴房枯坐到寅时末,正准备去赴约时,先等来的是刺客。
起初只是风声异样——今夜无风,但西墙外的竹林却传来持续的沙沙声,像蛇群游过落叶。林晚原本闭目养神,闻声骤然睁眼,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AI环境监控模块启动。
【声音分析:非自然风致,移动物体质量约60-75kg×3,移动速度2.3m/s,方位西偏北17度】
【热源扫描:三个恒温源正在翻越西墙,体温37.2-37.5℃,心率偏快(预估120-140bpm)】
【威胁评估:高。携带金属器械(刀剑类),有组织接近,意图不明】
她无声起身,退到柴房最暗的角落。柴堆在身后,身前是空地,左右各有半人高的破陶缸——不算理想的掩体,但够用了。
右手探入怀中,摸到那支改造过的“簪子”。簪体乌木,簪头珍珠,但拧开珍珠,里面藏着三枚细如牛毛的麻醉针。这是她穿越后第三天,用厨房偷来的烧碱、药房顺来的曼陀罗花粉,加上柴房里找到的旧弓弦改的袖珍弩机。
射程只有五步。
但够了。
“吱呀——”
柴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撬锁,是钥匙开的门。
月光露进来,照亮三道黑影。清一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眼睛。三人呈三角阵型进屋,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为首者扫视柴房,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草铺上,眉头一皱。
“人不在?”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北地口音。
“搜。”另一人道。
三人散开。一人走向柴堆,一人检查陶缸后,第三人——正是为首者——朝林晚藏身的角落走来。
五步。
四步。
三步。
林晚屏住呼吸,簪子抵在掌心,食指扣住机括。
两步。
刺客停下,弯腰查看墙角。就在他低头的瞬间——
“咻!”
细微的破空声。
麻醉针射入他颈侧。针太细,入肉时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刺客下意识去摸,手抬到一半,身体晃了晃,软软倒下。
“老大?”检查柴堆的刺客回头。
林晚已从阴影中扑出!
不是冲向第二人,而是扑向倒地的首领——从他腰间拔出短刀,反手掷出!刀光在月光下一闪,正中第二个刺客的右肩。那人闷哼一声,刀脱手。
第三人终于反应过来,拔刀劈来。
林晚不退反进,矮身滑步,从对方刀下滑过,右手簪子再次抬起——
“咻!”
第二枚麻醉针。
刺客刀劈到一半,忽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当啷”一声刀落地,人也跟着瘫倒。
被刀刺中肩膀的刺客还想挣扎,林晚已掠到他面前,一脚踢开地上的刀,簪子抵在他咽喉。
“谁派你来的?”她问。
刺客咬牙不答。
林晚没再问。左手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他颈侧——位置、力度都恰到好处,足够让人昏迷两刻钟,又不至重伤。
柴房重归寂静。
三具“尸体”横陈在地。
林晚蹲下身,挨个检查。掀开面巾,都是陌生面孔,三十岁上下,皮肤粗糙,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刀的手。搜身,除武器外无任何标识,但内衣料子是江南产的细棉,价格不菲。
不是普通贼人。
她想了想,拖起昏迷的三人,一个接一个拽出柴房。柴房外是条石子小径,通往王府主院。深夜的王府死寂一片,连巡夜的侍卫都不见踪影。
太巧了。
刺客能拿到柴房钥匙,能避开所有巡逻,还能在她即将赴约时准时出现——
这不是刺杀。
是试探。
试探她,还是试探萧凛?或者……两者皆有?
林晚拖着第三个刺客的脚踝,在石子路上留下长长的拖痕。血迹从那人肩头伤口渗出,在青石上蜿蜒如蛇。
主院“沧澜院”就在前方。
院门依旧虚掩。
她停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踹开院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巨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院内,烛火通明的正屋窗前,萧凛坐在轮椅上,正低头看书。闻声抬头,面具后的眼睛看向院门,看向林晚,看向她脚边拖着的三个黑衣人。
神色平静,毫无意外。
“你的人?”林晚松开刺客的脚踝,任其“扑通”倒地,“还你。”
萧凛合上书册。
“拖进来。”他说。
林晚把三个刺客拖进正屋,在地上一字排开。萧凛转动轮椅上前,停在第一个刺客身旁。
他俯身,手指探向刺客颈侧——不是摸脉搏,而是撕开衣领,露出锁骨上方一处刺青。
弯月衔刀。
林晚瞳孔一缩。这个图案她在原主记忆里见过——东宫死士的标记。三年前,太子萧煜组建“影月卫”,每个成员入营时都会在锁骨刺上此纹。
“东宫的人。”她低声说。
萧凛没接话,手指继续检查。翻开眼皮查看瞳孔,掰开嘴检查牙齿,最后在右侧臼齿位置停住。
“有毒囊。”他说。
死士标准配置。任务失败,咬破毒囊,顷刻毙命,不留活口。
但眼前这三个……
“你用了什么?”萧凛看向林晚,“他们没死,却醒不过来。”
“麻醉剂。”林晚实话实说,“曼陀罗花粉提炼的,剂量够睡两个时辰。”
萧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转动轮椅到书案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
“喂下去。”
林晚接过药丸,挨个塞进刺客嘴里,抬下巴助其吞咽。片刻,三人陆续开始咳嗽,悠悠转醒。
第一个睁眼的是首领。他看见萧凛的瞬间,脸色骤变,下意识要咬齿间毒囊——
“敢咬,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萧凛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进骨髓。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刀尖正对着刺客的眼睛。
“毒囊取出来要半个时辰,太麻烦。”萧凛慢条斯理地说,“但挖一只眼睛,只要三息。你想试试?”
