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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G字头动车组列车如同一支银色的箭,撕开秋日午后略显慵懒的空气,在广袤的平原上疾驰。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连成模糊的色块。车厢内,空调送风发出低微的嗡嗡声,混合着旅客们低声交谈、孩童偶尔的嬉笑、以及乘务员推着售卖车经过时滚轮的轻响,构成一种平稳而富有生活气息的背景音。

华雄坐在靠窗的座位,身姿自然地挺直,即使放松状态,也带着军人特有的规整感。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陆军夏常服,肩章上的上等兵衔级标志在透过车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身边和对面坐着的,是几位同样前往国防科技大学报到的学员,有男有女,年纪相仿,虽然还未入学,但眉宇间已能看出不同于普通大学生的沉稳与锐气。大家最初还有些拘谨和试探性的交流,很快便因共同的目的地和相近的气质熟络起来,低声讨论着即将开始的军校生活,语气中充满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华雄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或落在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按了按右腿膝盖外侧——那里曾经是困扰他许久的伤痛之源,如今触感坚实,活动自如,只有在大幅度扭转或长时间保持特定姿势后,才会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酸胀,提醒着那里曾有过一场艰苦卓绝的修复。这种“正常”的感觉,让他心头始终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近乎庆幸的踏实。

他即将踏入的,是一个以脑力、技术和战略思维为主导的全新领域。身体,这具曾经给他带来无上荣耀也带来深重伤痛的武器,如今更多地成为承载他思维与意志的基石。他很清楚,在国防科大那种高强度的学习与半军事化管理下,一个健康的体魄是何等重要。这一个月魔鬼般的自我康复,值了。

思绪正飘向未知的校园生活,车厢中部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起初只是几句提高了音量的询问和惊呼,很快,骚动像是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伴随着一个女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妈!妈你怎么了?!醒醒啊!”

原本平稳运行的车厢氛围瞬间被打破!附近的旅客纷纷起身张望,低声议论。华雄和对面的几个准学员也立刻停止了交谈,警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前方五六排的位置,一位头发花白、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歪向一侧,靠在椅背上,面色在车厢顶灯下显得异样的青白,双目紧闭,嘴角似乎有少许白沫。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应该是她女儿)正手足无措地摇晃着老人的肩膀,哭喊着,试图唤醒她。旁边的旅客也围拢过去,七嘴八舌:“是不是晕车了?”“快叫乘务员!”“有没有医生啊?”

乘务员闻讯快步赶来,是个年轻的姑娘,看到老人情况,脸色也变了,立刻拿起对讲机呼叫列车长,同时抬高声音向车厢内呼喊:“旅客朋友们!有没有医生或者医护人员?7号车厢有乘客突发疾病,急需帮助!请医护人员听到广播后速到7号车厢!”

广播声在整列车厢里回响,焦急而紧迫。车厢内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嘈杂的议论,人们左顾右盼,希望看到有穿着白大褂或者声称是医生的人站起来。然而,几秒钟过去,没有人回应。只有那位女儿的哭声和乘务员越来越急的呼叫。

华雄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这不是简单的晕厥。老人面色青紫(紫绀),意识丧失,嘴角疑似有分泌物……这些特征指向的,很可能是极其危急的状况——心脏骤停,或者严重的脑血管意外。无论是哪一种,黄金抢救时间都是以分钟计算的,尤其在高铁这种移动环境中,专业医疗支援无法立刻到达。

他身边的几个准学员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露出紧张和关切,有人低声说:“这……这得赶紧心肺复苏吧?”“谁会啊?我们军训学过一点,但不专业啊……”

华雄已经站了起来。动作不快,但异常沉稳。常服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过座椅。他没有说话,只是分开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旅客,迈步朝着事发位置走去。右腿迈出时稳健有力,曾经的微跛痕迹在专注和 urgency 面前消失无踪。

“同志,你是医生吗?” 乘务员看到他穿着军装走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我不是医生。” 华雄平静地回答,脚步未停,“但我是军人,接受过系统的战地急救和突发情况应急处置训练。”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老人座位旁。周围的旅客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一小块空间。那位女儿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的一丝乞求。

华雄快速蹲下身,这个动作牵动右膝旧伤处,传来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轻微拉伸感,但他毫不在意。他先是伸出两指,迅速探查老人颈侧动脉——搏动消失。同时贴近老人口鼻,感受呼吸——气息微弱近乎于无,胸廓起伏极其微弱。

心脏骤停!判断几乎在瞬间形成。

“列车长!立即联系下一站最近的医院,请求急救车在站台等候!报告病人疑似心脏骤停!” 华雄抬头,对刚刚赶到的列车长快速说道,声音清晰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列车长是个中年男人,也被这突发状况搞得有些慌神,听到华雄冷静专业的指令,立刻反应过来,抓起对讲机开始联系。

“你,帮忙把她放平到地上!小心头颈部!” 华雄又对旁边一位看起来还算镇定的男旅客说道。那旅客愣了一下,连忙照做,和乘务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老人从座椅上转移下来,平放在车厢过道相对宽敞的地面上。

华雄单膝跪地(右膝着地时依旧稳定),迅速解开老人领口的纽扣,确保气道通畅。他看了一眼周围聚集的人群,沉声道:“大家散开一些,保持空气流通!谁有纸巾或干净手帕?”

