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寻常日子里的暗流
周一早晨六点半的闹钟响起时，何隐已经醒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听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声音：远处垃圾车卸货的轰鸣，早班公交车刹车的嘶嘶声，楼下早点摊开张时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一切都是寻常的。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昨晚的电话像一道分水岭，把他的人生划成了“之前”和“之后”。何隐翻了个身，手伸到枕头下，摸到那枚变形的硬币。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坐起身，开始一天的例行程序：洗漱、换衣、做早餐——两片吐司夹一个煎蛋，一杯速溶咖啡。吃早餐时，他打开手机，查看银行余额：427.5元。
九爷给的两千块还剩一千二，他计划今天去医院交一部分欠款。
手机震动，是何欣发来的短信：“哥，早上好。我今天要输血了，有点紧张，但更期待。”
何隐回复：“别怕，我在。十点医院见。”
发送。
然后是刀疤强的短信：“三天后，准时。别迟到，老鬼最讨厌等人。到了提我的名字。”
何隐简单回复：“明白。”
还有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何先生，你妹妹很可爱。希望她早日康复。——一个关心你的人”
何隐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条短信没有署名，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黑龙会已经开始用何欣威胁他了。
他迅速回拨那个号码，听到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何隐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把那个号码存为“未知威胁”，然后把短信截图保存。
不能慌。
至少在何欣面前不能慌。
他把剩下的咖啡喝完，收拾好碗筷，背起背包出门。
—
早晨七点半的医院走廊已经忙碌起来。
护士们推着药品车在各个病房穿梭，医生们在护士站快速翻看病历，家属们提着早餐匆匆走过。何隐轻车熟路地来到603病房，推门进去时，何欣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双手交握，看起来确实有些紧张。
“哥！”看到何隐，她明显松了口气。
“准备好了吗？”何隐在床边坐下。
“嗯。”何欣点头，但手指还在不安地绞着被单，“张护士说输血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凉，手臂可能会麻，但都是正常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何隐说。
八点，张护士准时来了。她推着一辆小车，上面放着输血所需的器械。
“何欣，准备好了吗？”张护士问，声音温和。
“准备好了。”何欣伸出手臂。
何隐看着张护士熟练地消毒、扎针、固定。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流入何欣的身体。整个过程何欣都很安静，只是偶尔咬一下嘴唇。
“感觉怎么样？”何隐问。
“凉凉的。”何欣说，“但还好。”
输血需要两个小时。何隐陪着何欣聊天，给她讲小时候的趣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何欣渐渐放松下来，甚至笑了几次。
九点半，何隐的手机震动。是公司王经理打来的。
他走到走廊接听：“王经理。”
“小何啊，你今天怎么又没来上班？”王经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这周一一大早的，市场部急着要上周的数据分析，你怎么能请假呢？”
“我妹妹今天做重要治疗，我提前请过假了。”何隐平静地说。
“请假？我怎么不知道？”王经理提高了音量，“何隐，我知道你家里有困难，但工作就是工作。你再这样三天两头请假，我也很难做啊。”
何隐沉默了两秒：“我下午会去公司。”
“最好是这样。”王经理说，“还有，你这月的全勤奖已经没了，再这样下去，转正评估的时候……”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何隐挂了电话，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他想起了九爷说的五千块报酬。那几乎相当于他在公司两个月的工资。而九爷的“工作”，只需要一个晚上。
这个对比太讽刺了。
回到病房，何欣看着他：“哥，是工作的事吗？”
“嗯，下午要去公司一趟。”何隐说。
“那你快去吧，我这边没事的。”何欣赶紧说，“张护士会照顾我的。”
“不急，等你输完血。”何隐坐下，“工作的事，我会处理好。”
十点整，输血结束。张护士拔掉针头，用棉签压住针眼：“好了，很顺利。何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何欣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像……确实有点力气了。”
“那就好。”张护士笑了，“输血后二十四小时内多休息，多喝水。明天你会感觉更明显。”
等张护士离开后，何隐帮何欣调整好靠枕，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哥，你去公司吧。”何欣说，“我真的没事了。”
“我再待一会儿。”何隐说，“等你睡着。”
何欣确实累了，输血让她有些嗜睡。她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平稳。何隐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因为输血的缘故，似乎真的多了一丝血色。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睡吧。”他轻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一半，何隐确认何欣睡熟后，才离开医院。他先去财务科又交了一千块欠款——从九爷给的钱里出的。收据上显示，现在还欠两千八。
走出医院时，手机又收到一条陌生短信：
“聪明人知道该选哪边。跟九爷混，小心玩火自焚。——好心提醒”
还是那个号码，或者换了号码。
何隐面无表情地删除短信，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
下午一点，明诚广告公司。
