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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七病院的黄昏有一种特别的质感。

不是夕阳余晖的温柔,不是夜幕降临的静谧,而是一种缓慢的、近乎黏稠的沉降感。光线从走廊尽头的高窗斜射进来,被积年的灰尘和污垢过滤成浑浊的橙黄色,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的气味在傍晚时分变得复杂:消毒水、旧木头、霉斑、还有病人身上散发的那种混合着药物和体味的特殊气息,全都随着温度的下降而沉淀下来,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脂覆盖在一切表面。

赵伶站在观察室的窗边,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他的目光穿过铁栅栏,看向后院,看向那棵半枯的老槐树,看向庭院地面上那些破碎的红砖,看向围墙外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和过去无数个黄昏没什么不同。

但他能感觉到——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是用那种新觉醒的、与《戏神卷宗》共鸣的感知——某种东西正在汇聚。

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像地震前的动物骚动,像火山喷发前的地热积聚。整座病院的能量场,那些平日里杂乱无章、各自为政的波动,正在缓慢但确定地向着某种“模式”靠拢。不是被引导,不是被控制,而是像铁屑遇到磁铁,本能地朝一个方向倾斜。

而那个方向,是地下。

赵伶闭上眼睛,将感知向下延伸。地基深处,那个扭曲的“空洞”——裂缝——的波动比昨天更剧烈了。不是幅度更大,而是频率在加快,像一颗濒临衰竭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搏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不规律。每一次波动,都会释放出一股更浓、更黑的能量流,顺着建筑的脉络向上渗透。

那些能量流过供水管道,管壁内沉积的黑色絮状物开始增生、膨胀,像恶性肿瘤一样堵塞通道;流过通风管道,金属内壁上凝结出潮湿的、带着甜腻腐臭的水珠;流过电线管道,电流发出不稳定的嗡鸣,灯光时不时地闪烁。

更可怕的是,这些能量流正在“唤醒”某些东西。

墙壁深处的记忆残响,那些被周会计用算盘声和血符镇压了多年的死者执念,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赵伶能“听”到它们的低语,比平时更清晰,更迫切:

“……冷……好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血……我要血……”

“……看到了……我看到了……门……”

门。又是这个词。这些残存的意识碎片,似乎也感知到了裂缝的存在,被它的波动所吸引,所影响。

赵伶收回感知,睁开眼睛。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深入探查,都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能量消耗。手背上的金色纹路在微微发热,像在警告他不要过度使用力量。

但他不能停下来。他需要知道更多。

傍晚六点,晚餐的钟声准时响起。走廊里传来护工催促病人的声音,脚步声杂乱。赵伶打开门,加入排队前往食堂的队伍。

队伍缓慢移动。赵伶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的墙壁,那些曾经出现过水渍的地方,此刻虽然没有明显的异状,但在他的能量视野下,能看到一片片暗色的、不稳定的能量斑块,像皮肤下的瘀伤,随时可能破裂、渗出。

经过周会计的财务室时,门紧闭着,门缝下没有光。但赵伶能感觉到,房间里那股暗红色的能量场比平时更活跃,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在笼中踱步。周会计在里面做什么?是在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还是在尝试加固那些正在失效的封印?

食堂里的景象让赵伶心中一沉。

比平时少了近三分之一的病人。那些空出来的座位像缺了牙的口腔,格外刺眼。剩下的病人大多沉默地吃着,眼神空洞,动作机械,但赵伶能看到他们身上缠绕着的、稀薄但确实存在的黑色能量丝线——那是污染初步渗透的标志。有些人的眼角、嘴角、指甲缝里,甚至能看到极细微的、青黑色的血管纹路,像树根一样在皮肤下蔓延。

小念不在儿童区。赵伶问护工,护工说小念今天下午开始发烧,被送到隔离观察室了。儿童病人抵抗力弱,容易感染,需要单独观察。

发烧?赵伶的直觉告诉他没那么简单。他想起昨天小念在活动室和守护灵许清明的交流,想起她说的“许叔叔说他累了,要休息很久”。小念的特殊感知能力,可能让她对环境的能量变化更敏感,发烧可能是身体对异常能量过载的本能反应。

李伟——那个手腕有黑色记号的年轻人——也不在。他的座位空着,餐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赵伶问旁边的病人,那人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好像昨天就没见到了。

赵伶感到一阵不安。李伟被带走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晚餐是稀粥、馒头和一小碟咸菜。赵伶食不知味地吃着,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食堂里的护工。他们比平时更沉默,表情更严肃,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剩下的病人,像是在清点人数,又像是在警惕什么。

老陈护工不在。平时他总是在食堂帮忙维持秩序,但今天没出现。

晚餐后,病人被分批带回房间。赵伶注意到,护工们今晚的“护送”格外严格,两人一组,几乎是一对一地盯着,不允许任何人在走廊里逗留。他被直接送回观察室,门在身后锁上,比平时早了整整一小时。

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第七病院沉入夜晚的怀抱,但今晚的夜,与往常不同。

赵伶没有开灯。他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维持着“敛息”状态,同时将感知保持在一个微弱的、持续的探查频率上,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周围的环境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晚上八点,第一波异常出现。

不是视觉上的,是听觉上的。从走廊深处,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声啜泣的声音。声音很飘忽,时远时近,时强时弱,分辨不出具体方向。它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慢慢消失。

赵伶记录下时间和特征。

八点二十分,第二波异常。

房间里的温度开始缓慢下降。不是均匀下降,而是从某个特定的角落开始——那个曾经出现过水渍的墙角。冷气像有实体一样从墙缝里渗出,在地面上蔓延,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细小的白霜。赵伶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