立刻有人递上一包未开封的纸巾。华雄快速抽出一张,垫在老人嘴上——这是简易的隔离措施,虽然不能完全替代人工呼吸面罩,但好过直接口对口。

接下来,便是与死神赛跑的标准流程,刻在无数军人肌肉记忆里的战场救护核心技能之一——心肺复苏(CPR)。

华雄将双手掌根重叠,十指相扣,定位在老人胸骨中下段。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沉静地落在老人青紫的脸上。

“开始胸外按压!”

话音落下,他上半身挺直,肩、肘、腕呈一条直线,利用身体重量,垂直向下用力按压。动作标准,力度沉稳。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胸廓明显的下陷(约5-6厘米),频率稳定在每分钟100-120次。

“01, 02, 03, 04……” 他心中默数着按压次数,同时也观察着老人的反应。三十次按压很快完成。

“清理口腔,准备人工呼吸!” 他快速说道,同时自己已准备好。旁边那位男旅客连忙用纸巾小心擦拭老人口鼻周围的分泌物。华雄捏住老人鼻子,深吸一口气,俯身,隔着纸巾,对准老人的口,将气平稳吹入。他看到老人胸廓微微抬起,随即松开捏鼻的手,让气体呼出。紧接着,第二次人工呼吸。

两次人工呼吸后,没有丝毫停顿,华雄的双手再次回到按压位置,开始第二轮三十次胸外按压。

循环,持续。按压,吹气。再按压,再吹气。

车厢内安静了许多,只有华雄沉稳有力的按压声、他短促有力的呼吸声、以及列车高速运行带来的规律性轻微晃动和风噪。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看着这个年轻的军人,跪在冰冷狭窄的车厢过道里,以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生命,进行着顽强的争夺。

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深蓝色的常服肩章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常服限制了动作幅度,但他按压的力度和频率没有丝毫衰减。右膝跪在坚硬的地板上,旧伤处开始传来熟悉的、深层的压力感,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双手之下那微弱却执着的生命信号上,集中在每一次按压必须达到的深度,集中在每一次吹气必须有效的潮气量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分钟,两分钟……列车长不断通过对讲机与前方车站和调度沟通,确认急救准备。乘务员拿来列车上备用的简易急救箱,打开放在旁边,里面有消毒纱布、绷带等,但没有自动体外除颤器(AED)——这种设备尚未在所有高铁列车上普及。

老人的女儿瘫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双手捂着脸,身体不住颤抖,泪眼透过指缝,死死盯着华雄和地上毫无反应的母亲。

华雄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额头的汗水汇聚成滴,沿着鼻梁滚落。常服后背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持续高质量的心肺复苏是极其消耗体力的,尤其是胸外按压,对按压者的核心力量、上肢力量和耐力都是严峻考验。但他手臂的动作依旧稳定如初,每一次按压都保证深度和回弹。他知道,不能停。在专业医疗设备和人手接手前,他的双手,就是维持患者大脑和器官最低限度供血的唯一希望。

“同志,换我来吧!” 旁边那个帮忙的男旅客看华雄汗流浃背,忍不住说道。他看起来身体还算强壮。

华雄没有停,只是快速看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行!CPR中断不能超过10秒!你手法不熟,按压深度和频率达不到标准,效果会大打折扣!我还能坚持!”

他并非逞强。战地急救训练中,强调的就是在极端条件下,施救者必须评估自身状态和环境,做出最优选择。此刻换上一个未经严格训练的人,哪怕只中断十几秒,或者按压质量下降,对患者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他自己的身体状态自己清楚,虽然疲惫,但远未到极限。右膝的不适被意志力牢牢压制。

他继续着枯燥而至关重要的循环。脑海中,前世今生关于战场救护的记忆碎片浮光掠影般闪过:硝烟中为战友紧急止血,荒漠里用有限的水清洗伤口,模拟训练中对着橡胶人偶无数次重复同样的按压动作……那些经历,那些刻入骨髓的应急反应程序和责任感,在这一刻,与眼前这位陌生老人的生命,紧密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四五分钟,但在紧张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漫长。就在华雄准备开始不知第几个循环时,老人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呻吟!