何隐走进办公室时，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同事们看到他，都低下头假装忙碌，但眼神里的探究和窃窃私语掩饰不住。
王经理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传来他和另一个部门主管的谈话声：
“……所以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家里有点事就三天两头请假，这工作态度……”
何隐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桌面上一堆待处理的工作邮件，最上面一封是王经理发的：“何隐，请尽快完成以下工作……”后面列了七八项任务，都是今天下班前要交的。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十分。
还有三个小时五十分钟。
何隐没有抱怨，直接开始工作。他的大脑像一台高效的机器，快速处理信息，分类整理，生成报告。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文档以惊人的速度被填满。
两点，完成第一份报告。
两点四十，第二份。
三点半，第三份。
四点二十，所有工作完成。
何隐把文件逐一发送，然后站起身，走向王经理办公室。
敲门。
“进来。”
王经理正在打电话，看到何隐，摆摆手示意他等一下。电话那头似乎是他的某个朋友，两人在聊周末的麻将局，笑声很大。
何隐站在门口，安静地等着。
三分钟后，王经理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小何啊，有事？”
“王经理，您要的工作都完成了，已经发到您邮箱。”何隐说。
王经理挑挑眉，显然有些意外：“这么快？质量呢？”
“您可以检查。”何隐说，“如果没问题的话，我想提前半小时下班。妹妹今天做了治疗，需要人照顾。”
王经理打开邮箱，快速浏览了几份文件，表情从质疑到惊讶。文件做得无可挑剔，数据准确，分析深入，格式规范，甚至比部门里几个老员工做得还好。
他抬头看着何隐，眼神复杂：“小何，你能力其实不错。但职场不只是能力问题，还有态度，有团队精神。你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样不行。”
“我明白。”何隐说。
“明白就好。”王经理摆摆手，“今天就这样吧，早点回去照顾妹妹。但下不为例。”
“谢谢王经理。”
何隐转身离开。走出办公室时，他听到王经理在背后低声自语：“可惜了，要是背景好点……”
他没有回头。
回到工位，收拾东西时，旁边工位的同事小李凑过来，压低声音：“何隐，你小心点。王经理好像对你不满，我听人事部的说，他可能要招新人顶替你。”
何隐动作顿了顿：“谢谢提醒。”
“不客气。”小李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不容易。但职场就是这样……你自己多保重。”
何隐点点头，背起背包离开。
走出公司大楼时，下午的阳光正好。秋日的阳光温暖但不灼热，洒在身上很舒服。街边的银杏树开始变黄，金黄色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何隐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挣扎，自己的选择。
他拿出手机，给刀疤强发了条短信：“三天后的工作，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穿深色方便活动的衣服，别带手机，别带身份证。现金会提前给你一半作为定金。到了码头，找13号仓库，对暗号：‘老鬼要的货到了。’对方会说：‘等了三更天。’记住，别记在纸上，记在脑子里。”
何隐把这段话反复看了几遍，直到背熟，然后删除短信。
他拦了辆出租车，没有直接回医院，而是让司机开往东港码头。
—
东港码头在东州市东北角，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码头，现在主要用于一些小型货船和渔船的停靠。何隐以前送外卖时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地形有些印象。
出租车在码头入口处停下。何隐下车，付了车费，然后步行进入码头区。
下午五点的码头已经没什么人。几艘生锈的货船停靠在泊位上，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海水的咸味。仓库区在码头深处，一排排老旧的砖房，门牌号已经模糊不清。
何隐找到了13号仓库。
它位于仓库区最角落的位置，周围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和锈蚀的机械设备。仓库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看起来很久没开过了。
他在仓库周围走了一圈，观察地形。仓库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向海边，小路两侧是半人高的杂草。仓库左侧是12号仓库，看起来还在使用，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右侧是14号仓库，门窗都用木板钉死了。
何隐站在13号仓库前，想象三天后晚上十一点这里的情景。没有灯光，只有月光和海风。老鬼会在里面等着，带着那个神秘的箱子。
他会接过箱子，送到锦绣山庄18号别墅。
然后拿到五千块现金。
很简单。
但何隐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九爷不会为了一个简单的送货任务付五千块。那个箱子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这个送货过程有什么风险。
他走到仓库后面的小路上，看向海边。落日把海面染成金色，波光粼粼。远处有几艘渔船正在返航，船上的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烁。
很美。
但何隐没有心情欣赏。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仓库周围的照片，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市区时，天已经黑了。何隐在路边摊买了份炒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完。夜晚的公园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散步，一对情侣在角落里低声说话。