刺客僵住。
“谁派你来的。”萧凛问。
“……无人指派。”刺客咬牙,“我们只是……盗贼。”
“盗贼?”萧凛笑了,刀尖下移,划过刺客锁骨上的刺青,“偷东西偷到凛王府,还认得柴房关的是王妃——你们这盗贼,消息倒是灵通。”
刺客冷汗涔涔。
萧凛不再看他,转向第二个刺客。刀尖抵在伤口上,轻轻一压——
“啊——!”
惨叫声刚出口就被扼住喉咙。萧凛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他脖颈,声音依旧平静:“谁派你来的。”
“……太、太子……”
“目的。”
“试探……试探王妃……和王爷……”
“试探什么?”
“试探王爷是否真残……试探王妃是否真如传闻般软弱……”
第三个问题问完,萧凛松开了手。刺客瘫在地上大口喘息,肩头伤口汩汩冒血。
屋里一片死寂。
烛火噼啪,映着地上三滩血迹,映着萧凛面具下毫无表情的脸,映着林晚握紧簪子的手。
许久,萧凛开口:
“带下去。关进水牢,别让他们死了。”
暗处走出两名影卫,无声拖走三人。血迹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又被迅速清理干净。
屋里只剩两人。
萧凛转动轮椅,面对林晚。
“你刚才用的‘麻醉剂’,”他说,“还有多少?”
“只够再做三支针。”林晚坦白,“材料难找。”
“需要什么,写下来,让管家去办。”萧凛顿了顿,“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林晚迎上他的目光:
“他们要杀的是你。”
萧凛挑眉:“哦?”
“试探王妃是幌子。”林晚走到书案前,手指蘸了茶水,在案面上画图,“三人分工明确:一人控制我,两人直奔主院——若你真残,他们可以轻易取你性命;若你不残,暴露的就是你。”
她抬起湿漉漉的手指:
“无论哪种结果,太子都赢。”
萧凛看着她画出的战术推演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那你呢?”他问,“你本可以不管,任他们杀我。我死了,你正好自由。”
林晚收回手,在裙摆上擦干水渍。
“怕你死太早,”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我的黄金没了。”
萧凛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
笑声很低,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带着久未开怀的生涩,却真切地愉悦。
“好。”他说,“很好。”
他推着轮椅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云层遮蔽,天地一片漆黑。
“从今天起,”他背对着她说,“你搬出柴房,住进西厢暖阁。我会拨四个丫鬟、两个婆子伺候。”
林晚蹙眉:“不必——”
“必须。”萧凛打断她,“你是凛王妃,这是你该有的排场。也是……给东宫看的戏。”
他转过身,面具后的眼睛在烛光下幽深如潭:
“既然他们试探,我们就演给他们看。你越像个得宠的王妃,他们就越摸不透虚实。”
林晚沉默片刻,点头:“明白了。”
“还有,”萧凛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叠纸,推到她面前,“这是你母亲的卷宗副本。刑部存档的,只有三页。但我这里,有十七页。”
林晚呼吸一滞。
她接过那叠泛黄的纸,指尖微微发抖。第一页是官样文章:“永昌十一年三月十七,尚书府妾室阮氏,突发心疾,暴毙于西厢。经查无异常,准予安葬。”
往后翻。
第二页:阮氏死前三日行程记录。入东宫绣房,为太子妃赶制寿诞礼服。
第三页:东宫绣房管事口供,称阮氏“神态如常,未见异样”。
第四页……
翻到第七页时,林晚的手停住了。
那是一份太医署的密档抄录:
“永昌十一年三月二十,子时三刻,东宫急召太医。患者女,年约三十,症见口唇紫绀、四肢抽搐、瞳孔散大,疑为中毒。未及施救,气绝身亡。尸身由东宫内侍即刻运走,未留记录。”
日期,症状,地点。
全对得上。
“中毒……”林晚喃喃。
“而且不是普通毒。”萧凛的声音传来,“太医署记载,中毒者‘七窍流血,血呈黑紫色,有苦杏仁味’——和你昨晚灌给嬷嬷的,是同一种。”
鸩毒。
东宫特供,皇室秘药。
林晚缓缓抬头,看向萧凛:“你为什么会有这些?”
“三年前,我在北境中伏。”萧凛转动轮椅,面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箭上有毒,也是鸩毒。剂量不大,不足致死,但混了别的药,让我双腿瘫痪。”
他顿了顿:
“我查了三年,线索都指向东宫。而你母亲……可能是唯一一个,在中毒后还留下记录的人。”
林晚握紧手中的卷宗,纸张在掌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的死,和你的伤,有关联?”
“不止有关联。”萧凛看着她,“很可能,我们查的是同一件事。”
屋外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像命运。
也像同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