有反应了!

华雄精神一振,立刻停止按压,再次快速探查颈动脉——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再贴近口鼻,呼吸似乎也稍微明显了一点!

“有心跳了!有自主呼吸了!” 他抬头,对一直紧盯着这里的列车长和乘务员快速说道,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沙哑。

“太好了!” 列车长长舒一口气,立刻对着对讲机喊道:“病人恢复自主心跳和呼吸!重复,恢复自主心跳和呼吸!请急救人员做好准备!”

车厢里压抑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松,隐隐响起几声庆幸的叹息和低语。老人的女儿猛地放下手,扑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依旧冰凉的手,眼泪更加汹涌地流出来,但这次是带着希望的泪水。

华雄没有放松警惕。他小心地将老人的头部偏向一侧,防止分泌物或呕吐物引起窒息。然后他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手轻轻搭在老人的腕部,持续监测着那微弱但宝贵的脉搏,同时观察着她的面色和呼吸。他知道,心脏骤停后即使恢复心跳,病情也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停跳,必须维持到专业医疗人员接手。

列车开始减速广播响起,前方即将到达一个地级市车站。窗外,城市的轮廓和站台的灯光越来越清晰。

急救车的蓝红顶灯闪烁,早已在站台严阵以待。列车停稳后,车门打开,几名穿着急救服的医护人员带着担架和急救设备快速冲上车厢。华雄迅速而清晰地向为首的医生交代了病情发展、自己采取的急救措施以及患者目前的生命体征。

医生一边听,一边快速检查,确认老人确实恢复了心跳呼吸,但情况依然危重,必须立刻送医。他们熟练地将老人转移到担架上,固定,连接上便携式监护仪和氧气。

“小伙子,处理得非常及时、非常专业!为抢救赢得了最关键的时间!你是哪个部队的?我们得好好感谢你!” 医生一边指挥抬担架,一边对华雄郑重地说道。

华雄摇了摇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常服袖子湿了一小片。“应该的。快送医院吧。”

担架被迅速抬下列车,急救车呼啸着驶离站台。老人的女儿在下车前,对着华雄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了声“谢谢解放军同志”,便匆匆跟着救护车去了。

车厢里恢复了秩序,但气氛已然不同。旅客们看向华雄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和感激。乘务员和列车长也再次过来道谢。华雄只是简单地点头回应,便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右膝在起身时传来一阵明显的酸胀和僵硬感,刚才高度紧张时被忽略的不适此刻清晰地反馈回来,但他步履依旧平稳。

坐下后,他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因为持续的高强度按压而微微颤抖,呼吸也还未完全平复。对面的准学员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眼神里也满是钦佩。

“华雄,你真行!那手法,太专业了!” 一个学员赞叹道。

“是啊,刚才那情况,我都懵了。你居然那么冷静。” 另一个附和。

华雄拧开水瓶,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润过干渴的喉咙。他摇摇头:“部队教的,也是军人该做的。”

他没有多说,目光投向窗外。站台灯光向后飞掠,列车再次加速,驶向夜色渐浓的原野。车厢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偶尔还有旅客低声议论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华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右膝的酸胀感在放松后更加明显,但内心却一片澄澈平静。

刚才那十几分钟,如同一次微型实战。没有枪炮,没有敌人,对手是无形却更冷酷的死神,战场是飞驰的车厢,武器是他被严格训练过的双手和绝不放弃的意志。

他又一次做到了。在人民需要的时候,站了出来,用他所学,尽他所能,守护了一个生命。

这与在边境开枪、在冰河救人、甚至与在家乡对抗不公,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人民子弟兵”这五个字最核心的诠释:守护。

身体或许曾受桎梏,前路或许充满未知的学术挑战,但这份融入血脉的职责与本能,从未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国防科技大学,指挥信息系统工程。他即将学习的,是如何在未来更复杂、更信息化的战争中,更高效、更精准地守护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而今天高铁上的这一幕,仿佛是一个鲜明的注脚,提醒着他,无论技术如何革新,战争形态如何演变,军人最根本的价值,永远落脚于对每一个具体生命的尊重与捍卫。

右膝的不适在缓缓消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伤腿得到更充分的放松。

列车继续向着目的地疾驰。窗外,万家灯火如星河般在广袤的土地上铺展开来。

华雄睁开眼,看着这片他誓言守护的安宁景象,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新的战场,他来了。带着一身重新淬炼过的筋骨,一颗愈发坚定沉稳的心,和一份永不褪色的、属于军人的赤诚。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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