何隐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孤独。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就一直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倒下了，何欣怎么办？
手机震动，把他拉回现实。
是刀疤强的电话。
“喂？”
“何隐，你在哪？”刀疤强的声音有些急促。
“市区，怎么了？”
“黑龙会的人在找你。”刀疤强说，“他们知道你妹妹在医院，还知道你工作的公司。刚才他们派人去了你公司，没找到你，现在可能去医院了。”
何隐的心猛地一沉：“我现在过去。”
“别急。”刀疤强说，“我已经派人去医院了，九爷打过招呼，黑龙会暂时不敢在医院闹事。但你今晚最好别回自己住的地方，他们可能在那里等你。”
“那我……”
“来皇后酒吧，我在后院等你。”刀疤强说，“九爷要见你。”
电话挂断。
何隐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公园，拦了辆出租车：“皇后酒吧，快。”
车子在夜晚的街道上疾驰。何隐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何欣不能有事。
绝对不能。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皇后酒吧门口。何隐下车，直奔后院。
刀疤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旁边还站着两个人，都是生面孔，但看起来都很精干。
“来了。”刀疤强说，“走，九爷在等你。”
他们上了二楼，还是那间办公室。但今晚办公室里不止九爷一个人，还有一个穿着唐装的老者，头发花白，但眼神矍铄。
“何隐，这是陈老。”九爷介绍，“陈老，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年轻人。”
陈老上下打量何隐，点点头：“坐。”
何隐坐下。刀疤强和另外两人守在门口。
“黑龙会的事，我知道了。”九爷开门见山，“他们越界了。医院是禁区，这是道上的规矩。他们敢去医院，就是不给我面子。”
“我妹妹她……”何隐问。
“没事。”九爷说，“我的人在医院守着，他们进不去。但你最近要小心，黑龙会这次是铁了心要找你麻烦。”
“为什么？”何隐问，“就因为我昨晚坏了他们的事？”
“不止。”陈老开口了，声音沙哑但有力，“黑龙会最近在跟九爷抢一桩大生意。他们想用你的事来试探九爷的反应，也想逼你站队。”
“站队？”
“对。”九爷说，“他们知道你需要钱，想拉拢你，或者至少让你中立。但你现在是我的人，所以他们要对付你。”
何隐明白了。他成了两方势力博弈的棋子。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三天后的工作照常。”九爷说，“那是给陈老送货。只要这单成了，陈老会欠我一个人情，黑龙会就不敢动你。”
何隐看向陈老。老者微笑着点点头：“年轻人，我欣赏有胆识的人。你妹妹的事我听说了，不容易。只要你把货安全送到，你妹妹后续的治疗费用，我可以帮忙。”
这个承诺太重了。
何隐看着陈老，又看看九爷，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只是送货那么简单。
“货是什么？”他问。
九爷和陈老对视一眼。
“一些文件。”陈老说，“涉及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有人想用这些文件要挟我，所以我需要它们安全转移。”
“为什么不走正规途径？”何隐问。
陈老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奈，有沧桑：“有些事，正规途径解决不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年轻人。”
何隐沉默了。
“你可以选择不接。”九爷说，“但那样的话，黑龙会的事，我就管不了了。而且你妹妹后续的治疗……”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何隐握紧拳头，又松开。
他想起了医院里何欣苍白的脸，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自己发过的誓。
“我接。”他说。
九爷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定金，两千五。剩下的两千五，货到付款。”
何隐接过信封。很厚。
“记住，”陈老说，“三天后晚上十一点，东港码头13号仓库。老鬼会把箱子给你。然后你打车去锦绣山庄18号别墅，把箱子交给开门的人。全程不要打开箱子，不要问问题，不要停留。”
“明白。”何隐说。
“还有，”九爷补充，“从今天起，你暂时住在这里。皇后酒吧楼上有个房间，你先住着，安全些。”
何隐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去医院看我妹妹。”
“可以，但必须有人跟着。”九爷说，“刀疤强会安排。”
何隐知道这是监视，也是保护。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他说。
九爷满意地点点头：“刀疤强，带何隐去房间休息。明天开始，教他一些基本的……安全知识。”
刀疤强推门进来：“是，九爷。”
何隐起身，对九爷和陈老点点头，跟着刀疤强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刀疤强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九爷既然收了你，就会罩着你。黑龙会那帮杂碎，不敢怎么样。”
何隐没说话。
他被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但干净，有独立的卫生间。窗户对着后巷，能看到夜色中的城市。
“早点休息。”刀疤强说，“明天早上八点，我来叫你。”
他走了，留下何隐一个人在房间里。
何隐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信封。两千五百块，厚厚的一叠。他数了一遍，然后仔细收好。
走到窗边，他看着外面的城市。
夜色中的东州市依然繁华，灯火璀璨如星河。
但何隐知道，在这璀璨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而他，已经身在其中。
三天后。
东港码头。
13号仓库。
那个神秘的箱子。
和未知的命运。
何隐深吸一口气，拉上窗帘。
然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他需要休息。
因为从明天开始，他将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为了妹妹。
为了生存。
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