护身符开始发热,符号透过病号服散发出暗红色的微光,在墙角形成一个小范围的热场,暂时阻挡了冷气的侵蚀。但冷气没有退缩,而是在热场外围积聚,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冷壳”。

僵持了十五分钟后,冷气突然退去,像潮水一样缩回墙缝。温度迅速恢复正常。

八点四十五分,第三波异常。

灯光开始闪烁。不是电压不稳的那种随机闪烁,而是有节奏的:亮三秒,暗一秒,亮三秒,暗一秒……循环往复。在明暗交替的间隙,赵伶看到房间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不是水渍,不是影子,而是一些淡灰色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们嵌在墙壁里,像琥珀里的昆虫,保持着各种扭曲的姿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跪地祈祷,有的仰头尖叫。轮廓很模糊,看不清细节,但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这些人形轮廓只出现在灯光暗下去的瞬间,灯光亮起时立刻消失。但每一次出现,它们的位置都在变化——从墙壁深处,慢慢向表面“浮”出来一点。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浮出水面。

赵伶感到胸口发闷。这些是被困在建筑结构里的记忆残响,是半个世纪以来在这座病院里死去或疯掉的人的意识碎片。裂缝的波动惊扰了它们,让它们从沉睡中苏醒,试图挣脱束缚。

九点十分,第四波异常。

气味。那股阴郁的檀香气突然变得极其浓烈,几乎到了刺鼻的程度。但在这股香气之下,出现了新的气味:铁锈般的血腥味,甜腻的腐臭味,还有某种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置身于古老墓穴或屠宰场的氛围。

赵伶感到一阵恶心,他捂住口鼻,强迫自己调整呼吸。护身符的热度再次升高,形成一个小范围的净化场,将大部分异味阻挡在外。

九点三十分,第五波异常。

声音再次出现,但这次不是啜泣。是笑声。

尖锐的、癫狂的、歇斯底里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有无数个疯子同时在大笑。笑声里没有任何欢愉,只有纯粹的疯狂和恶意。它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然后戛然而止,留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赵伶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意识到,这些异常现象不是随机发生的,它们在“测试”。测试病院的防御强度,测试病人的承受极限,也测试……他的反应。

有什么东西在观察他。

九点五十分,第六波异常。

这是最轻微,但也最让赵伶警惕的一波。

他的“共鸣”感知捕捉到,整栋病院的能量场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但强烈的“共振”。像是所有的异常波动在某一瞬间被同步了,形成了一个统一的频率,然后迅速解散。

这次共振的源头,不是地下裂缝。

是三楼。

医生办公区的方向。

苏知微的办公室?

赵伶想起苏知微那些精密的仪器,那些录音,那些分析。她是不是也在监测这些异常?她发现了什么?还是说……她做了什么,引发了这次共振?

十点整。

所有的异常现象突然同时停止。

啜泣声消失了,温度恢复正常,灯光稳定下来,墙壁上的人形轮廓不再浮现,气味淡去,笑声沉寂。

病院陷入一种诡异的、绝对的平静。

但赵伶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夜色深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病院围墙外的路灯投来微弱的光晕。后院里,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怪物。

然后,他看到了。

在庭院的地面上,那些破碎的红砖缝隙里,渗出了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液体很缓慢地蔓延,彼此连接,在砖石表面形成复杂的、像是符文又像是地图的图案。

图案的中心,指向地下室入口的方向。

赵伶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起了采购单上那句“裂缝波动加剧”,想起了守护灵许清明说的“最多一个月”,想起了周会计藏在楼梯间的那些物资。

时间不多了。

可能不是一个月。

可能连三天都没有。

他必须行动。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不是护工查房时那种粗暴的开门方式,而是很轻、很慢的转动,像是有人在用最小的力气、最谨慎的动作开锁。

赵伶迅速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门开了。

没有脚步声。但赵伶能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他们的能量特征很特别——一个是熟悉的、暗红色的、像凝血一样的波动,是周会计;另一个是陌生的、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波动,他从没遇到过。

两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关上门。

“他睡着了。”是周会计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确定他值得信任?”另一个声音,很冷,很硬,像是常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声带有些僵硬。

“我确定。”周会计说,“他身上有赵青云的血脉,有《戏神卷宗》的传承,还有……决心。我看到了,在庭院里,他保护了小念。他没有逃跑,没有退缩。”

“决心不能当饭吃。”那个冰冷的声音说,“我们需要的是力量,是能真正对抗‘门’的力量。他太嫩了。”

“所以我们要训练他。”周会计说,“明晚十点,财务室,开始第一阶段。如果他能通过,就带他去见其他人。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其他人不会同意的。他们等了二十年,等一个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从头教起的菜鸟。”

“我们没有二十年了。”周会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裂缝的波动周期已经缩短到七十二小时。最多再有三轮波动,看守者就会彻底堕落。到那时,门会打开,一切就都完了。”

沉默。

“三晚。”冰冷的声音最终说,“给他三晚,看他能学到多少。如果达不到标准,我们就用备用方案——强行唤醒‘那个东西’,用它来暂时封住门,争取更多时间。”

“备用方案的代价太大了。”周会计的声音发紧。

“总比门彻底打开好。”冰冷的声音说,“好了,我们该走了。记住,明晚十点。不要迟到。”

脚步声轻轻离去,门重新关上,锁好。

赵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听到了。

全都听到了。

三晚。七十二小时。看守者堕落。门会打开。

还有……备用方案?“那个东西”是什么?强行唤醒的代价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从明晚开始,真正的训练要开始了。

而他,必须在三晚之内,学会足够的东西。

足够到能改变这一切。

足够到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足够到……不让父母白白牺牲。

赵伶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

手背上的金色纹路,在无声地闪烁。

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像是在预示即将到来的风暴。

夜,还很长。

而风暴,正在汇聚。

【第十九章完,字数: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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